今年夏天，一項名為“村超”的貴州民間足球賽事成了國内足壇頂流。在中國足球的落寞時代，貴州榕江這座小城靠足球闖出了名堂。
“村超”正式名稱為榕江（三寶侗寨）和美鄉村足球超級聯賽，在2023年5月開幕後，賽事迅速在網絡上走紅，被網友親切稱為“村超”。
由于“村超”在今年帶來了現象級的熱度，許多人也把2023年看作“村超”這項草根足球賽事的元年。
“村超球王”董永恒在當地幼稚園教小朋友踢球。圖/九派新聞 董自能
和“村超”一起走進大衆視野的，還有“村超”元年的“球王”——董永恒。
作為草根球員，他的經曆足以讓無數足球愛好者羨慕。和親戚從事卷粉生意的他在村超中率領忠誠村闖入決賽，最後點球大戰屈居亞軍。出戰12場比賽的他，打入15球，被稱為“卷粉射手王”。
後來在與香港明星隊的比賽中，他以隊長身份代表榕江隊出戰，貴州首屆縣域足球賽，他帶領榕江隊奪得冠軍。
如果業餘足球界也有年度“金球獎”評選的話，董永恒或許是最熱門的選手。
【1】加冕“球王”
在“村超元年”的尾聲，榕江的街頭似乎還能看到當地人對夏日的留念。
12月，在這座西部小城，一家以“村超”命名的酒店即将開業，足球名嘴在村超現場的解說金句被貼在小賣部門口。
賀炜的村超現場解說詞被貼在店鋪門口。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足球頻繁地出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它成為酒店前台的裝飾物、飯店招牌，甚至用于固定空調外機管道。如果恰好遇上球場舉辦臨時比賽，東濱江大橋又會擁堵起來。
12月20日，貴州榕江“村超”在夏天的熱鬧後，又一次走進廣大球迷視野。
新周刊2023中國年度新銳榜組委會綜合審議，決定将“貴州榕江和美鄉村足球超級聯賽”評為2023中國年度創意。董永恒代表“村超”前去領獎。
越來越多的人将董永恒稱作“村超球王”。在忠誠村，他是孩子們的偶像，街邊商鋪提到他的名字都會不自覺地加以“球王”字首。
野球場上，有“小迷弟”看到他來踢球，會拿出手機偷拍，再與朋友們炫耀。
董永恒和“村超”以及榕江綁定在一起，縣城裡的人，但凡看過“村超”的，都知道這位“球王”。
野球場上的董永恒。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這位“球王”記憶中的榕江足球，和現在有些不一樣。
他中學時期就讀于榕江的學校。當時榕江縣城隻有兩塊煤灰足球場，還經常因為踢球的人太多占不到場地。他和朋友隻能到籃球場踢球，将老式籃球架的底部空檔當作球門，三分線視為禁區。
到貴陽上大學後，董永恒才第一次踏上塑膠足球場。現在的他能和隊友一起讨論美津濃球鞋是日産還是越南産舒服，當時的他隻能穿着雙星或者石林這樣老式帆布球鞋踢球。
球技進步後，他被選入校隊參加大學生足球聯賽，最好成績是随隊赢得全國第四名。
大學畢業後，董永恒和校園足球告别。多數情況下，國内足球愛好者的青春球事到此也基本宣告結束。而他不甘心，聽說黔東南要舉行一個全州規模的比賽後，他決定回到家鄉代表榕江隊出戰，并就此在家鄉謀生。
【2】6萬人觀賽
現在榕江的足球場條件已經得到了明顯改善，舉辦“村超”的球場敞開大門，隻要有球隊預約即可前來比賽，當地還會安排公益裁判進行吹罰。
此外縣裡的一些學校都配備了塑膠足球場，即使像榕江三中這樣依山而建的學校，也會想辦法通過擡高地基的辦法修建一片罕見的高地球場。
榕江三中依山而建的高地球場。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來踢球的人開玩笑說，每次去踢球前還得上一段台階當熱身。而在村超足球場對面，一些五人制足球場也修建起來，近期正在舉辦全縣職工足球賽。
12月10日，董永恒踢了一場“野球”。
比賽場上，董永恒接隊友長傳，流暢地用胸口卸球後完成淩空破門，引來替補席上老隊友的稱贊：“這球有點他二十歲時的影子！”在與年輕小将的幾次身體對抗落了下風後，隊友又感慨道，“畢竟已經三十多歲，不如當年啦。”
現年34歲的董永恒并不是體育特長生出身，他通過聯考進入貴州民族大學勞動與社會保障專業學習。
畢業後，他征戰在榕江各類足球賽場上。憑借“村超”出圈之前，董永恒在榕江參加了10年地區球賽，是當地知名的踢球好手。
他自豪地說，更年輕一點的時候，隻要傳球到自己腳下，别人就基本什麼都不用幹了。
作為“村超”賽場的“第一檔”球員，龐大的觀衆數量是他最難适應的地方，因為自己以前從沒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踢過球。
按他的說法，球迷多與少情況是完全不一樣的，既會更興奮也會更緊張。
村超決賽現場，觀衆區座無虛席。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榕江“村超”的球迷不可謂不瘋狂，一片足球場，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觀衆。決賽日當天，現場甚至有6萬餘人在觀看，如果不提早占位置，連進現場看球都成了奢望。
英超聯賽西漢姆聯隊球員安東尼奧提到“村超”時也表示：“現在他們（村超球員）已經經曆過在那麼多人的見證下踢球，這也是成為職業運動員最困難的挑戰之一。”
【3】走出榕江
“村超”對于董永恒是特殊的。
為了比賽，他很少去賣卷粉，想把更多精力放在足球上面。那段時間裡，身處各行各業的忠誠村隊友們因為工作無法確定滿勤訓練，他也有些感到惋惜。
忠誠村闖入決賽當天，董永恒把球鞋落在了家裡。現場人爆滿，抵達賽場後再想回家拿鞋根本不可能，最後他隻能穿上隊友的鞋登上決賽場。
在現場5萬人的見證下，忠誠村球員們拼盡全力，倒在點球大戰中。賽後，有隊友流下眼淚。
回想起決賽，董永恒認為亞軍也是不錯的成績，賽前球隊被視為奪冠熱門，意味着已經得到了大家的認可，但言語間還是有些不甘心，“那我還是花了一兩天才決定去接受這個結果的。”
董永恒再次站在自己“一球成名”的村超足球場。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村超”後，董永恒獲得了更多機會。
他代表以“村超明星隊”為班底的榕江隊出戰，踢完榕江全國美食邀請賽之後，又遠赴香港與香港明星隊交手。
對于球員們來說，到香港大球場這樣的進階球場踢球是以前從沒奢望過的。董永恒說，隊伍裡大多人是第一次踩上真草場，比賽中隊友感到有些不适應，他們覺得真草足球場很黏腳，跑動也很困難。
在随後的貴州省區域足球賽中，董永恒又化身決賽關鍵先生，幫助榕江隊奪下全省冠軍。
“我這個年紀，要想走上職業已經不現實了”。被問到是否想過如果當時成功申報了運動員資格，一切順利地走上職業道路的話，自己會達到什麼水準，自信的董永恒卻顯得有些猶豫，“我覺得可能我隻能到比較低的水準吧，應該能踢上中乙聯賽。”
【4】發展中的青訓
野球局踢完，球員們到附近的餐館聚餐。主菜是一盤豬腳。
“村超”每場比賽的勝者都會獲得兩隻豬腳，董永恒和隊友們把這些豬腳存下來，放到飯店裡，每次來的時候讓老闆做一份。
半年前赢來的獎品，至今都沒吃完。
董永恒和球員們在野球局後吃的酸湯版“村超豬腳”。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随着比賽赢的越來越多，參加的賽事越來越多，董永恒已經很少出現在卷粉店裡。店鋪牆壁上貼着幾張他的賽場照，“我忙不過來的時候，隻好用這些照片來告訴大家這是我家的卷粉店。”
董永恒減少來卷粉店的原因還因為他現在有了新的身份：一位正在成長中的足球教練。他考了足球D級教練證，并成立了一家青訓方向的體育公司，在34歲的年紀，總算将愛好變成了職業。
對收益他看得很清楚，認為依靠青訓來賺錢很難，隻是能有一個穩定收入，用來維持自己的愛好。從事青訓的動力，源于榕江不斷湧現的熱愛踢球的青少年們。
之前的董永恒也想過開青訓營，但考慮到當地情況，隻感覺自己的想法是天方夜譚。“村超”火爆之後，榕江的足球氛圍更濃了，踢球的孩子越來越多。加上自己也取得了一定成績，董永恒覺得現在去做這件事或許能得到大家認可，決定放手一搏。
事實上，榕江一直沒有停下培養青少年足球的腳步。
榕江一中與台灣宜蘭高中的比賽吸引了衆多觀衆。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12月8日晚，村超足球場迎來了一場沒有過多宣傳的比賽，台灣宜蘭高中隊跨過海峽和高山與榕江一中隊交手。這場幾乎隻有本地人知道的比賽，依然吸引了非常多的群眾前來觀看。
榕江一中校足球隊是當地足球基礎最好的青年隊伍，“村超”時他們有球員代表新中村出戰，最終位列四強。
在野球場上，董永恒所在的球隊也很樂于與這批年輕人交手，可以說是看着他們長大的大哥們。“如果夠格的話，我希望他們能以我們為目标，把我們當成足球道路上一座想要去翻越的大山。”
【5】從娃娃抓起
在董永恒看來，球員數量少和競争強度低是目前榕江青少年足球的難題。
對于這座小城來說，校園足球是青訓的重心，且更多時候是以賽代練。“目前榕江一中的實力在當地同齡人中優勢明顯，由于缺乏競争，加上球員之間起點不一樣，可能會導緻有些本身天賦和基礎不錯的球員進步緩慢。現在當地足協也在出謀劃策，積極推動他們和外面的球隊踢比賽。”
至于榕江一中的學生考上大學會暫時離開榕江的問題，他沒有過分在意，“我相信會有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繼續在這塊足球的土地上成長。”
出圈之前，董永恒工作的卷粉店。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但他也認為，不能隻有榕江一中，要争取把所有學校的足球水準都提高，這樣榕江足球的未來才有保障。
當打之年的董永恒現階段的青訓對象并不是中學足球隊的球員，而是幼稚園的小朋友。每周他都會叫上自己的隊友到當地幼稚園上足球課，教小朋友傳接球，帶球，射門等基礎動作。因為孩子們太小，很難集中精力去認真學習踢球，對此董永恒有自己的辦法。面對面傳球環節，他讓一位小女孩把對面的孩子當成棒棒糖，然後這個一向傳不準球的孩子就能把球準确地踢出，而對于老用手去接足球的孩子，他便站在他身後架住其雙手，經常逗得孩子們發笑。
董永恒并未因為自己沒有選擇執教中學球隊而感到可惜，他認為從第一步開始學習是對自己和球員負責。
他也坦然，憑自己的經驗将榕江足球少年培養成職業球員并非自己最終的目标。
對他來說，踢球更多的是快樂，去體驗輸與赢的感受，還有團隊精神。“我自己的話可能會更注重足球啟蒙，在我的計劃當中，我是不太會去注重少年隊的成績，培養好孩子們的基本功，讓他們養成踢球的習慣，幫助他們身心發展，這些在我看來更重要。”
董永恒在一旁檢查國小員們的訓練成果。圖/九派新聞董自能
他的一堂足球課持續兩個小時，總共有3個班，100多個的孩子輪流上課。
在董永恒的理想中，即使今天上課的孩子們長大後隻有10個人選擇繼續踢球，他也會很高興，因為這代表着他們做了自己喜歡的選擇。至于更高層級的職業球員方面，董永恒沒有考慮那麼多。他認為培養職業球員和足球氛圍并不完全對等。
相較于大城市更職業的青訓系統，榕江對足球的熱愛更多是民間自發的。
但正是這樣自發的熱愛和熱情，讓“村超”短時間内席卷全國，讓更多國内網友和球迷見證了中國草根足球的魅力。
九派新聞記者 董自能 貴州榕江報道
編輯 萬璇 吳迪
【來源：九派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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