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芬與程維高的故事

王瑞芬與程維高的故事

張建新

20世紀八九十年代，邯鄲市機械局的一個内設機構叫企業改革和企業管理科（以下簡稱企改科）。顧名思義，這個部門的名稱就是它的職責所在。政府機構設定的慣例是上對口。我們企改科上面的對口機關是邯鄲市政府的經濟體制改革辦公室。作為科長，我經常參加市體改辦召開的各種會議，業務上接受他們的上司，完成他們布置的各項工作。

當時，市體改辦主任叫王瑞芬，乍一聽是女人名字，其實這是一位中年幹部。他身材不高，瘦骨伶仃的，但清瘦的臉盤上有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隻要眼皮一眨動，一股灼熱的光立即從眼睛裡噴射出來，似乎能熔鐵化金。是以每次開會，隻要他走進會議室大門，随着他的目光朝會場略微一掃，整個會場立即鴉雀無聲。因為，大家都盼着王主任趕快講話，聽他講話是一種實實在在的享受。

王主任講話确實有水準。他大概是河北保定北部縣區人，口音接近北京話，但是比北京話多了幾份舒緩和抑揚頓挫。他講起來吐字清晰，語速适中，條理分明，不誇張地說，與中央電視台新聞頻道的播音員相似，隻是比播音員的國語水準略有遜色。如果把他的講話完整記錄下來，就是一篇結構完整、文法規範、邏輯性很強的文章。是以全市體改系統的幹部不但愛聽他講話，回去執行起來也很自覺和不惜力。王主任在我們這些人中間享有很高的威望。

邯鄲地市在1993年合并，地市兩個機械局也成了一家，原地區機械局的一名幹部告訴我：王瑞芬本不是邯鄲市的幹部，原在邯鄲行政公署工作。不知什麼原因，王瑞芬在地區備受排擠。行署機關待不住了，被貶谪到武安縣當副縣長，但是與他作對的人還不甘心，私下活動一幫子人，借着一次政府換屆之際，在人大代表中大肆捅咕，企圖在人大選舉中把王瑞芬選下去。然而，選舉結果讓那些人的陰謀落了空，王瑞芬非但沒落選，反而再一次高票當選為副縣長，因為他來武安後幹得非常出色，其業績和能力得到了這個縣上上下下的普遍認可。

王瑞芬很快察覺到了此次換屆選舉中的驚險的内幕，知道再在地區待下去，與他作對的那些不同政見者不會善罷甘休，以後或許會兇多吉少。于是找到邯鄲市時任市長白祿堂，請求調到邯鄲市工作，三十六計走為上。白祿堂之前曾任行署副專員，對王瑞芬的才幹和為人比較了解，于是王瑞芬走馬上任為邯鄲市體改辦副主任，後因工作業績突出，不長時間就被扶正。

從1986年開始，在王瑞芬的主持下，邯鄲市在市屬國有和集體所有制企業中推行企業承包制改革。承包期為5年，即從1986年到1990年，俗稱第一輪承包。就是在不改變投資主體的基礎上，由原來的廠長為首的上司班子承包下來，實行所有權與經營權相對分離。我們市機械局所屬的20多家企業全部實行了承包制。承包制較好地落實了國務院關于擴大企業自主權的改革要求，推動了企業走向市場，激發了企業自主經營的活力。邯鄲市經營承包制推行得非常順利，無論是承包企業數量還是承包效果，在全省均名列前茅，在省内體改系統聲名鵲起。

1989年，邯鄲市第一輪企業承包即将結束，王瑞芬緊鑼密鼓地策劃部署第二輪企業承包。他先後走訪了省内其他地市，到北京拜訪了國家體改委，傳回後敲定了二輪承包的總體方案。緊接着，市政府召開二輪承包部署大會，時任市委書記白祿堂親自到會講話，王瑞芬主任進行了部署，全市二輪承包正式啟動，标志着全市企業改革又将再次深入發展。

以上成績僅僅是王瑞芬政績的一部分，據我了解，他最突出的功勞是發現和總結了“邯鋼經驗”。1990年左右，邯鋼經營陷入最低谷，一個幾萬人的特大型企業，年利潤隻有區區幾十萬元，跌落到了虧損的邊緣。在劉漢章總經理的上司下，邯鋼窮則思變，強化各分廠的獨立經營核算，以市場價格倒推的方法，測算出各環節合理的産品成本，倒逼激勵基層機關降低成本。取名為“企業内部的模拟市場、獨立核算的經營模式”。當邯鋼的這套做法還處于萌芽狀态時，就被王瑞芬慧眼發現，他派人前去考察，自己也親臨現場調研，然後經過系統化總結與論證，形成了一套比較完整的經驗材料。王瑞芬首先召開現場大會，在全市宣傳推廣。我參加了這次會議，臨近中午散會前，王主任宣布：“邯鋼對與會來賓表示殷勤之意請大家吃午飯，讓我們表示衷心的謝意！”那情形猶如發生在昨天一樣，他那少有的高亢激動的嗓音至今仍在我耳邊回響。不久邯鋼的做法“紅杏出牆”，被國家經貿委和體改委肯定，開始在全國工業戰線推廣。一年後，國家經貿委等幾個部委推廣邯鋼經驗的大會在邯鋼大禮堂舉行，國務院秘書長、國家經貿委主任王忠禹出席并主持了這次規模空前的會議，我也按規定參加了這次會議。随後，國務院下發檔案，把邯鋼做法上升到國家層面，遂成為享譽全國的“邯鋼經驗”。建國後，經國務院下達檔案學習某一企業的舉措非常罕見，總共有兩次，頭一次是工業學大慶，這是第二次。

大約在1992年，王瑞芬突然上調省政府擔任省體改委副主任，由處級升任廳官，并主持工作，行使一把手職權。那年，他已經58歲了，在這個年齡升職，在邯鄲官場是破天荒的大事件，引起不小的轟動，以至于被街談巷議。不過，我為王主任感到由衷高興，憑他的才幹和品行，此次升職也在情理之中。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知不過一年，卻傳來王主任因心髒病突發病逝的噩耗。當時，我心裡挺不是滋味的，這樣優秀的幹部英年早逝，令人痛惜。于是我專程去了一趟市體改委，見到了繼任的康有堂主任，對王主任去世表示慰問。這次，康主任打開了話匣子，向我介紹了王主任調任省體改委的原委。

原來，王主任升遷緣于一次向省委書記程維高的彙報。就在1992年末，全市的二輪企業承包已經大體完成，正在籌備下一年的工作計劃。程維高來邯鄲調研全省的體改工作，并安排1993年的工作。此行，他帶來省政府各部門的負責人，其中包括一名省體改委主任。一天，程維高聽取邯鄲市政府關于體改工作的彙報，市委書記白祿堂參加，并委托王瑞芬彙報。王主任侃侃而談，頭頭是道，條理分明，讓程維高大為信服，點頭稱是。王瑞芬剛一說完，程維高即刻對旁邊的省體改委主任說：“明年全省的體改工作就按邯鄲市剛才講的辦！”說明他對王主任的彙報非常滿意，高度認同、充分肯定。

回到石家莊，程維高召開省委常委會，提議調王瑞芬來省體改委主持工作。在座的一些常委提出不同意見，認為王瑞芬已經58歲了，臨近退休，不能用。聽到此言，程維高拍了桌子，斬釘截鐵地說：“王瑞芬能力強、思想開放。我用的是他的能力，不是他的年齡。就是他還有半年就要退休，我也用他半年！”此話一出，别人反對也沒用了。于是王瑞芬走馬上任了。

到省裡工作後，王瑞芬更加勤奮努力了，以報答知遇之恩。而程維高、葉連松（省長）經常半夜打電話，就體改方面的工作進行咨詢和求教，弄得王主任常常宵旰夜食，夜不能寐，心力交瘁。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終于摧垮了他本來不怎麼強壯的身體，導緻心髒病複發，殉職在工作崗位上。

康有堂主任講完這段轶事，心情沉重，因為他對王瑞芬不是一般的敬重和欽佩。

這段故事介紹的兩個人，都已作古。一個是在邯鄲市有口皆碑的優秀廳級幹部，一個是被開除黨籍，撤銷正省級待遇的原省委書記。

2023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