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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位養金魚大爺

作者:彩虹糖來了

昨天晚上我夢見于大爺了。

我說走吧,我帶您吃飯去。

于大爺說那我換換衣服。于大爺穿的特别幹淨整齊,還刮了胡子

他跟以前一樣,走路還是不利索,還是拖拉着腿走的那個姿勢。

我們一邊走一邊說話,我問您又去醫院照相了嗎?癌都好了嗎?

他說都好了,一點也沒有了,多好!

他又說:他們都太獨!

我沒搭茬兒,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怎麼獨了?

我認識于大爺是偶然刷到他們鄰居拍的一個視訊,說樓下有位大爺養金魚。拍視訊的鄰居不懂養魚,但是我那時正對養傳統金魚着迷。我問了拍視訊的人,于大爺住哪裡?人家當然不會告訴我具體位址,隻說了大概位置。我騎着自行車,奔那個位置就去了。在樓群裡東打聽西打聽的,就找到了。我記得第一次去,帶了點水果。我想着去看老人,總不能空手。我說喜歡金魚,想跟他學學怎麼養魚。他對我這個突然來訪的陌生人挺熱情的,并沒有獨居老人的古怪(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獨居)。

于大爺跟我大舅長得有個三五分相像,在我認識于大爺前幾年,我大舅因胃癌去世了。是以見到于大爺,我有種熟悉感。加上都是老天津人,幾次聊下來,我們很快就沒有距離感了。實話實說,我拍于大爺養魚,的确是為了流量。拍自媒體的,誰不希望有流量?我感覺拍民間的老養魚人,是網絡稀缺的話題,應該會火。但是我主要追求的還是自己的熱愛,以及流量給我帶來的成就感。至于金錢方面,我并沒有想過太多。那時我不賣魚,全靠平台給點流量費。就那點流量費,都不夠我買魚買拍攝器材還有到處跑的路費錢。

拍于大爺頭幾期,視訊效果不錯,光流量費就賺了好幾百。當時我拿了這幾百的收入有點惴惴不安,感覺我靠蹭人家老人熱度賺錢一樣。但是直接給人家錢,又感覺有點生分了。于是大爺喜歡魚,我就給他買魚,什麼魚好我就買什麼。我那時根本不懂他們内行人的價格,但是于大爺懂,他總不讓我多花錢。

後來的事,大家也知道了,除了漁場,魚展,于大爺的養魚故事成了我視訊的一個固定的重要組成部分。我開始賣魚,其實也是從于大爺小院開始的。于大爺說我有兩個孩子要養,不掙去哪行啊?掙去,就是掙錢,掙命的意思,老天津話形容底層人生活的艱辛和努力。

他年輕時做過養魚販魚的生意,他慢慢指導我,教我一些販魚的手法,還帶我認識了幾位養魚和做生意的人。我賺到錢,總想多給于大爺一點,我什麼都不瞞着他,賺了多少怎麼樣我都告訴他。但是他總是不要我錢,他說這就是咱們買賣的本錢了,别給我,你拿着進貨去。實在推脫不開了他就拿點,說這個我買槽子或者買魚盆用。

這期間,我也遇到了很多波折,大部分人都是為了利益,但隻有于大爺一個人,對我是真心的,想幫我一把,想我好。

在慢慢熟悉中,我了解到于大爺是一個人獨居,他本來有個獨生女,早年沒走正道,人早早就沒了。他偶爾也會跟我提她閨女的事,我一般不多打聽,不想提他傷心事。最遺憾的是于大爺最後一個生日,他提前沒跟我說,隻囑咐我,明天過來啊,明天來啊。。。

我說行,但是第二天有事沒過去。總來總往,哪天過去不一樣?我也沒太當回事,隔了一天我才過去。結果于大爺讓我看照片,說昨天怎麼沒來呢?原來他過66大壽,跟外甥還有朋友們一起出去吃飯了,他想讓我跟着一塊去。他還說,本來想給你打電話,讓你給我買點肉帶過來(人到六十六,要吃閨女一刀肉),後來我一想,别給你打了。他指着桌子上沒開封的好利來蛋糕,說拿走給你們孩子吃去。

過生日這件事,成了我對于大爺最遺憾的事,每每想起來我還會淚流滿面。我想要是當時我買了肉,于大爺後來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那天我帶于大爺出去吃了烤魚,他難得的沒有推脫。我們打車去商場,他下樓的時候有點害怕,因為好久沒坐過自動扶梯了。我攙着他上的扶梯,他說還行啊我這腿腳。那天他吃的特别多,自己吃了多半條烤魚,好幾小碗米飯,還讓我去飲料機給他打了好幾次汽水。我有點驚訝,他飯量這麼好啊。現在想想,也許是太高興了,或者多吃點想讓我高興。我們打車回去了,他還意猶未盡。我還記得那是冬天的下午,陽光照進他一樓的小屋,照在養魚的槽子上,屋裡暖暖呼呼的。他給我唱京東大鼓,我說您唱的真好,我當時還拍了視訊。

那個下午,我們一老一少酒足飯飽歸來,看着金魚,唱着京東大鼓,我感覺這世間還真是美好。

最後一個春節,于大爺給我們孩子一人200塊錢壓歲錢,我怎麼推脫他也不要。我也不能太玩命,不然傷了老人的心。那時我已經決定出國了,我想人情不在這一時,以後我多給于大爺寄點國外的好東西。我早早就把要出國這件事告訴于大爺了, 我想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于大爺說,别出去了,在家多好,出去幹嘛。于大爺啊,您這歲數大了也糊塗了。嫁出去的閨女家在哪裡啊?不是跟着自己爺們兒孩子走嗎。

意外來的毫無征兆,我有幾天沒給于大爺打電話,再打過去,于大爺口齒不清的說,病了。我趕緊騎車過去了。我想着應該是腦出血了,他以前就出血中風過,落下偏癱,很容易複發。

我記得最後一次見他,當時他外甥在場。他坐床上站不起來了,說話口齒不清。我一直都以為他是腦出血中風引起的。我當時不停的打電話,給他找了醫院裡面的人幫忙辦住院。但是我沒太玩命堅持,我是個外人,最終去哪裡住院治療,得人家親屬說了算。最後我掏出一千塊錢,說看病先花着。于大爺急了,顫巍巍站起來,就是不讓他外甥收下,我放下錢走了。他外甥又追出來,我怕于大爺再着急摔着或者病情嚴重,就沒在堅持給錢。

後來于大爺住院,我打過幾次電話,剛開始他還接,我就說您别說話(他其實也說不出話了,隻含含糊糊的出點聲音)。我囑咐他别害怕别擔心,好好治病,别老想着家裡的魚。等您出院了,我還帶您買魚去,咱們買最好的魚。他嗯嗯的回答我。再後來我打過去,就沒人接了。那時正是口罩管的最嚴的時候,去醫院探望是絕不可能的。我隻能焦急的等着消息,不斷打于大爺電話,希望他再次接聽。

有一天翟大爺來電話了,他說于大爺沒了。我一怔,說怎麼沒了呢?他說沒了,他外甥剛才打電話告訴我了。我放下電話,過了一會悲傷才湧上來。不一會又有個電話打進來,是于大爺外甥,說我大舅沒了。我哭了出來,也說不出話了,我說行,咱們回頭再聯系。

那時口罩管的嚴,喪葬從簡。是以也沒有告别儀式。住院前那一面是我見于大爺的最後一面,也是我去于大爺小院的最後一次。人不在了, 我從此再也沒去過。我經常想,他養的魚,鳥,鴿子,蝈蝈和小狗後來都怎麼樣呢?他那些寶貝一樣的魚盆又有人珍惜嗎?

出國前,我讓于大爺外甥帶我去了墓地。路上他外甥跟我說,其實人主要是癌症沒的,一直有癌症,他沒跟别人提過,後來擴散了。到了墓地,我看說是墓地,其實就是個骨灰盒的排位,跟其他牌位擠擠插插的在一起,上面寫着于建國三個字,我才第一次知道于大爺的全名。我帶了束菊花,在那哭了一場,就此告别。

一年多了,我還是走不出于大爺去世的陰霾。我很少虧欠一個人,但是我覺得我虧欠了于大爺。他一個孤老頭,我沒有更好照顧他關心他。他給我給孩子的人情,我此生也再沒機會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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