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本次快閃的壓軸活動，4月14日晚，華東師範大學教授毛尖、資深影評人孫孟晉、同濟大學副教授湯惟傑在此共聚，以“人生沒有你，會不會不同”為題，暢聊張國榮與香港電影。
文 | 不小可
最近，走進上海長樂路上的朵雲書院·戲劇店，你會感覺像被張國榮的電影台詞包圍。這裡正在舉辦與上海書店出版社合作的“永遠的哥哥張國榮”快閃活動。
右下角是新版的《與他共度61世》
作為本次快閃的壓軸活動，4月14日晚，華東師範大學教授毛尖、資深影評人孫孟晉、同濟大學副教授湯惟傑在此共聚，以“人生沒有你，會不會不同”為題，暢聊張國榮與香港電影。
張國榮定義角色
逝去的巨星不少，但能被年輕一代重新視為偶像的并不多，張國榮是一個。何以如此？毛尖用“我就是我”的句式作了回答：“張國榮就是張國榮。王家衛曾說，張國榮演任何角色都會帶上張國榮自己的東西。張國榮不是被角色定義，張國榮是定義角色，定義美。”
她舉了《英雄本色》的例子，想當年，三位主演裡，周潤發被稱為票房毒藥，狄龍是過氣武俠明星，隻有張國榮在歌壇走紅，吳宇森靠他拉到了電影投資，走出低谷，重回巅峰。但在這部電影裡，張國榮飾演的偏偏又是最不讨好的角色。可他卻為角色注入了明亮的色彩，演出了一個少年警察的成長。
《英雄本色》
記得曾經《英雄本色》午夜場，張國榮坐在林燕妮旁邊等着看觀衆反應，說：“要死了，觀衆那麼喜歡發仔，而我卻是個要抓發仔和我哥哥的警察。”但每見到自己出場，他就開心地拍手，天真地說：“我不先拍誰拍，我得帶動觀衆拍手的。”在他的帶動下，不明真相的觀衆果然跟着拍手。但散場以後，阿傑這個角色始終是招人恨，張國榮自我安慰：觀衆讨厭我，證明我演得還不錯。
後來吳宇森拍《縱橫四海》，原本女神鐘楚紅在戲裡是和周潤發談戀愛，後來周潤發讓位給張國榮。“還好是讓給張國榮，這個故事仍然能是一個童話，要是換成别人就悲劇了。”毛尖說，“張國榮是一個能改變電影文法和結構的人。”
《縱橫四海》
2009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為慶祝香港電影百年，在舞台上重新演繹了1909年的喜劇短片《偷燒鴨》。在毛尖看來，港片的曆史，有追溯到1909年《偷燒鴨》的，也有追溯到1925年黎北海、黎民偉執導的長片《胭脂》的，不過港片真正意義上的開端，應該是1949年開始關德興主演的《黃飛鴻》系列。其後張徹武俠、新浪潮群雄紛紛登場，到80年代，正式開啟了港片的黃金十年。而這十年，恰好與張國榮的電影生涯互文。
“我們是從黃金時代走過來的人，感受到的落差自然也很大。”再看如今的港片，毛尖直言持悲觀态度，“我從來不覺得商業和藝術是反義詞，巅峰時期的港片雖然很商業，但并不是和藝術對立的，相反它們非常絢爛，把事情都做到了極緻。比如張徹拍的武俠片，動不動就卸掉一隻手臂，還有反常識的盤腸大戰，現在看來血腥到必須是R級片，但是血腥之中又有極緻的神話感和武俠感。又比如說《倩女幽魂》，電檢處不讓拍床戲，但是張國榮和王祖賢能把整個天地都變成床——你看那場室外的戲，王祖賢隻是用裸足在水裡撥弄一下，就讓你感覺整個天地都是床，充滿了風月感”。
《倩女幽魂》
在《色膽包天：香港電影中的神癫美學》裡，毛尖還寫到《倩女幽魂》中另一場著名的水中戲：“甯采臣被小倩按到水下，但畢竟不能憋太久，樹妖外婆和女弟子小青就覺得小倩屋裡氣味異樣，小倩各種騰挪，擾亂他們的注意力，但外婆和小青也不是省油的。危急關頭，小倩祭起換衣大法，紅色嫁衣一邊幹擾了外婆視線，換裝時的青春身體卻讓出水透氣的甯采臣看個正着，眼看甯采臣要驚呼出聲，小倩俯身吻住他，接着水裡冒出一串氣泡。這一個段落拍得流麗之極，衣衫過處皆色相，但聶小倩春光乍洩隻有甯采臣一個人看到，全程沒有一秒挑戰電檢卻盡得風流，加上甯采臣自己也是頂配，一個紅衣，一個玉面，一個媚麗，一個癡憨，直接用人、性之美擊昏觀衆，如此色膽才稱得上膽色。”
這樣的膽色，這樣去到極緻，方能跨越世紀走到今天，與年輕人重新對接。在座談會上，關于張國榮被提到最多的一個詞就是“超前性”。孫孟晉說，張國榮演的很多角色身上都有一種“侵略性”，比如《胭脂扣》，比如《春光乍洩》：“《春光乍洩》裡梁朝偉是弱勢的一方，張國榮很有侵略性。但你看他和梁朝偉共舞探戈的時候，身體語言是光亮的；離開梁朝偉去和老外共舞的時候，身體卻是黯然的。王家衛通過他來表現一種末世感。”
《春光乍洩》的兩支舞
人生沒有你會不同
“人生沒有你，會不會不同？”
回答是顯而易見的。
“青春期遇到港片的鼎盛期，對我們來說，就像是看到了一個美好的世界。”毛尖說，“超前很多年的張國榮，好像讓我們看到未來的進化方向。而他的離開，也像是把我們擲回一個未來時消失的世界。我們滿懷遺憾地回到庸常人生，自己與自己掙紮，被失重感包圍。而從前的香港電影，卻讓我們感覺像少年一樣，下一秒就可以飛起來。”
吳宇森則說：“張國榮走後，香港電影圈從正方形變成了三角形。”
這番話，他是對南韓記者朱晟徹說的。作為南韓資深記者，朱晟徹卻采訪了諸多香港著名導演和演員：吳宇森、王家衛、關錦鵬、陳可辛、李仁港、成龍……因為喜歡張國榮，每次他都會問他們關于張國榮的問題。使我意外的是，不論當時出席的是什麼活動，是哪部電影的釋出會，這些被采訪者在聊到看似與主題無關的張國榮時，卻都會給足時間和耐心，不但會與初次謀面的外國記者深聊已經過去十幾二十年的往事，甚至還經常流露出對張國榮的留戀與不舍。
朱晟徹著《永遠的哥哥張國榮》
成龍與朱晟徹聊起當年《胭脂扣》的選角，稱是自己力薦張國榮出演：“抛開明星形象不說，我單純覺得他來演粵劇一定會非常酷。（電影裡的）粵劇動作也都是成家班編排的。”他還形容張國榮是一個“哀而不悲”的人，盡管内心悲傷，也不會表露出來。罹患抑郁症後，有一次張國榮感到胸悶透不過氣，提前離開了他的飯局，成龍對朱晟徹說：“張國榮在我面前一直都是滿面笑容的弟弟，那天是我第一次為他擔心。”
《胭脂扣》
合作《星月童話》的李仁港說：“我原本是一個偏好快剪輯的人，但張國榮是那種靜靜地看着，也會覺得很美好的人，是以我沒分鏡，就讓鏡頭一直跟随着他。”
《星月童話》
将《東邪西毒》重新剪輯為《東邪西毒：終極版》的王家衛說：“其實電影并沒有什麼大的變動，我隻希望可以做出兩點變化。一是按照季節來劃分故事，增添一種循環的感覺；二是把來找歐陽鋒的那些人的故事放進他的獨白裡。也許最後的場面會讓人覺得歐陽鋒看起來像個幽靈，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能與《東邪西毒》有所不同，以張國榮來結束這部電影。”他還提到，特意選擇将終極版放在戛納舉行全球首映，是因為張國榮曾經很重視這個舞台，想一償他的心願。
朱晟徹寫道：“無論是否與張國榮合作，吳宇森導演總是可以拍出同樣味道的電影，但不與張國榮合作時的王家衛，卻難以拍出相同味道的電影。”或許，王家衛自己也覺着了，又将《東邪西毒》沒能收進電影裡的零碎膠片剪輯進澤東30周年特别制作《零點零一公分的距離》。對于一貫喜歡躲在墨鏡背後、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家衛來說，這幾乎可以說是公開告白了。
《零點零一公分的距離》
衆所周知南韓多榮迷，我更懷疑《英雄本色》可能是在南韓影視劇裡植入最多的港片。從《請回答1988》、《保安官》，到打破南韓電影票房紀錄的《極限職業》：警察和毒販打群架終于奪得最終勝利的時候，悲壯地坐在碼頭的破沙發上，響起《當年情》的音樂……
《極限職業》模仿《英雄本色》系列名場面
金秀賢主演的韓劇《制作人》裡，還出現了“我媽以前很喜歡電影演員張國榮，是以我爸說他送了我媽一百個張國榮代言的巧克力，好不容易才追到她”這種台詞。可見當年他在南韓代言的TO YOU巧克力廣告是有多影響深遠——朱晟徹寫道：“張國榮在雨中吃了一口被雨淋濕的巧克力，仿佛在告訴人們‘沒有吃過被眼淚淋濕的巧克力的人不懂愛情’。”當年廣告商也很懂，把巧克力包裝設計成空白的信紙，鼓勵讀者寫下自己的愛情故事寄來，可以抽獎免費遊香港，是以很多南韓人家裡都有一堆TO YOU信紙，包括朱晟徹。
朱晟徹還做了大部分榮迷都會做的事：到香港街頭尋找各種張國榮的足迹，大到他成長的環境，小到《藍江傳》裡出現過的一家中環賣甘蔗汁的糖水店……雖然采訪的時候很專業，但他也會在書中流露出粉絲“喪失理智”的一面，比如《春光乍洩》在南韓重映，他到了電影院門口卻不進去，因為“雖然隻是一場電影，但我不想看到他被抛棄的樣子”。
不知道20周年紀念朱晟徹有沒有去香港呢？故事都寫在書裡了
張國榮的銀幕最佳CP是？
座談會的尾聲，主持人讓嘉賓分享最喜歡的三部張國榮電影。孫孟晉打頭，分享了一二三四五六……部（《阿飛正傳》《春光乍洩》《胭脂扣》等），完全是停不下來的節奏。
湯惟傑的第一選擇是《阿飛正傳》，而且必須在大螢幕上看：“在大螢幕上，那種熱帶雨林滿屏的綠色，會把你整個帶進去。張國榮背着包走到張曼玉面前，讓我感覺那個包裡裝載的都是青春。”
《阿飛正傳》
而毛尖的選擇和他們都不同。“我現在對張國榮傷感的角色不是那麼共鳴，反而我覺得他很有喜劇能力。一般來說美人在意形象是不會扮醜演喜劇的，但是張國榮毫不在乎。他颠覆了我們‘喜劇男演員都長得比較髒亂差’的印象。是以讓我選的話，我就選《家有喜事》《大富之家》《東成西就》——《東成西就》裡他和王祖賢練‘情意綿綿劍’，一個穿得粉粉藍，一個穿得粉粉紅，場面之銷魂！這部戲裡還有我認為看遍電影史都找不到第二出的‘頂級十三’場面‘雙飛燕’——當年張國榮是受到梁家輝‘村口王師傅燙的發型’啟發，現場即興填詞——‘美婵娟，千載難見，蘭麝香氣使我極暈眩/你實在誇我真不淺，霧裡之花何值你相見’……這麼有才華，又如此癫狂的詞，真是至尊二貨，我碰到心情低落的時候都會翻出來看。”
粉粉藍和粉粉紅情意綿綿
當晚最佳：毛老師說，要是選張國榮的銀幕最佳CP，我不會覺得是XXX，我會選……在她停頓之際，我腦海裡翻滾過鐘楚紅張曼玉王祖賢毛舜筠甚至梁朝偉一系列名字，但她最後的落點是：梁家輝。
“做對相思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