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有話本。
話本寫道：我在山崖下撿的便宜夫君竟是假死的薛小侯爺，與我成婚三年後他回到京城迎娶他的青梅竹馬，愧疚之下薛哲納我為妾，我成了這對鄙人之間的隐疾。陳柯主母冷眼，下人刀難，我與奴婢無語。
後來薛哲就急複發，每況愈下，我為他尋遍草藥一去不回，最終薛哲在雪山下找到了我的屍體，還有我懷中的雪藝草。從此永甯侯紅了眼，發了瘋，再沒愛過任何人，不皺眉，是做永甯侯此生唯一一個愛過的女人還是訛他點錢。
這話本中的二人好生熟悉，熱鬧的街市也安靜得出奇。我上冊子從話本裡怪異的世界抽離開，喧鬧聲突然如流水般回到我的耳朵裡，還未發覺冷汗把前襟後背都打濕了。
老闆這本書是誰寫的？我瞧着很是不通。書攤前佝偻着身子的老頭擡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着暗光，他佝偻起胡子，通與不通。姑娘既然已經讀完了，就得買下來。
多少錢？我掏出荷包二兩三錢。詭異的很，這恰恰是我今日賣藥材所得的錢數。那老頭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像是一條蛇給你。我匆匆付過錢，把話本兒揣在懷裡，懷疑的火苗也種在了我心裡。
我回到磚房的時候謝山正在寫字，幾縷夕陽給他的輪廓鍍了一層金山人樸實之農事，懂桑麻，卻少有人如謝山一般寫一手好字。我複又打開那話本來看，卻隻見一本無字之書。那些原本附于紙上驚心動魄的文字不知何時不翼而飛。我揉揉眼睛難道是我出了幻覺回來了？
謝珊擡頭，朝我溫然一笑，我點點頭沒有作聲，卻造上熱乎半響端出飯菜來。今天有我特意從鎮上買來的魚幹，你的廚藝又精進了。謝珊夾了一口，随口一贊，面上并無驚豔之色。這海魚好吃嗎？我試探，不錯。這種魚更适合做成魚臉，鮮美異常，難得有魚。他吃得很香。三年前我撿他回家為他醫治。他似乎摔壞了腦子，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家在川蜀，無論是川蜀還是這裡都距海很遠，絕吃不到新鮮的海魚。魚快的吃法更隻是海市蜃樓，紙上談兵。
今日他睡得很早，我伏在枕邊看着他熟睡的側臉，忍不住輕聲喚。薛哲他的眉頭緊皺，我松了口氣，也許是我想多了。我剛閉上眼想睡，親親，我默弟睜開眼，被謝山如此溫柔呢喃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話本中薛小候爺的青梅竹馬。沈萬青，我再也睡不着。我驚惶的目光爬上了謝山那張書桌。
那是我與他剛成親不久，他親自監工，請了木匠來打的。謝山素好讀書，我便為了他常去鎮上的書攤，小鎮閉塞，買到的書也往往東拼西湊，大有缺漏，可惜我不懂，還捧到他面前激功。謝山隻是望着我搖頭笑笑。他時常伏案長讀，或卷或寫，我不愛筆墨，都不大在意，偶爾一望，他書的都是些山水詩文，便再沒看過。
我近不知，日日相對的平平無奇的書桌，竟然藏有暗格，啪一聲掉出個小匣子來。我打開，隻見裡頭厚厚一疊未曾寄出的書信，頂頭都寫着卿卿親啟，見字如雨。三年來，心裡挂念着卿卿親啟，卻不得不與我親呢。你演得很苦吧。
原來成親那日，搖曳的紅燭朦胧，你看不見春光，隻把沈卿的名字重重咽下，不跑出門，坐在小山坡上透氣，月色涼得很。話本于我就像是一場噩夢。即使在荒唐，現在的我也不得不相信，原來我的謝山不是謝山，是薛哲。
接下來怎麼辦呢？難道我要像話本裡一樣，為他死嗎？想到這，我的身子竟然一抖，原來我是怕的。我以采藥為生，翻過陡壁，走過翹牙，都沒有今天這麼怕。那撲朔迷離的未來當真注定了嗎？我娘親說噩夢說破了，便不會成真了。看到話本的我，就好像戳破了一場噩夢。
我雖然愛謝山，但我并不愛薛哲，更不會為了他踐踏我的尊嚴，抛棄我的生命。我回到屋子裡，躺回床上，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合着眼睛。半夢半醒之間，謝山常閉一伸，想把我撈在懷裡。我躲開了，我實在怕他抱錯了人。日子車輪一樣又滾了十天。
我對謝山始終淡淡的。他從一開始的疑惑到後來的沉默，也許他終于覺察到了什麼，也許是薛家實在等不及。攤牌的日子比話本裡要足足早了一個月，看，那話本并非是金科玉律闆上釘釘的生死薄，而實在人力能改。
那天我背着藥樓剛回到小院就覺察到有什麼地方不尋常，空氣中似飄着若有若無的淡香。我推開門看見正廳的圓桌矮凳被挪開了，反而擺上了四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八仙椅。一對穿着不凡的老夫婦坐在中間，左邊坐的是粉衫，戴帏帽的年輕女子方邊則坐着謝山，現在應該叫他薛哲。三道目光齊刷刷向我射來。
我不禁退了一步，不知道地見了這陣仗還以為是開堂問罪，似乎是尴尬窘迫。薛哲并不敢看我我卻拿目光釘死了他。我不必問這幾個人是誰，無非是他的父母，還有他的良配沈婉卿。我隻問他我的薄荷葉去哪了，正廳采光極好，我常在這裡曬藥材。今日出門前特意曬了幾竹箕的薄荷葉以備夏日泡水解暑喝。現在那幾個竹真都不翼而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