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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罂粟到“嘎腰子”:緬北“國中國”電詐形成史

作者:瓊州刺史白展雞

在社交平台搜尋“緬甸”“佤邦”“果敢”等字樣,會出現各色各樣的俊男美女,他們在視訊中展示緬北風光,吸引你聯絡她們前往旅遊。

最有名的網紅,要屬“李賽高”,他是以大民族主義、才藝展示為噱頭的軍裝小青年。然而,在他被曝光是佤邦軍的一員,并疑似是亨利集團的員工,涉嫌詐騙後,一時在網絡上便不見了蹤影。

與“歲月靜好”的模樣相反,緬甸當地華人都知道,如果你形單隻影地來到緬北“金三角”這個地方,很可能成為新聞中“血牛”的當事人,被不斷抽血,甚至被“噶腰子”。

從罂粟到“嘎腰子”:緬北“國中國”電詐形成史

東南亞人口販賣的終點站——KK園區

在泰國和緬甸的交界處,有一個讓緬甸政府都聞之色變的地方,名叫妙瓦底,這裡早年罂粟遍地。随着當地禁毒令的實施,大量毒品行業的人失業,而當地沒有消化這些勞動力的就業市場,這讓養毒、販毒人員變得更加瘋狂。

一轉身,惡徒走進了電信詐騙、誘拐綁架等等黑色産業,當地的經濟支柱也從毒品生意逐漸轉變為人口販賣。

仗着與泰國臨近的優勢,詐騙人員在泰國湄索将落單的人被綁架運至妙瓦底,另一方面,遍布東南亞各處的詐騙團夥也看準中國同胞,用盡一番坑蒙拐騙手法,将人控制住後關進小黑屋,榨幹所有勞動價值和贖金後,就把他們帶來妙瓦底。是以,這裡也成為泰國、高棉等等東南亞地區人口販賣黑色産業鍊的最後一站。

來到這裡的人,最後的價值就是他們身上僅存的醫療價值。妙瓦底地區坐落着各色各樣的園區,園區的名字有很多,金鑫園區、東方園區、保利園區等等。從地圖上看,園區由一棟棟整齊劃一的建築物組成。

不論從外觀怎麼看,這些都是單純的産業園模樣,但背地裡,卻統一做着人體買賣的勾當,包括但不限于人體肥料制作、人體器官買賣以及野生動物買賣等等。據當地華人說,按黑社會的行情,一張穿山甲的皮在當地售價是一千多人民币,但找到非本地的買家,例如回流向中國,價格至少可以翻六倍。而被高薪工作等理由欺騙而來的中國遊客,被拆散的身體零件也通過黑社會回流,一個“腰子”能賣到幾十萬人民币。

在所有園區中,以最殘暴聞名于世的當屬KK園區。

在2012年初,KK園區隻是一個低級的詐騙點,随着灰色收入越來越多,供得起軍隊的日常開銷,甚至足以提升整個武裝部隊實力後,這裡發生的事情變得更加恐怖起來。

園區裡逐漸形成了三種酷刑,專門用來對付不聽話的受害者。第一個酷刑名叫水牢,人被扔進一個水沒過腰部的巨型池塘中,雙手被高高吊起,綁在池中的一根竹竿上,折磨得人站也不行,蹲也不行,還要忍受下半身一點點水腫甚至潰爛的痛苦。第二種酷刑即是暴打。像俗語所說,一番大起大落的毆打後,他們會在出血的傷口處撒上鹽巴。第三個酷刑是噴辣椒水,這一手段專對着受害人的眼睛噴,足以人感受到刺痛,還要忍受失明的風險。

雖說園區都是中國人專門“收留”中國人的地方,但背後的股東撲朔迷離,勢力關系遍布東南亞各國。目前隻知道妙瓦底受到當地武裝部隊,即克倫軍的保護,他們在KK園區占了20%的股份。是以,就算在緬甸軍閥戰争時常發生的當下,這一區域也從未遭受過攻擊。

KK園區内部隻有1萬人左右,大多是來自福建、廈門和廣東的中國人,據傳,如果你沒有福建的戶籍,是不可以留在裡面的。在中國的限制政策出台之後,不少中國人變賣資産趕緊回國,導緻KK園區的從業人員變少,他們才開始想辦法抓台灣人、馬來西亞人過去補工,詐騙範圍也因語言的突破伸向了歐美地區。

妙瓦底常以免費機票、食宿、高薪工作等等絕佳條件誘惑年輕人到來,人質被控制後就會被軟禁,期間沒收所有通訊工具,并要求向親戚、朋友發送“求救資訊”,彙款上萬甚至數十萬作贖金。然而家屬一旦選擇将錢彙過去,就等于告訴詐騙集團還能榨取更多贖金,他們不但不不會放手,還會要求第二筆、第三筆彙款,最壞的結果是人也回不來。

單靠自己的力量,面對當地軍閥割據、幫派林立的境況,人質還有可能在逃出生天後落入另一個幫派的手中。緬甸黑社會在做黑事上不同幫派互不幹涉,人質之間的流轉和多次綁架并不罕見。因黑社會内部也經常出現黑吃黑的現象,人質站在大街上不知被多少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盯着,是以就算親人朋友給籌夠了贖金,再放出來也難保平安。

目前成功從妙瓦底逃出來的人,要麼足夠幸運到單人闖關成功,要麼隻能寄希望于家中關系疏通,聯絡上緬甸政府,協助非政府組織以及海外志願者的力量才能成功。要說就算進了KK園區,還尚有一線生機,要是再往北邊去,到那緬北“金三角”,才是到了去無歸期的深淵。KK園區好歹還是緬甸政府名正言順的管轄區,緬北“金三角”則是三不管地區,這裡武裝割據,進出都有當地聯合軍層層檢查,就連緬甸政府也束手無策。

從罂粟到“嘎腰子”:緬北“國中國”電詐形成史

“金三角”地區裡的罂粟王國

如果妙瓦底隻不過是一群中國人專坑中國人的犯罪聚集地,那“金三角”的佤邦則直接就是一個“小中國”。在這裡,不僅使用的語言文字都是簡體中文,新聞也與國内形式相差無幾,教學用的是中文教科書,流通的是人民币,就連電話信号都是由雲南提供技術支援。

從妙瓦底出發,向北再走一些,便來到了“金三角”。此處因土壤肥沃,地形呈現“三角形”,有糧食種植的優勢,因而得名。“金三角”處于緬甸、寮國和泰國三國交界處,北邊與中國的雲南省接鄰,在緬甸範圍内屬于撣邦獨立區範圍。在中國常常被提起的“緬北”,不是指别處更北的地方,而是這裡。19世紀時,在英國殖民者的倡導下,“金三角”地區的糧食種植紛紛轉變為毒品種植,此時種植而來的鴉片也大多銷往中國。從此往後,毒品王國就是“金三角”的代稱,從這裡産出的罂粟,遠銷重洋。

“金三角”地區内部,也處于軍閥割據的境況,具體被瓜分為果敢、佤邦和小勐拉等地區,而佤邦則是其中軍事力量最強、獨立性最高的自治區。其上司人名叫鮑有祥,在1989年組建起了4萬人佤邦聯合軍,并向外獲得了足夠的兵器儲備。在奉行全民皆兵的政策後,鮑有祥給了緬甸政府巨大的威懾力,使佤邦取得了不獨立但事實上擺脫了緬甸政府控制的政治地位。然而,繼續供養軍隊和擷取兵器需要大量的錢,在佤邦這片貧瘠的土地上,也沒有進一步發展市場經濟的可能,借助與“金三角”地區的地理便利,佤邦也開啟了以毒養軍的生存模式。

在以毒養軍的軍閥割據戰亂中,“金三角”最大的毒枭,坤沙,于1993年宣布獨立建國。緬甸政府為了殲滅這一頗具威脅性的敵人,将坤沙領地内的“金三角”土地作為獎勵,說服了佤邦協助殲滅坤沙。在佤邦取得勝利之後,緬甸政府履行諾言,将原“金三角”的土地、劃歸佤邦所有。鮑有祥驚喜地發現,在這片種植着罂粟的肥沃土地下,居然還藏着豐富的錫礦資源。在軍隊有了新的經濟依靠後,佤邦響應國際号召,在2005年施行全境禁毒。

佤邦禁毒采取的措施是,軍隊駐紮并突擊各個山頭,隻要找到一處罂粟地,就要紀錄并銷毀一處的遊擊戰政策。農民偷偷躲在大山裡種,軍隊就不定期地定點巡邏,等到罂粟結果之時,再一舉殲滅。沒有市場經濟經驗的當地農民,失去了種植毒品的收入,怨言頗深,而大量失業的販毒人員,讓賭博、詐騙、人口販賣等等黑色産業迅速蓬勃,電信網絡詐騙和博彩業遍地開花,吸引了大量中國人過去。一套誘惑中國人前來旅遊工作、涉足賭場背負高利貸、拉人還款或以勞抵債、沒錢贖身就賣血“噶腰子”的全套緬北詐騙體系形成。自從詐騙公司遍地開花後,一棟棟高樓也拔地而起。

佤邦的賭場建得富麗堂皇,但疫情期間旅遊業蕭條,賭廳内門可羅雀。賭博産業進行不下去,當地人員一拍腦袋,将賭博更新成詐騙産業,先是騙人來旅遊,引進賭場,讓人輸得精光,不得不走上欠債還錢的道路。

然而好景不長,在佤邦境内做黑色産業的人大多都是從雲南偷渡過去的,中國政府為了挽救無知青年,在2019年推出的禁賭令,其中聲明,不在規定時間歸國者,将立即被登出原籍。政策一出,詐騙行業的命脈就被狠狠踩住了。前往佤邦的人,大多是想着大賺一筆,再“衣錦還鄉”享受餘生的。如此措施一來,緬北有能力的人就想盡辦法變賣資産回國了,留下一些有欠款或者有案底的人,換句話說沒有其他謀生能力的亡命之徒。離不開這片土地的人,還能奢望他們找到什麼謀生手段,隻能成為更加瘋狂的賭徒,走上了人口販賣的黑産道路。

從罂粟到“嘎腰子”:緬北“國中國”電詐形成史

緬北的“噶腰子”網紅

“金三角”就像光明背後的灰色地帶,無數抓不住的匆匆暗影藏匿在這個緬甸“國中國”當中。據一位高棉網紅爆料,“很多明星在西港(高棉著名電詐地點)都是有股份的”,而不久後著名港星曾志偉就曾公開發表一段視訊,祝賀佤邦某旅遊公司開業大吉。

一位中國的旅遊部落客“婚前先旅”在介紹緬甸時也勸誡觀衆,去了緬甸之後要遠離講國語的人,原因就是中國人騙中國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有幾個億的家産都帶不回來,在那邊化為烏有”。

大部分在緬甸做生意的華人也都承認,如果你不幸被卷進了詐騙窩點中,要麼自己找夠贖金出來,要麼特别幸運能夠逃出來,否則你隻能認栽在裡面了。

政策打擊與疫情封禁,緬北這幾年流失了很多靠黑産經濟發展的機會,是以當地博彩和電詐集團,想到了通過社交媒體宣傳的方式激發緬北的流動紅利。

不難發現,近幾年在國内的社交網站上,也應運而生了一批所謂的“佤邦網紅”,他們俊男美女,能歌善舞,會講故事,把自身經曆、才藝拍成短視訊,描繪出歲月靜好的緬北印象,吸引螢幕後潛在的中國遊客前往消費。但有警方警告說,當心受騙,男性去了最慘是被“噶腰子”,女性前往還有可能被逼迫從事服務業。在緬北從事性服務業的女生大部分也都是中國人,在疫情期間大量生意流失,又加入了來自俄羅斯的、泰國的女性補充服務人手。家庭條件差的、被高薪誘惑去的、漂亮的女孩子大有人在,但不要想着去了就可以賺一筆翻身,在緬北服務機構中,每單抽成之後真正到女生手上的也就五十到百元不等,甚至沒顧客的時候還會被扣錢。

2021年時,網絡紅人“李賽高”因涉嫌緬北詐騙消失于網際網路之上,起初他以及背後的佤邦軍極力撇清他的犯罪嫌疑身份,例如針對他是博彩集團亨利公司的文藝員的傳言,他們澄清道亨利公司并不在佤邦,而在緬甸的果敢獨立區。但不久後,又有網友發現在關于亨利集團的慶功視訊中出現了疑似“李賽高”的身影,其中關系可謂紛亂複雜。

不論“李賽高”究竟是不是詐騙集團對外宣傳的白手套,在諸多網紅中,亦不乏真實的佤邦高層在分享生活。有一個名為“美美”的社交平台賬号,内容多是奢侈品包包、翡翠珠寶的展示。乍看之下,是一個濃眉大眼的雲南美女在分享自己的幸福生活,但評論區卻出現了很多類似“噶腰子軍團”的嘲諷。據網上的資料顯示,“美美”名為朱仙美,是鮑有祥家族下的兒媳之一,雖是佤邦人,但有雲南身份證,常住昆明,并做着翡翠生意和汽車生意。如此背景,也擔得上“緬甸王妃”的稱号了。據傳,鮑有祥的兒子也在雲南,但具體從事何種行業還不得而知。

緬北種植鴉片的曆史有100多年,佤邦是最後一個禁毒的城市,2005年,鮑有祥開始打擊民間的罂粟種植,随後博彩業遍地開花,吸引了大量中國人前來。整治這些做生意瘋狂坑害中國人的中國人,經濟遭到打擊,這些人又隻會變本加厲。佤邦的人口大概在60萬人,算是在緬北中政局較為穩定的。對比起來,果敢的灰黑産業情況又更加複雜,博彩行業是其經濟支柱,三大集團亨利、福利來、百盛背後都有各自武裝軍的支援,而且隻要錢給得夠,詐騙集團就能讓政府武裝部隊做自己的保護傘。為了吸引客戶,三大博彩集團也在中國社交平台上釋出了大量歌舞視訊,亦培養了一批批“網紅”。

近些年,佤邦因中國的關切,鮑有祥也在配合中國逐漸加強電信詐騙的懲治力度:

2021年,鮑有祥開始聯合中國政府打擊佤邦的電信詐騙;

2022年,鮑有祥在全邦範圍内取締“現金網”行業;

2023年,佤邦舉辦了一場公判大會,審判了18名來自中國的佤邦籍犯罪人員。

在佤邦中國人的微信群中廣為流傳的一封信中,鮑有祥說:“我們所需的一切物資和技術都要依靠中國,要想生存和發展就不能與中國的政策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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