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諧音是如何超越了言語範疇 成為中國園林裝飾元素的?

作者:華輿

語言學家趙元任說:“語言是人跟人互通資訊、用發音器官發出來的成系統的行為方式。”漢語中有太多的同音字詞,音同義不同。利用漢字同音或近音的條件,将語音和語義發生轉用的修辭手法,稱為“諧音”,是語音崇拜的一種表現。語音崇拜源于自然崇拜中對“人”自身的崇拜。古人認為,“名号之正,取之天地,天地為名号之大義也。”因而深信語音有特殊的魔力,用咒語就可以祈福禳災、降妖除魔。在人們日常交際中,言語知覺以作用于聽覺系統的語音為基礎,而語音可以直接取得某種約定俗成的語義,不必受字形束縛。是以,諧音已經超越了言語範疇,穿行在一些非言語領域。作為中華文化綜合載體的園林,利用諧音大量物化為喜聞樂見的吉祥符号,成為園林的物質建構和裝飾元素,散發出漢語的獨特氣質,反映了中華民族的審美意識和思想觀念。

諧音是如何超越了言語範疇 成為中國園林裝飾元素的?

▲圖檔來源中新網資料圖

祈吉避兇五福捧壽

《尚書》記載的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甯,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園林中除了各式“福”字之外,與“福”諧音的吉祥符号更多。“福”與“蝙蝠”的“蝠”同音,是以建築有“蝠廳”,水池有“蝠池”,雕刻有“五蝠捧壽”等。宋後受流行的“蝙蝠扇”即折扇影響,因“扇”與“善”諧音、蝠即“福”,園林出現了扇亭、扇形洞窗和折扇鋪地等,象征揚善、行善有福等。

葫蘆與“福祿”諧音,園林建築有“葫蘆門”、葫蘆飛罩、落地罩等,葫蘆門環寓意“伸手有福祿”。

壽,除大量用“五福捧壽”圖案,還有用貓和蝴蝶圖案,“貓”與“耄”、“蝶”與“耋”諧音,“耄耋”代指“壽”。

因魚與“餘”同音,“魚”的符号備受青睐。如三鯉共頭鋪地,三指“多”,“鯉”與“利”諧音,意為“多利聚頭”;擊磬雙鯉魚,擊與“吉”、磬與“慶”、鯉魚與“利”“餘”諧音,大量見于園林花窗、鋪地、木雕、雀替、門樓兜肚等;金魚滿塘,魚與“玉”、塘與“堂”同音,即“金玉滿堂”,見之于園林雕刻的金魚和水草圖案。蘇州園林大廳前植白玉蘭、廳後植金桂,成為标配,以合“金玉滿堂”之意。

此外,還有如園林廊邊玉雕“白菜”陳設,“白菜”與“百财”同音;“八”與“發”諧音,八角洞門、八角洞窗象征發财、發達。花台上種垂絲海棠、白玉蘭和牡丹,也取“玉堂富貴”之意。“九”在中國文化中被稱為天數,是最大的陽數,“九”與“久”同音,長長久久,連綿不斷,受到皇家園林的鐘愛。喜鵲登梅花,喜上眉梢,喜鵲梧桐,“同”“桐”同音,意為“同喜”。寶瓶,“瓶”與“平”同音,雙寶瓶門相對,為“平平安安”。

民族襟懷士人風骨

表達中華民族胸懷寬廣、熱愛和平的圖案,以“六(鹿)合(鶴)同(桐)春”鋪地圖案最為典型,蘇州留園和故宮禦花園都有。頤和園樂壽堂前銅鑄的梅花鹿(六)、仙鶴(合)和大瓶(太平)組合,取其諧音“六合太平”之意。園林陳設和吉祥圖案中還經常出現“大瓶”和“大象”,取與“太平”和“祥”諧音,表示“太平有祥”。

中國士人偏愛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風骨。不僅“濂溪樂處”“遠香”“香遠益清”成為園林景點,而且因“荷花”也稱“蓮花”,“蓮”“廉”同音,一株出水的蓮花象征“一品清廉”,寓意居高位而不貪、公正廉潔。

蘇州名園獅子林中有“雲林洗梧桐”圖。該圖源于元末倪雲林因友人偶吐一痰在清閟閣下的梧桐根須,驅使僮仆一一加以洗滌的故事。園一名“洗梧園”,“洗梧”也是“洗吾”,洗滌身上世俗的灰塵,抒發高潔的精神品格。元末隐士曹善誠效法雲林的“洗梧園”,也築園名“洗梧”,以表明心迹。“洗梧”成為知識分子志向高遠、矗立高潔、心不蒙塵的象征。

語音崇拜的同時也帶來語音忌諱。如頤和園的“豳風橋”,原名“桑苎橋”。清光緒年間,因避鹹豐名諱“詝”(與苎同音),且“桑苎”與“喪主”諧音,故取《詩經·豳風·七月》義改為豳風橋。語音禁忌中也包括方言語音。明代陸容雲說:“民間俗諱,各處有之,而吳中為甚。如舟行諱‘住’、諱‘翻’,以‘箸’為‘快(筷)兒’……”。

中舉食祿高官懷德

古代讀書人的最高理想是通過科舉考試,取得功名,兼濟天下。是以,民俗有“前榉後樸”之說。因“榉”與“舉”諧音,大門前種上榉樹表示中舉;“樸”與“仆”諧音,後面有仆人伺候着。堆塑有“公(功)雞對天長鳴(名)”,諧音“功名”。科舉制度稱鄉試、會試、殿試的第一名為解元、會元、狀元,合稱“三元”。于是,匾額用三個圓圈相套,荔枝、桂圓加核桃均為三種圓形水果圖,“圓”與“元”諧音,意為“連中三元”。“一鹭蓮科”即“一路連科”,以“鹭”諧音“路”,以蓮蓬或蓮花諧音“連”,或以成片的蘆葦象征“連”之意,表達舊時人們對文人一路中科、仕途順利的祝福。

“槐”,從木,鬼聲;“魁”,從鬥,鬼聲。“槐”“魁”音同,“魁”即居首,有奪魁之意,“槐”因而成為學宮植物标配。漢武帝時太學旁廣植槐樹,鼓勵學子奪魁,“槐市”也成為學子讀書問學之地。宅園住宅前庭植“槐”樹,源于《周禮》“面三槐,三公位焉”的制度。朝廷種三槐,三公面槐而坐。“槐”者,“懷”也,指心懷國君和百姓,故有“郁郁三槐,惟德之符”,象征家庭仁德,後衍為高官門第的象征。

住宅門樓上還常雕刻“十鹿”圖,以與“食祿”諧音,表達享受國家俸祿的願望;園林花窗、鋪地都有“瓶伸三戟”圖案,“瓶”與“平”、“伸”與“升”、“戟”與“級”互相諧音,意為“平升三級”;雞冠花加銅鏡加爵,寓意“加官(冠)晉(鏡)爵”等,期望官運亨通。

諧音達意作為一種語言藝術,是中華民族的智慧結晶。其藝術性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

一是化俗為雅。将福祿壽喜财這些世俗願望,以雅的方式表達出來,使人們在悅目的同時,獲得心靈慰藉。誠如美學家朱光潛所言:“心裡印着美的意象,常受美的意象浸潤,自然也可以少存些濁念。”

二是化虛為實。化抽象為具象,使闆滞、空泛的内容藝術化。圖案的物質具象令人賞心悅目,如仙鶴,神姿仙态、超凡脫俗;梅花鹿,體态輕盈、梅開五福。許多原本互不相幹的物件,根據諧音進行了巧妙組合,成為喜聞樂見的吉祥符号,如瓜和蝴蝶,寓意瓜瓞連綿;蓮花與魚,寓意連年有餘;萬年青、柿子和如意,寓意“萬事如意”,等等。

誠然,諧音不是漢語獨有現象,但唯有漢語能将諧音發揮得淋漓盡緻。據學者統計,漢語中與諧音相關的僅修辭格就有13種之多。這些外形美麗且寓意深刻的園林符号,不僅給人以美的享受,而且逐漸成為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印記和精神辨別。(完)(原标題:中國園林中的語音符号)

作者/趙江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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