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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亂:兩步臭棋,一場劫難

作者:讀者報
長安亂:兩步臭棋,一場劫難

除掉了逆賊董卓,王允和呂布就成了朝廷的功臣,自然是要論功行賞。

王允已是司徒,本來便行使着宰相職權,不好再往上升,于是兼了一個“錄尚書事”的職務,相當于在總攬外朝的基礎上,把内廷的機要工作也管了起來,差不多算是權傾内外了。

呂布更是赢得缽滿盆滿,不僅升任奮威将軍,封為溫侯,而且還被賜予“假節、儀比三司”的特殊待遇,并與王允“共秉朝政”,俨然成了朝廷的二号人物。

這裡順帶解釋一下,“假節”的意思,是持有皇帝的節杖,代表皇帝親臨,擁有誅殺之權,類似于後世戲劇舞台上經常出現的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儀比三司”,意指未任三公而享有三公的同等禮遇和待遇。

表面上看,王允和呂布一文一武,共同輔佐劉協,似乎給劫後餘生的大漢朝廷帶來了希望。如果二人能夠勠力同心、精誠合作,還是有機會在關中創造一個相對安定的政治局面的。

然而,很多人能做到“同患難”,卻往往很難做到“共富貴”。因為後者比前者更考驗人性。當王允和呂布面對同一個敵人董卓時,他們必然會為了共同的利益,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可董卓一死,共同的利益基礎就消失了,他們也必然會因利益訴求的變化而不可避免地産生分歧與沖突。

第一個分歧,如何處理董卓麾下那些悍将,如牛輔、李傕、郭汜、張濟等人。呂布的意見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可王允卻不同意,他認為這些人沒有罪,不該殺。

第二個分歧,如何處理董卓留下的巨額财産。呂布提議,應該把錢分了,凡朝中公卿和軍中将領,大家都有份。可王允又拒絕了,這次連理由都不給,反正就是不行。

應該說,王允和呂布因身份和立場的不同,有分歧是很正常的,并沒有嚴格的孰是孰非的問題。而且,有分歧不要緊,大家可以坐下來慢慢商量,總是能找到既顧全大局又符合多數人利益的方法。

隻可惜,他們倆并沒有這麼做。

主要原因在于,兩個人都以誅殺董卓的首功之臣自居。尤其是王允,董卓死後,他就成了朝廷說一不二的頭号人物,一手掌握了曾經屬于董卓的生殺予奪之權。于是,就像董卓随随便便可以殺死張溫一樣,王允一旦跋扈起來,也是可以任意置人于死地的。

比如一代名士蔡邕,就在這時死在了王允手上。

事情源于董卓被殺當日。那天,蔡邕在王允府上做客,賓主正坐着聊天,然後消息傳來,說董卓死了。蔡邕驚愕之餘,下意識地歎了口氣。就是這一歎,給他惹來了殺身之禍。王允當場就變了臉色,怒道:“董卓是國之大賊,險些傾覆漢室,你身為大漢臣子,理應疾惡如仇,可你卻顧念他給你的一點私人恩惠,反而為他悲痛,豈不是同為逆賊!”

說完,就把蔡邕抓起來扔進了監獄。

憑良心說,蔡邕這一聲驚歎,純屬人在突遇意外時的自然反應,可王允偏偏上綱上線,進行了一番惡意解讀,這就頗有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味道了。

蔡邕也知道自己那一歎相當不合時宜,于是在獄中主動認罪,甘願承受“黥首刖足”(額頭刺字,斬斷雙腳)之刑,隻求王允留下他的性命,讓他完成幾年前就開始動筆寫作的漢朝曆史。朝中的士大夫也紛紛替他求情,時任太尉的馬日磾親自去找王允,說:“蔡邕是曠世奇才,熟悉我朝掌故,若能完成這部史書,将成一代巨典,而他的罪名卻微不足道,殺了他,豈不令天下人失望?”

王允卻不為所動,冷冷道:“昔日,武帝不殺司馬遷,以緻司馬遷寫出謗書流傳後世。而今,國勢衰微,戰亂頻仍,若是讓佞臣在幼主左右執筆著史,不僅無益于主上的聖德,而且會令我們這些人受到妄議和毀謗。”

馬日磾無奈,出門後仰天長歎,連聲咒罵王允會斷子絕孫。

不久,蔡邕便死在了獄中。

從這件事足以看出,大權在握的王允,完全有成為董卓第二的潛質,隻不過他殺起人來,手段比董卓溫和一些罷了。

連一代名士蔡邕,王允都沒放在眼裡,更何況一介武夫呂布呢?

據史書稱,王允本來就是把呂布當成一名“劍客”看待的——說好聽點是劍客,說難聽點就是武夫。此前,他之是以表現出一副“折節下士”的樣子,對呂布噓寒問暖,無非是出于“革命工作”的需要。現在沒有這個需要了,大上司的架子肯定得端起來,對呂布自然就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

而呂布身為親手誅殺董卓之人,理所當然認為自己的功勞最大,加上他的性格本來就比較驕矜自負,這下更是牛皮烘烘、眼高于頂,兩項提議均被王允駁回,自然是一肚子不爽。

于是,呂布決定甩開王允,自己動手去對付牛輔那幫人。

此刻的呂布絕對沒有料到,他這個舉動,将引來一場滔天大禍。

他命親信李肅前往陝縣,聲稱有天子诏書,要誅殺牛輔。牛輔當然不會束手待斃,就把李肅打得大敗而逃。呂布大怒,斬了李肅。

牛輔雖然赢了一仗,但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卻沒了主意。正憂懼不安時,某天夜裡軍營又發生騷亂,牛輔吓得帶上幾個親兵連夜出逃。可還沒跑出多遠,左右親信就砍下了他的腦袋,往長安邀功請賞去了。

牛輔的部将李傕、郭汜等人,之前被派往中牟攻擊朱儁,順便在陳留、颍川一帶洗劫百姓,此刻回到陝縣,才知道大老闆董卓和上司牛輔都死于非命了,頓時六神無主。沒辦法,隻好派人去長安,請求朝廷赦免。

面對這幫悍将的請求,王允隻給了一句冷冰冰的答複:“朝廷今年已經赦過了,不能再赦。”這算什麼狗屁理由?!

李傕、郭汜等人一下就傻了眼:照這意思,咱哥兒幾個就得伸直了脖子等着挨刀喽?

不得不說,在對待董卓舊部的問題上,呂布和王允都下了一步臭棋,都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呂布是有勇無謀,擅自行動,隻想着殺人,完全沒有考慮後續的應對政策。而王允作為此時的文官領袖、朝廷的一把手,在這件事上更是表現得毫無腦子,一點政治手腕都沒有——非但沒有設法安撫李傕等人的不安情緒,反而在激化沖突,等于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魚死網破的理由。

你如果想殺他們,完全可以把他們先調回朝中,來個明升暗降,奪了他們的兵權,然後再動手;而如果不想殺他們,那就直接赦免,放他們一條生路,何必找個“一歲不可再赦”的可笑理由逼他們造反呢?

是以,接下來馬上就将爆發的這場禍亂,主要責任在于王允,次要責任在于呂布。說白了,這都是他們自找的。

當然,雖說王允和呂布點燃了導火索,但如果不是有人在緊要關頭又加了一把火,火藥桶也不會炸。

關鍵時刻煽風點火的這個人,就是賈诩。

賈诩,字文和,武威郡姑臧縣(今甘肅武威市)人,舉孝廉出身,祖上是漢初名臣賈誼。賈诩後來成了曹操帳下的著名謀士,被譽為“奇謀百出、算無遺策”,不過此刻在董卓這邊,還隻是個區區校尉。

正當李傕、郭汜等人惶惶不安,準備吃一頓散夥飯,然後各回老家的時候,賈诩開口了,說:“諸位若是解散了部衆,單獨行動,一個小小的亭長就能把你們生擒。而今之計,不如率領弟兄們,西進關中,殺入長安,為董太師報仇。大事若成,則奉國家以正天下;萬一不成,到時再散夥也不遲。”

李傕、郭汜等人一聽,頓時豁然開朗,遂連夜拔營,引兵向西。出發之時,本來隻有幾千人,可他們打着為董卓報仇的旗号,一路上不斷集結人馬,把原本分駐各地的西涼軍如樊稠、李蒙等都收攏了過來,待到兵臨長安時,已經是一支十餘萬人的大軍了。

不過,長安城牆高大堅固,李傕等人來得倉促,未及準備攻城器械,沒法攻城,隻能将長安團團圍困。就這麼圍了八天,到了第九天,呂布的手下叛變,打開了城門,李傕大軍像潮水般湧入,開始大肆劫掠。

呂布率部與西涼軍在城中展開巷戰,無奈寡不敵衆,隻能拼死突圍,僅帶數百騎從青瑣門出逃。臨走前,呂布難得地表現了一回義氣,命人去找王允,叫他一塊兒逃。可王允知道,一旦離開幼主劉協,離開這個流亡朝廷,他便什麼都不是——天下再大,也很難有他的容身之處。于是,他拒絕了。

呂布一逃,偌大的長安城就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力量了。涼州兵團本來就都是軍紀渙散的驕兵悍将,此刻更是如入無人之境,對長安的官員和百姓展開了無差别攻擊。多位大臣如太常種拂、太仆魯旭、大鴻胪周奂、城門校尉崔烈、越騎校尉王颀等,都在混戰中被殺。短短半天時間,便有官吏百姓共一萬多人死于非命,城中一片狼藉,屍體堆滿了道路。

王允扶着劉協躲到了宣平門的城樓上。李傕等人帶兵追至,但也不敢造次,隻能下馬跪拜,行人臣之禮。劉協這一年周歲才十一,相當于現在的國小五年級,卻俨然已是曆經滄桑、看慣腥風血雨的小大人。他鎮定地問李傕等人:“卿等放兵縱橫,欲何為乎?”

李傕答:“董卓忠于陛下,而無故為呂布所殺,臣等為董卓報仇,不敢叛逆。隻待大事了結,臣等自願領罪受罰。”

話說得好聽,實際上劉協和王允現在都是他們砧闆上的魚肉了。

緊接着,李傕等人便圍住城樓,要求交出王允。窮途末路的王允隻能乖乖下樓,束手就擒。

次日,李傕便自封為揚武将軍,封郭汜為揚烈将軍,封樊稠等人為中郎将。同日,參與暗殺董卓的司隸校尉黃琬被捕下獄,旋即處決。

當時,長安外圍其實還有兩支兵馬忠于朝廷:左馮翊(今陝西高陵西南)太守宋翼、右扶風(今陝西興平東南)太守王宏。兩人都是王允任命的,且都是王允同鄉。李傕擔心殺了王允會逼反他們,便以朝廷名義下诏,征召他們回京。

王宏料定這一去必死無疑,便勸宋翼不要奉诏,索性起兵讨伐。可宋翼卻是個迂腐透頂的糊塗蛋,明知小皇帝已經被李傕等人綁架了,所謂的诏書根本就是廢紙一張,卻以“王命難違”為由,拒絕了王宏的提議。而這個王宏的智商雖然比宋翼略高,但也隻是高了一點點而已,聽他這麼說,便沒再反對,跟着他一塊兒乖乖回了長安。

兩人一到,李傕唯一的顧慮便消除了,于是當天就把王允和這兩個弱智同鄉以及王允的妻兒全都砍了頭。

王允死後,屍體被扔在鬧市,無人敢收葬。他的一個老部下、平陵(今陝西鹹陽市西)縣令趙戬于心不忍,便辭掉了官職,以個人身份替他收屍,王允才得以入土為安。

至此,長安就徹底成為李傕、郭汜等人的天下了。

可憐獻帝劉協,剛剛擺脫董卓的魔爪,轉眼就又落到了這幫軍閥的手裡。

董卓雖說是一個暴虐無道的權臣,但畢竟受朝廷教育多年,多少還是有底線的,對士大夫和當時名士(比如王允和蔡邕)總體上還算尊重,是以能讓流亡朝廷維持正常運轉,百姓基本上也活得下去。可是,他的部下李傕、郭汜等人,卻幾乎就是一群窮兇極惡的兵匪,說他們是軍閥可能還擡舉他們了。劉協和朝廷落入這幫肆無忌憚的流氓手裡,處境自然更為不堪——此後的日子,朝廷的法令和綱紀完全廢弛,各項職能随之癱瘓,整個長安的社會秩序蕩然無存,老百姓更是在兵禍和天災的雙重打擊下死亡殆盡……

王允和呂布的兩步無腦臭棋,固然是造成這場劫難的主要原因,而隻用短短幾句話就讓李傕等人改變主意的賈诩,也未嘗不是造成災難的禍首之一。(摘自《三國不演義》 王覺仁/著 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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