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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情值多少錢

作者:Miss嗨皮

時間從來不語,卻回答了所有問題。

被時光沖散的感情隻适合留在回憶裡,多年之後重逢,各人經曆不同,心性有異,隻會讓大家都覺得不堪。

人生路漫漫,有些人啊,真的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葛慧從前合作的列印社倒閉了,她開車轉了半個鐘頭,終于在兩條街外找到一家能曬圖的列印社。

天快黑了,她心裡着急,推門而入時,無心撞了一個迎面而來的人,那人懷裡的圖紙檔案嘩啦啦散落一地。

葛慧趕緊蹲下撿拾。這時,耳邊響起熟悉的家鄉口音:“你是……葛慧?你是葛慧!”

葛慧循着聲音看去,在面前這個微胖女子的臉上辨認許久,終于通過她的小虎牙找到了相識的蛛絲馬迹,她試着确認:“你……你是唐莉嗎?”

唐莉拍着手:“是我啊!天呐!沒想到還能在這兒遇見你!這麼多年你都沒怎麼變,還是那麼漂亮!”

葛慧笑,未等開口,唐莉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摁在旁邊的椅子上。又忙慌慌地從櫃子裡翻出飲料和零食,也不問葛慧吃不吃,三下五除二,把每個包裝都扯開。

那種實心實意的好,肉眼可見,在這座城市裡孤身奮鬥多年的葛慧,被暖到了。

這時,唐莉又擰開一瓶飲料塞到葛慧懷裡,拉着她的手問:“葛慧,咱倆有18年沒見了吧?”

葛慧認真想了想:“差不多,初三畢業後再沒見過。後來同學聚會,你一次都沒去,我還給你家裡打過電話,可是變成空号了,大家都說聯系不上你,那幾年你去哪了?”

唐莉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爸去世後,我家就搬走了,我跟着親戚去南方打了幾年工。嗨,我跟你們比不了,學習不行,混得不好,哪有臉去見……”

“唐莉!”葛慧嗔怪着打斷她,“咱們老同學之間,不說這種話。”

唐莉局促地笑了。葛慧覺得有點尴尬,看了一圈列印社,岔開話題:“這是你自己的店嗎?規模挺大!我看裝置也挺新的。”

“是。打工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歲數大了幹不動,孩子大了用錢地方也多,我就學了一段時間,開了這個店,混口飯吃呗。”

空氣再次凝滞。

這段情值多少錢

葛慧啜了口飲料,正努力想着找個别的話題,唐莉忽然問:“你是不是要列印東西?”

葛慧方才想起正事,掏出硬碟遞過去:“以後,我機關的圖,都在你這裡曬。回頭我再問問同學,還有沒有類似的業務,都給你撬過來。”

葛慧說這話,是誠心的。

她知道唐莉在這個地段開這樣一家店成本有多高,也知道現在列印社有多難,又通過她臉上的疲倦、比她至少蒼老十歲的面容、磨壞的衣服袖口、刷舊的布鞋,大概猜到,唐莉過得沒那麼如意。

她想幫她。

畢竟,國中那三年,她們曾是最好的朋友,一起拉手上廁所,一起分享小秘密。

時光的洪流曾沖散了她們,卻又讓她們在離家千裡的異鄉重逢,這樣的感情難道不是最難得最該珍惜的嗎?

葛慧離開列印社後,馬上在微信群裡給唐莉拉業務。

她在大學學的是建築工程,這方面的人脈比較多,加上人緣一直不錯,是以當同學們知道葛慧的好姐妹開列印社的時候,都表示願意捧這個場。反正都是花錢,還不如讓熟人賺、落個人情呢。

那段時間,唐莉經常給葛慧發微信,感謝她幫自己拉業務,期間兩人聚過一次,聊了聊彼此的近況,如葛慧猜測,唐莉過得确實不好。

當年她辍學後,去南方的工廠流水線上打了幾年工,就早早和一個工友結婚了,在老家生了兩個孩子,因為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小兩口再次撇家舍業出來闖蕩。

去年,唐莉媽媽生了場大病,花了不少錢,最終人也沒救回來。她男人打工的廠子因為效益不好一再降薪,現在全家上下,都指望唐莉的這間列印社過活。

說到傷心處,唐莉哭了。餐廳很安靜,她哭得很小聲,淚珠子還在眼眶裡打轉轉,就被那雙粗糙寬大的手掌擠出抹淨。葛慧心疼地攥着她的手,安慰道:“以後你有什麼難處,你就跟我說,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重逢之後的交心,讓兩人的來往更加密切。葛慧去取圖的時候,經常蹭唐莉做的家鄉菜,兩人還常去旁邊的小店擠在一起吃米粉和麻辣燙,這樣親密的來往,持續了大半年。

漸漸地,葛慧隐隐覺得,唐莉好像有些細微的變化。

這段情值多少錢

那日,葛慧按慣例去取圖,但撲了個空,圖沒曬出來。

唐莉的理由是,老二病了,她回了老家一趟,耽誤了。

既如此,葛慧也不好說什麼。沒想到,類似的事情接二連三,而唐莉總能找到不得已的原因。

直到有一次,唐莉再次無法如約交圖,而那份圖紙,葛慧急用,她當初送圖的時候,特意強調過。

如果拿不到圖,項目組可能因為她的疏忽打亂進度,後果很嚴重,她簡直快要急死了,加之兩人關系好,便沒客氣,抱怨道:“唐莉,你怎麼回事?總是拖我的圖,我還特意跟你說過急用的,你讓我怎麼交差?你要是排不開,提前和我明說啊。”

唐莉紅着臉,讪笑着道歉,最後葛慧兩手空空地回到項目組,挨了項目經理好一頓臭罵。

事後回想,兩人的關系,似乎就是從那時淡了下來。

原本,葛慧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發了通牢騷,有圖照樣送過去,有時間照樣去找唐莉聊天。

後來,她發現唐莉接的活越來越多,忙到根本顧不上她,她就知趣地不去了。

月底,葛慧拿着三個月的曬圖發票去财務報賬。下午,财務特意找她談話,問她曬圖費為什麼漲了那麼多。

葛慧心裡咯噔一聲。

她才想起,自己隻與唐莉提過一次價格的事,唐莉的回答是“我肯定給你全行業最低價”,此後她就再也沒問過。不同的列印社,曬圖的價格都差不多,能攤上一個有持續業務需求的大客戶,列印社隻會盡可能降價留客,絕不會高于平均水準。前兩個月,财務确實沒有提出異議。

當然,這些都不是理由,換做旁人,葛慧肯定會時時注意錢的問題,但這人是唐莉,她曾經的好朋友。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覺得,她照顧唐莉,将心比心,唐莉也能體諒她,就算不給她便宜一些,至少不會坑她。她那麼信任唐莉,就連每次挂賬,葛慧都沒有去核實數量對不對,從來都是大筆一揮,直接簽名。

财務把賬單丢到葛慧面前:“你自己看看,這是數量,這是總額,你算算單價合多少錢?”

葛慧心虛地瞟了一眼,弱弱地說:“最近列印社都漲價了……”

财務白了她一眼:“漲價也沒漲得這麼離譜!葛慧,這是我看到了,作為多年的老同僚,我提醒你一聲,要是被項目經理發現,你就完了,你自己心裡要有點數。”

出了财務室,葛慧很生氣。她想給唐莉打電話問個明白,想想也問不出什麼,轉而給那幾個同學單獨發微信了解情況,這番詢問過後,葛慧快要惡心死了。

對葛慧介紹的同學客戶,唐莉一直是差别對待的。

工程規模大的,公司名氣大的,價格最低,出圖最快;像葛慧這種工程規模一般的,價格居中,忙不過來就拖一拖;有個自家承包工程的同學,自掏腰包曬圖最需要節約費用,反而價格最高。

但總體來說,唐莉給他們的價格,都比市面上的價格高。

從做生意的角度看,唐莉這麼做,葛慧可以了解,但這些人都是葛慧通過刷臉、賣人情給唐莉招攬的,彼此都還認識,唐莉是知道的,她這樣做,考慮過葛慧的處境和感受了嗎?

那個花錢最多的同學小聲抱怨:“葛慧,我們家包工程,你幫了我不少忙,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換地方了。貴就算了,還動不動就拖圖,我統共就那麼幾張,說好了日子取圖,結果總是空跑,有兩次竟然告訴我她忘了。”

葛慧挂了電話,對唐莉失望至極,再想想自己是以還被财務拿住了話柄,更加生氣,直接在群裡留言:“我最近才發現,我推薦的列印社價格偏高,你們多找幾家看看。她隻是我一個普通同學,大家不要太為難。”

此後,葛慧再也沒去找唐莉。有些話,她也覺得沒必要說了。

放下同學、好朋友的考量因素,她比誰都會算計、會讨價還價。她很快就換了新的列印社,此後再也沒多花一分冤枉錢,也沒被拖過一次圖。

這段情值多少錢

那日,葛慧在項目組加班做資料,許久沒聯系的唐莉終于打來電話。

葛慧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用輕松的口氣問:“啥事呀,老同學?”

唐莉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事,就是挺長時間沒見你,有點想你。來我這裡聚聚吧,前幾天老家捎來兩條臘肉,你不是最愛吃臘肉飯嗎?”

葛慧正想找理由推辭,唐莉又說:“飯都下鍋了,我特意帶了你的份兒。”

葛慧心軟了:“那好,我把手頭上的活幹完了就過去。”

葛慧趕到列印社的時候,才發現唐莉準備的不是一鍋臘肉飯,而是一桌豐盛的酒菜,儀式感極強。

站在桌後的唐莉,在她進屋後一直扯着生硬的笑臉,透着一種乙方對甲方的恭維和客套。

她給葛慧盛了一大碗臘肉飯,遞過去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你最近很忙嗎?怎麼都不來了呢?”

葛慧當然知道,唐莉關心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權限和業務。想必,她介紹的那些同學恐怕也換了别的列印社,唐莉沉不住氣,才會找葛慧來。

葛慧不想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中假惺惺地吃這頓飯,幹脆挑明:“大家都覺得,你這裡曬圖太貴了。”

唐莉愣了片刻,笑呵呵地說:“現在什麼都漲價,我不漲價怎麼活?話說回來,不管多少錢,也不是你們出,有你們機關擔着啊。”

說完,她意味深長的眼神落在葛慧的臉上,燈光昏暗,映着她的眼睛格外渾濁。她起身給葛慧夾了一筷子菜,動作依舊親昵,隻是表情中透着一種對世俗規則了然于胸的油滑。

葛慧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說:“哪個項目沒有預算?不管多大的機關,也不可能随便花錢。咱們關系再好,你也不能讓我為難啊。”

葛慧本來還想跟她掰扯看人下菜碟的行徑,後轉念一想,她當初既然能這麼做,那就說明她贊同這樣的行事準則和邏輯,掰扯不明白的,沒必要浪費唇舌。

唐莉沒接話,眼簾垂下來,盤算一番後,轉身拉開旁邊的抽屜,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手裡掂了掂,直接放到葛慧的面前。

葛慧看着那個厚厚的信封,内心無比震驚,情緒翻湧,半天沒緩過來。

“這是幹嘛?你什麼意思?”

唐莉故作輕松地笑笑:“其實我早就準備好了,就是前段時間太忙,忘了給你。”

葛慧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唐莉,心裡掠過一陣惡寒,她抖着聲音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因為沒拿到好處費,是以才故意換地方、不讓大家來?”

唐莉的臉上寫着“本來就是,一切情義在個人利益面前都是扯淡”,但說出來的卻是一套江湖氣十足的仗義言辭:“葛慧,你不用想太多。我不是隻給你錢,别人也要給。你想想,列印社那麼多,人家憑啥選我?”

葛慧難過地怼道:“咱倆是好朋友啊!”

唐莉笑了:“就因為是好朋友,我才更不能虧待你,陌生人都給了好處,好朋友更不能落下。”

葛慧哭笑不得地看着唐莉,她知道,今天這錢,無論拿與不拿,她們都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好。

果然,被時光沖散的友情隻适合留在回憶裡,多年之後重逢,各人經曆不同,心性有異,隻會讓大家都覺得不堪。

事已至此,葛慧不想再搞那些彎彎繞,直接說道:“唐莉,你記着,我當初隻是想幫幫你,沒有任何别的想法。但凡你能把我和我同學,當成普通的客戶一樣尊重和上心,而不是把我們當成冤大頭和可以随意怠慢的熟人,咱們都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你有沒有想過,我給同學介紹了你這樣的店,大家會怎麼看我?”

唐莉的臉上凝着笑,紅一陣兒白一陣兒。她正要開口辯解,葛慧端起旁邊的酒杯,一飲而盡。接着拿起那信封看了看,笑道:“我看看我在你心裡值多少錢?”

然後,她把裡面的錢拿出來數了數,又裝進去,把信封封上,端端正正地放回原來的位置,起身離開。

葛慧不怨唐莉,她現在是個生意人,她要追求利益最大化。是以,面對長長的客戶名單,她要權衡,哪些人要重點關注、小心維系,哪些人可以拖到角落裡冷落。至于能給葛慧帶來什麼困擾,她并不在意。或者說,她覺得這是一筆好處費就能抵消的。

葛慧想,要怪就怪自己把唐莉當朋友,而唐莉其實隻把她當人脈。

友情一旦成為人脈,就不是友情了。

葛慧回到家裡,去閣樓翻箱倒櫃,終于在一個落滿灰塵的大紙箱裡,翻出當年的國中畢業照。

照片上,小小的她和小小的唐莉,梳着同樣的馬尾辮,穿着同樣的紅裙子,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在有些刺目的豔陽下眯着眼,笑得純真無邪。

葛慧将那張照片緊緊貼在胸口,失落至極。

唉,人生路漫漫,朋友不常在,有些人啊,真的是走着走着,就散了。

——完——

這段情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