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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來源于色情玩具的芭比,卻讓無數女孩成為她們想成為的人

靈感來源于色情玩具的芭比,卻讓無數女孩成為她們想成為的人

“每個她看見的大人都有乳房”

已經習慣很久的觀影禮儀——保持沉默——在《芭比》開場不到20分鐘就被徹底打破了。我先是幹咧着嘴,有女孩笑出了聲,很快大家都開始肆無忌憚地大笑了,甚至是鼓掌稱快。我是個朋友公認的大嗓門,笑聲也是。來之前看了不少破防微網誌,擔心引起旁邊的男性不滿訓斥,後來朋友告訴我馬尾辮大哥也在笑,隻是聲音完全被我蓋住。

這種大笑,和以前被開心麻花、超英電影逗笑是不一樣的。它更多是一種女性的笑聲,即使大家坐得并不臨近,甚至不在一排,彼此完全不認識。但你知道,這就是一種不必對上眼神就足夠心領神會的美妙的聯結。

靈感來源于色情玩具的芭比,卻讓無數女孩成為她們想成為的人

我在二線城市看了兩場《芭比》,沒有特别專場,沒有鐳射紀念票,粉色的觀衆也不超過十個。我翻箱倒櫃,從家裡找出唯一一件粉色衣服,是我媽十五年前買的粉色薄西裝。

我從小就不喜歡粉色。像大多數人那樣,我總覺得粉色太女孩,再長大些,我開始覺得粉色等于女性的屈服和被動,而芭比正是這種刻闆印象的集中展現。

我從來不知道的是,芭比娃娃曾是唯一不是嬰兒玩偶的女童玩具。她帶給女孩的,不再是無可選擇的媽媽身份,而是一個可以投射自我的女性個體。

芭比的原型是一家德國小報推出的Bild Lilli娃娃,一種帶有情色屬性的單身漢禮品。她12英寸高,畫着大煙熏妝,眼神斜睨,身材凹凸有緻。美泰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兼首任總裁露絲·漢德勒與家人去瑞士度假時發現了她。女兒芭芭拉當時已經15歲,但她還是非常想要一個。漢德勒為女兒和朋友玩的方式和她們在其中投射自己的方式着迷,她複制了Bild Lilli,用女兒的名字命名這個娃娃,并帶着它參加了1959年的紐約玩具博覽會。這一度被美泰其他所有管理層反對。《洛杉矶時報》為漢德勒撰寫的訃告中寫道,“當她把這個想法告訴美泰的男性高管時,他們嘲笑說沒有一個母親會給她的女兒買一個有胸部的成人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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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的原型Bild Lilli娃娃

在BBC的紀錄片《見證曆史》系列中,比電影《芭比》中的形象更顯得圓潤的漢德勒帶着标志性的珍珠項鍊,穿着幹練的藍色襯衫,說,“因為小女孩可以夢想長大成為大人,而每個她看見的大人都有乳房。”

于是,正如我們都知道的,女孩們被這個成熟的塑膠女人迷住了。第一年就有35.1萬個芭比售出,且需求隻增不減,以至于美泰花了三年時間才達到供需平衡。在此後幾代人中,芭比更是成為了某種美國美的象征,品牌知名度可以與米老鼠媲美。

20世紀60年代初期,美泰收到大量女孩來信,要求芭比和她永久男友肯結婚并生子。漢德勒拒絕了,她不想強化女孩們應該隻渴望婚姻和成為母親的想法。盡管芭比擁有無數件婚紗,但她從未走上紅毯——事實上美泰曾在2004年宣布他們分手,并在2011年舉行一系列大型追求活動後宣布他們複合。1964年,漢德勒沒有讓芭比生下嬰兒,而是給了她一個小妹妹,叫斯基珀(Skip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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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的妹妹斯基珀(Skipper)

漢德勒在她的自傳《夢想的娃娃》中寫道,“我的夢想是通過這個娃娃,讓小女孩成為任何她們想成為的人。”

在女性隻有五種工作——護士、教師、秘書、文員、母親和妻子——的年代,芭比成為了女孩想要成為的大人。

1963年,芭比成為了企業家,彼時隻有37.7%的美國女性走入職場;1965年,芭比作為宇航員登上月球,此時加加林進入太空剛過去3年,距離阿姆斯特朗“大步小步”論還有4年;1973年,芭比當上了外科醫生,當時僅有9%的醫生是女性;1992年,當希拉裡·克林頓還在做第一夫人的時候,芭比已經參選美國總統;1998年,芭比加入了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這個領域至今仍被男人壟斷。

芭比的世界,正如電影中所描繪的一樣,是慣常了解的父權規範被颠覆的地方,是以女性為中心,以她們的需求為中心,以她們的審美為中心的世界。正如羅比扮演的傳統型芭比被問到,“這就是你們的芭比夢想豪宅?那肯住在哪裡?”她頓了頓,“我也不知道。”在芭比樂園,芭比無所不能,他僅僅是肯。

美泰的翻盤

《芭比》的電影評級是PG-13,不建議13歲以下的兒童觀看。無需懷疑,《芭比》就是一部拍給成人的,尤其是拍給千禧一代的粉紅童話。

美國市場調查公司NPD在去年釋出報告稱,新冠疫情使人們困在家中無事可做,這成了玩具行業的大繁榮時期。2020年,全球玩具行業銷售額一反前數十年的個位數年增長,達到了17%,2021年又增長了14%。這其中大部分的增長來自于“Kidults”市場,指包括成年人在内的,12歲以上的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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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在十幾歲的年齡段,孩子們會失去對玩具的興趣,轉而喜歡電視、社交媒體和電子遊戲。但正如前陣子流行的那句話,“對國小生來說可能有些幼稚,但對大學生來說剛剛好。”售價3699元一套的6020片的樂高哈利·波特城堡,購買者基本都是成年人。我就是“冤大頭”之一。美國玩具協會2021年的一項調查發現,58%的家長為自己購買過玩具和遊戲。

近年來,玩具公司一直試圖發展成人市場。美泰最大的競争對手之一樂高過去幾年的政策就是如此。2020年,争奪誰是最頂尖的樂高拼砌大師的真人秀《樂高大師》第一季播出,至今在不同地區已播出十數季。同年,孩之寶推出了拿鐵和割草機氣味的成人版彩泥“Play-Doh”;甚至連麥當勞都一反從前隻有兒童餐才參與玩具聯名的常态,推出包含玩具的成人快樂餐;誰又知道我為了舉紙條跳奇怪舞蹈的可達鴨吃了多少肯德基兒童餐。

在這種趨勢下,美泰在旗下的美國女孩商店推出了酒精飲料菜單,并在疫情期間建立了面向成人市場的分公司,與名人和時尚設計師聯名打造限量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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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還遠遠不夠。公共公司Weber的一項調查發現,51%受訪的千禧一代表示,他們更可能購買與他們對特定問題想法相似的管理者所經營公司的産品。女性意識在覺醒,性别平權和性别包容的觀念在發展。作為一個以女性為主要市場的玩具公司,美泰面臨的挑戰遠比它的競争對手嚴峻。無論美泰如何賦予芭比“女孩們想要成為的偶像”“成為自己的英雄”的旗幟,也無法否認芭比的形象本身就是一座對女性的身體牢籠。緻力于飲食失調康複的網站Rehabs指出,芭比驚人的腰臀比放在現實中,隻能容納半個肝髒和幾英寸的腸道,她纖細的腳踝幾乎毫無支撐力,這意味着如果芭比是真人,她必須伏地用四肢走路。

芭比逐漸成為一個代名詞,含義與其“女性不隻能成為母親”的女性獨立初衷背道而馳。丹麥樂隊Aqua的《芭比女孩》中唱到,“你可以梳我的頭發,并随處脫掉我的衣服”;《律政俏佳人》中,金發粉裝的女主被她法學院的同學嘲笑為“馬裡布芭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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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們似乎都經曆過這樣的階段:擁有芭比,喜愛芭比,否定芭比,厭惡芭比。她們否定的,或者說羞恥的不是芭比本身,而是這個金發、白皙、蜂腰翹臀的塑膠娃娃代表着的不切實際的身體焦慮、資本主義和消費主義對女性的物化和性化。人們想到芭比,第一念頭就像女孩薩莎在電影中對羅比飾演的傳統型芭比說的那樣,“你的出現讓女孩們憎恨自己的身體……讓女權運動倒退了15年”。

2012年至2014年,芭比全球銷量暴跌超過20%,到2015年銷售額已跌至9億美元,為25年來的最低水準。曾經霸權玩具市場的美泰先是被推出教女孩拼搭的“樂高friends”系列的樂高超越後,2014年,孩之寶又超過前兩者,成為全球最大的玩具公司。随之而來的是,曾屬于美泰的“迪士尼公主”IP授權在2016年合約到期後簽給了孩之寶。這是一記重拳:僅在2015年(合約的最後一年),迪士尼公主系列為美泰帶來了約5億美元的銷售額,占全年的9%。

在這樣的情況下,2016年,美泰對芭比娃娃進行了自1959年首次亮相以來的最大改變,不僅是更多膚色和發型,還推出了三種新體型。從此,芭比不再必須是病态地纖細的,她可以高挑,可以嬌小,可以豐腴。随後,美泰又推出了穿戴助聽器、有假肢的,坐輪椅的芭比娃娃,“唐氏綜合征”娃娃,以及可以切換性别的“性别包容”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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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政策被證明是有效的。美泰芭比娃娃的銷售額開始回升,并在2021年達到創紀錄的17億美元。但很快,随着新冠疫情告一段落,整個玩具行業開始出現小幅度下滑。

這個趨勢顯然被《芭比》的上映打破了。

真人芭比的電影企劃最早始于2009年,中間曆經多次編劇和導演變動,艾米·舒默和安妮·海瑟薇都曾簽約出演後終止合約。直到2018年伊農·克雷茲上任美泰首席執行官,他立志于将美泰從一家玩具制造公司轉變為一家管理特許經營權的知識産權公司。這是具有先見之明的,孩之寶和任天堂正是如此推出了《龍與地下城:俠盜榮耀》和《超級馬裡奧兄弟大電影》。芭比娃娃的版權在2018年被移交給華納兄弟影業。第二年,瑪格特·羅比簽約出演芭比,曾以《伯德小姐》《小婦人》等作品三度入圍提名奧斯卡的女性新銳導演格蕾塔·葛韋格宣布與丈夫一起擔任導演和聯合編劇。

這之後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電影《芭比》,不僅将芭比在人們心目保守的、媚男的形象轉變為女權先鋒,帶領一陣“粉色驕傲”的浪潮,更成為了美泰一場裡程碑式的勝利。

屬于女性的膚淺快樂

作為芭比的“母親”公司,美泰在電影中無處不在,但更多是“黑料”。羅比扮演的芭比第一次走進美泰頂層的會議室,環視圓桌一圈,沒有一位女性高管——這與芭比創始人露絲·漢德勒的經曆如出一轍,她曾是美泰唯一的女性高管(作為公司創始人之一的妻子),并一度被男性同僚逐出董事會。“隐秘而完好”地執行着父權制的全男董事會,聽到“這會賣得很好”就立馬通過上一秒被自己否定的普通芭比企劃的首席執行官,會自稱為“母親”,努力讓芭比樂園恢複原狀來“保護女孩們的夢”。《芭比》中,無論是美泰高管們的幼稚、低能、唯利是圖,還是真實被推出後又很快停産的“懷孕樂佩”、擡起左臂乳房就會充氣的“豐胸芭比”,都飽含了對美泰公司的辛辣諷刺和自黑。

《時代周刊》報道到,美泰公司首席營運官兼總裁理查德·迪克森曾前往片場,與導演、編劇葛韋格和兼任制片人的羅比為某一個片段争論,他認為這不符合公司的品牌形象。但他最終被葛韋格和羅比說服,“我們将尊重你們品牌的遺産,但如果我們不承認某些事情——如果我們不說出來,其他人也會說出來,是以你也不妨參與到這場談話中來。”

靈感來源于色情玩具的芭比,卻讓無數女孩成為她們想成為的人

導演格蕾塔·葛韋格與演員幕後照

“我們必須對芭比娃娃進行反駁,而不是忽視(這些批評),而是賦予(這個塑膠娃娃)真正的人的智力和情感力量。”羅比對《滾石》雜志說。

但這種諷刺也被批評太溫和。就像在電影中扮演美泰首席執行官的威爾·法瑞爾接受《華爾街日報》采訪時說的,“這是一個麻木不仁但很奇怪的人,而且,不破壞任何東西。”

全片最大的動作場面,肯們騎着玩具小馬頭開戰,握着吸盤頭的箭粘在對手的肩膀上,一旁的肯在對犧牲的心愛塑膠小馬做人工呼吸。而引發這場戰争的,關于芭比們如何離間對方奪回芭比樂園,我本以為會爆發一場男性和女性的沖突,結果也不過是讓芭比聽自己彈了四個小時的吉他。

靈感來源于色情玩具的芭比,卻讓無數女孩成為她們想成為的人

很多人說《芭比》對父權的批判,對女權主義的描繪淺嘗辄止,是一種軟弱,妥協。但作為一個商業電影,能夠一以貫之地,完整地表達“不與父權制合作”的聲音就已經足夠鼓舞人心。

導演格蕾塔·葛韋格在電影中還有一處隐秘的堅持。當芭比第一次來到現實世界,遇到一個老奶奶,“你真漂亮”,她對奶奶說。奶奶回答,“我當然知道”。華納高層曾想把這個鏡頭删掉,因為它既不是伏筆,對叙事推動也毫無意義。但導演葛韋格堅持保留,“這就是這部電影的核心價值所在,如果删減掉,我就不知道為什麼要拍這部電影了。”

看到橘皮組織都會尖叫的芭比,生命中第一次見到年老的、滿是皺紋的女性,她由衷地感覺到了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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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趙睿思 編輯 | 荊欣雨 出品 | 騰訊新聞 谷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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