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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全繩長篇小說《天蒼蒼》之四

作者:雲蔔堂

作者 屈全繩

屈全繩長篇小說《天蒼蒼》之四

江漢醫院婦産科急救室内外,肖院長、呂主任、兩名蘇聯專家和十幾名醫護人員,加上血吸蟲病防治所的上司、何春柳的好友,人人神情沮喪,一臉悲痛,圍着何春柳的病床垂手而立,鴉雀無聲,心有不甘地向遺體告别。

肖院長陪同蘇聯專家離開時,專家用生硬的漢語說:“新舊生命的交替是上帝的安排,連馬克思、列甯、斯大林也不能例外!”

呂主任對蘇聯專家的話不置可否,轉過頭對大家說:“天氣太熱,張大夫、護士長抓緊整理遺容。督促遺體告别室那邊抓緊準備。下午四點鐘舉行告别儀式,婦産科除了值班人員全部參加。其他人都請回吧!”

“讓我們所這兩個女同志留下,她們同何春柳是一個實驗室的,也許能給家屬幫上忙。”血吸蟲病防治所黨委書記話剛出口,向桂英領着何春柳的兒子建國、建軍飛跑過來。沒幾分鐘小兒子建民也被幼稚園的阿姨背着跑進來了。

三個兒子在“媽媽!媽媽!”的哭叫聲中,不顧一切地沖進急救室。看到媽媽平躺在床上沒答聲,六隻手同時抓住媽媽的胳膊又喊又搖。兩歲的建民爬到床上,抱着媽媽的頭又哭又搖……

站在病床另一側的何秋雁涕泗橫流,欲言又止,她不忍心打斷孩子的哭叫,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叫媽媽呀!她在心裡說:“姐姐模樣能刻在孩子心裡,也許是對她最好的心靈慰籍。”

何秋雁想到這裡,擡頭對向桂英說:“桂英姐,把嬌嬌抱過來,也讓她看一眼媽媽!”

嬌嬌的名字,是何春柳在神智清醒時給秋雁和桂英說的。那一刻,秋雁看不出姐姐對死亡的恐懼,毫無血絲的嘴角反而露岀不易察覺的笑意。

向桂英轉身出門,不到十分鐘,嬌嬌的奶媽抱着嬌嬌進來了。奶媽二十多歲,是位勞工,乳汁充足,因為分娩時兒夭折,拿嬌嬌當親女兒喂養。

來醫院的路上,桂英已經向建國、建軍簡要講了母親住院的情況,六歲的建國和四歲的建軍明白了即将發生的災難,兩歲多的建民雖說還在混沌之中,但似乎意識到即将發生的災難是因為媽媽生嬌嬌引起的。

現在,看到嬌嬌被抱進病房,兄弟三人怒目而視。建民伸手扯掉蓋在嬌嬌身上的被單喊:“讓她走!我要媽媽,不要嬌嬌!嬌嬌走!”

建國和建軍不理會襁褓中的妹妹,異口同聲地喊着:“媽媽!媽媽!……”眼淚連床單都打濕了。

“小姨,媽媽真的死了?媽媽還能醒來嗎?”建軍轉到秋雁身前,仰起臉看着小姨,希望小姨能幫他們叫醒媽媽。

生離死别,天上人間,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

闫文娟走進病房長廊,聽到婦産科病區傳來的哭聲,意識到女兒病情危重,同帶路的女幹部疾步而進。

袁漢英掉頭找到院長辦公室,當即給省委統戰部部長打電話,告訴正在搶救的何春柳是于志堅将軍的夫妻;從上海趕來的闫文娟是于志堅将軍的嶽母。

袁漢英放下電話,直奔婦産科急救室。他擔心闫文娟精神準備不足,萬一身體出現意外自己不在身邊,連個拿主意的人也沒有。剛剛走了幾步,又擔心省上司來了接不上,隻得站在樓下等候。

闫文娟的突然出現,何秋雁和向桂英都沒有料到。秋雁面朝病房門口站着,第一眼看到母親的身影,兩步越過床頭,抱着闫文娟哇的一聲哭了。這是她進病房兩天來第一聲啼哭,悲痛,孤獨,無助……回天乏術的憤怒,全被這聲啼哭釋放出來了。

向挂英拉住闫文娟的手也哭得止不住聲,孩子看到三個大人都在哭泣,反倒安靜下來。建國還在叫媽媽,建軍突然認出面前的外婆,一下子撲進闫文娟懷裡,邊哭邊說:“外婆!外婆!你快給醫生說,我要媽媽醒來,我要媽媽醒來!”

闫文娟掏出手絹,替秋雁和桂英擦過眼淚,牽着建國、建軍和建民的手說:“好孩子,外婆給媽媽說幾句話,媽媽會聽到的。”

春柳安靜的躺在床上,經過整容的五官依然端正,雙頰和嘴唇上有了淡淡的紅韻,但凹陷的皮膚沒有一點光澤。闫文娟輕輕撫摸着女兒的額頭說:“柳兒呀!你五歲陪媽媽坐牢,盼到新社會沒幾年,你的兒女還沒有長大,你倒是蔽下媽媽先走了。這是真正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呀!你放心,有媽媽在,有雁兒和桂英在,我們不會為難文堅和孩子們的。你這些年太累了,你好好休息吧……”闫文娟說到這裡泣不成聲,後面的話像喃喃自語,誰也沒聽清楚。

桂英怕母親過度傷心,流着淚說:“姐姐把後事都安排了,晚上我們詳細告訴媽媽。剛才張醫生說,告别室那邊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天氣太熱,遺體不能在病房時間太久,現在要不要過去?”

秋雁淚汪汪的說:“姐姐離開人世能見媽媽最後一面,媽媽能在姐姐離世前見姐姐最後一面,這都是前世的緣今生的報。媽媽,您也親親嬌嬌,姐姐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說完,從奶媽手裡接過嬌嬌要母親瞧一瞧。

闫文娟抱着外孫女輕輕親吻了好幾下說:“舍娘保女,你姐姐是明白還是糊塗,你們将來會明白的!我們不要再這裡待的時間長了,還是送你姐姐去告别室吧!”

袁漢英知道何春柳已經病故,闫文娟和幾位女同志在急救室哭哭啼啼,自己進去也插不上話,一直在走廊進口等待省上司。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沒見人來,又轉身進了急救室,匆匆看了一眼何春柳的遺容。那知道這一眼竟然觸碰了他心底的傷疤——沉澱在歲月深處的痕迹,又鮮活地呈現在眼前。

袁漢英像五雷轟頂,他不敢相信世間還有這樣的奇事,可是,這是真的!他袁漢英可以對别人說假話,但自己騙自己,這不是捂着鼻子哄耳朵嗎!

何春柳的遺體蒙着白布,被手術車推進電梯。袁漢英被護士擋在電梯外邊。他顧不上擦拭淚水和汗水,踉踉跄跄地向樓下跑去。

2023年11月10修改于解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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