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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間,那些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女孩間,那些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随着《黑暗榮耀》第二季的播出,校園暴力再次成為人們讨論的熱點。劇中主角文東恩在中學時期,遭受到了五位同學組成的小團夥的集體霸淩。

霸淩者用卷發棒燙傷文東恩的手臂,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疤。根據媒體報道,“卷發棒燙人”情節在南韓一些高中真實發生過。或許正是因為這種駭人的施暴方式,讓螢幕前看劇的我們無比期待文東恩能夠對施暴者不留一絲善良、圓滿地完成複仇大計。

文東恩所遭受的霸淩,是看得見的直接攻擊,然而,更多時候,女孩們所遭受的是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女孩們之間出現的沖突,容易被人們輕描淡寫地帶過:“女孩就這樣”。事實上,大衆對攻擊的态度取決于性别,如果男性好鬥、具有攻擊性,人們大多認為這是天性使然,對女性,則更希望她們做個“好女孩”,不要輕易展現攻擊性。

不同的社會期待,讓女孩之間的霸淩更不容易被看見,蕾切爾·西蒙斯在《女孩們的地下戰争》一書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女孩在努力待人友善、保持完美關系的同時,也被迫卷入了一場攻擊遊戲。

女孩的隐性攻擊文化

節選自[美]蕾切爾·西蒙斯《女孩們的地下戰争》

女孩間,那些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01

霸淩不僅僅是直接攻擊

早期針對攻擊的研究實驗幾乎不會安排女性參與,由于男性往往會表現出直接攻擊行為,研究人員便總結這是攻擊的唯一方式。在他們的觀察研究中,其他類型的攻擊均被了解為偏離常态或直接忽略不計。針對霸淩行為的研究也繼承了早期攻擊研究的漏洞。

大部分心理學家會關注揮拳頭揍人、威脅或挑釁等直接攻擊行為。科學家對攻擊行為的衡量,也是在幾乎無法觀測到間接攻擊行為的環境中進行的。透過科學家的眼睛看女孩的社交生活,似乎一切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1992 年,終于有人開始質疑這些表象之下到底藏着什麼。那年,一個挪威研究團隊公布了一項史無前例的女孩研究。他們發現女孩并非與攻擊行為絕緣,而是采用非傳統途徑來表達憤怒。由于文化規則不允許女孩采取公開攻擊行為,她們便訴諸非肢體的攻擊形式。該研究中,科學家們一反常态,開始質疑年輕女性的甜美形象,稱她們的社交生活“無情”“具有攻擊性”“殘酷”。

此後,明尼蘇達大學的心理學研究小組根據上述研究結果,分出三類攻擊行為:關系攻擊、間接攻擊和社交攻擊。

“關系攻擊”包括如下行為:“通過損害(或威脅損害)人際接納、友誼或群體融入中産生的關系或感情來傷害他人。”關系攻擊行為包括通過不予理睬來懲罰他人或滿足自己的願望,使用社交排斥手段實作報複,采用消極肢體語言或面部表情,蓄意破壞他人關系,通過絕交來威脅對方同意某種要求等。在這些行為中,攻擊者把她與攻擊對象的關系當成了武器。

與之類似的還有間接攻擊行為和社交攻擊行為。“間接攻擊”讓攻擊者得以避免與目标發生直接沖突。這是一種隐性行為,攻擊者看起來并非有意傷害對方。間接攻擊的方式之一是将其他人作為工具,讓攻擊目标承受痛苦,比如散布謠言。“社交攻擊”旨在損害攻擊目标在某個圈子裡的自尊或社交地位,其中也包括一些間接攻擊行為,如散布謠言或社交排斥。我将這些行為統稱為“另類攻擊行為”。

一些另類攻擊行為成功地逃過了成人的眼睛。為了逃避責難,女孩會退卻到甜美的表面之下,無聲地互相傷害。她們悄悄地使眼色、傳紙條,長時間隐秘地控制他人,在走廊為難其他女孩,轉身、竊竊私語、微笑。這些行為主要是為了逃避探測和懲罰,在中産階級環境中較為多見,那裡是對女性氣質要求最為嚴格的地方。

女孩間,那些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實際上,女孩可以悄無聲息地打響一場戰争。我的好友阿斯特麗德回憶起憤怒的朋友們,稱那是一場沉默卻有條不紊的持久戰。“這就是小紙條戰争,”她回憶道,“我不去讀紙條,她們就在我書桌附近的百科全書的書脊上寫,在其他桌子上寫,到處寫,還在送往校長辦公室的學生名單上加我的名字。”采用這種攻擊方式,正是為了逃過成人刺探的眼神。

采用隐性攻擊行為不隻是為了逃避責罰,多半是出于它本身看起來就不像欺淩。女生們都知道溫柔可人的形象是多麼有力。雖說成人在其他方面都很警惕,但甜美形象卻能迷惑老師和家長們的探測雷達。對女孩來說,這種秘密,這種“地下空間”——女孩埋藏真實感情的處所——很難說是無意識的。

02

關系在女孩的社交發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不允許某些女孩一起吃午餐、不允許她們參加聚會、不允許她們把睡袋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或不允許她們擠進咯咯笑的小圈子,這些事情乍一看非常幼稚。然而,卡蘿爾·吉利根的研究表明,關系在女孩的社交發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女孩将被孤立視為日常生活中的危險,尤其會擔心自己因與衆不同被抛棄;男生則認為危險是落入圈套或窒息。

吉利根認為,這種對比表明女性的發展“直指人類情感的另一面,強調連續性和靈活變通,而非替換和分離。關系和情感在女性生活中居于首要地位,這意味着她們對損失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和反應”。關系在女孩生活中的中心地位讓另一種攻擊和霸淩形式有機可乘,此類攻擊和霸淩形式有獨立的特征,有必要單獨劃為一類進行研究。

若想了解女孩的沖突,就需要了解女孩的親密關系,因為親密和危險常常難舍難分。女孩關系的親密程度是分析她們的攻擊行為的核心問題,在女孩愛上男孩之前,她們曾彼此相愛,而且非常熱烈。

女孩享受着不受限制的親密關系。人們鼓勵男孩不要依賴母親,培養男性特質所需的感情控制能力。對女兒的要求則不同,成人會鼓勵女孩認同自己母親的養育行為。女孩的整個童年都用于練習照顧關愛彼此,而她們對親密關系和人類聯系的享受,最初正源自與最好朋友的交往。

然而,我們所處的文化環境忽視了女性朋友間的親密。許多人認為女性應将最真摯的情感留給男性,将關愛傾注在丈夫和孩子身上。人們假設,女孩的其他生命階段都隻是練習而已,可能還有人認為這些階段無關緊要。

實際上,正是女孩對關系的深刻了解以及對親密友人付出的巨大熱情,塑造了她們的攻擊的重要特征。最痛苦的襲擊常常源自最親密的友誼,共享的秘密和對朋友弱點的了解為傷害提供了燃料。

此外,關系本身往往也成了女孩的武器。在正常沖突中,兩人用語言、聲音或拳頭解決争議,就事論事,對兩人關系不會有什麼影響。然而,如果憤怒無法表達出來,或當事人不具備應對沖突的能力,那麼就很難針對性地解決問題。倘若兩個女孩誰也不想表現得“不友善”,這段友情就可能出現危機。如果沖突中不存在其他工具,這段關系本身可能就會成為武器。

女孩間,那些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人們期待好女孩和“完美”女孩完全置身于良好的關系中,那麼失去這種關系、孤身一人便成了女孩隐性攻擊文化的銳器。

社會學家安妮·坎貝爾在與成人的訪談中發現,男人将攻擊視為控制環境和捍衛尊嚴的方式,而女人則認為攻擊會結束自己所處的關系。與女孩們談話時,我也發現了同樣的态度。對女孩們來說,連日常沖突都會終結一段關系,更别提突然爆發嚴重的攻擊了,她們甚至拒絕最基本的沖突形式。她們心中有個很簡單的等式:沖突=損失。女孩們像上了發條似的,一個接一個用不同的方式表述了同樣的意思:“我不能告訴她我到底怎麼想的,否則就做不成朋友了。”背後的邏輯即為:“我不想直接傷害任何人,因為我想和所有人成為朋友。”

對孤獨的恐懼有着壓倒性的力量。實際上,霸淩目标最常向我回憶起的是孤獨感。殘酷的事情的确發生了——惡語相加的郵件,匿名留言,竊竊私語的謠言,桌上、牆上和櫃子上刻滿了中傷的字迹,一陣陣嗤笑和謾罵,這一切如洪水猛獸般襲來——但讓女孩徹底崩潰的是孤身一人。身旁無人竊竊私語、分享秘密,似乎會引發女孩深深的憂愁和恐懼,幾乎要将她們毀滅。

女孩會不惜一切代價避免孤身一人,其中就包括維持一段施虐友誼。

03

隻是成長階段?

13 歲女生謝裡的朋友們突然都不和她說話了,父親對不知所措的女兒很是擔心,他聯系了謝裡一位朋友的母親了解情況。這位母親不屑一顧:“女孩兒嘛。”她說這是典型的女孩行為,不必擔心,女生都要經曆這樣的階段,會過去的。她的評論反映了人們對女孩之間另類攻擊行為的普遍态度:女孩霸淩行為是一種“過渡禮儀”(rite of passage),等過了這個階段就好了。

很多人認為,女孩霸淩行為是一段不得不經曆的成長風暴,磨砺人心。然而,這種過渡禮儀論讓我們麻木不仁,阻礙我們思考文化如何塑造了女生的行為模式。更糟糕的是,它對我們制定反霸淩行為的對策也構成了障礙。

過渡禮儀論隐含着幾項令人不安的假設。首先,該理論暗示,由于處在成長階段,我們無法勸阻女孩的此類行為。換言之,鑒于大量女孩都有過另類攻擊行為,那這一定是天性使然。視霸淩為過渡禮儀的理論同樣也在暗示,女孩們有必要學會以這種方式相處,甚至将其視為積極的互動模式。第三種假設是前兩個理論的推論:既然女孩之間的刻薄是普遍存在、有所增益的,那麼這就是她們在社會結構中的自然屬性,應當被容忍,應當做好心理準備。暗中作祟最為猖獗的,是最後一種假設:女孩之間的虐待其實根本就算不上虐待。

我曾聽說有學校拒絕幹預女孩之間的沖突,稱不想插足學生的“感情生活”。這種邏輯蘊含了對女孩之間關系的兩個價值判斷:首先,它在暗示女孩的另類攻擊行為與律師們熱衷于分析的、晚間新聞節目鋪天蓋地報道的異性間的攻擊行為不同,暗示它無足輕重,等女孩和男孩有了更多接觸後自然就會減少。

其次,該理論輕視了同齡人在兒童發展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進而催生了這樣一番學校政策謬論:童年生活是在“為生活進行教育訓練”,而非生活本身。不幹預政策否認了女孩之間存在真實的友誼,回避了她們人際關系沖突的核心問題,同時也低估了足以給自尊心留下永久烙印的強烈情感。

女孩間,那些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不過,學校忽略女孩的攻擊行為還有一個更簡單的原因:他們需要維持教學秩序。通常,男生的紀律問題比較嚴重。女孩會敏銳地嗅到成人的壓力,她們知道傳一張惡語相加的紙條或迅速飛一個刻薄眼神然後收回,這類行為很難引起疲憊的老師的注意。與其解決關系問題,老師甯願把時間花在沖男生大吼上。

04

遭受另類攻擊,不是她們的錯

由于另類攻擊行為被嚴重忽視了,現實生活中人們常常透過更“合理”的社會關系鏡片來看待這一行為的表現。例如,在許多學校中,威脅“不做某事我就跟你絕交”僅被視為同齡人的施壓,而非關系攻擊。在學術論文中,研究者将女孩的關系操控行為解釋為早熟,或解釋為“确立中心地位、主導群體界限劃分”的途徑。一些心理學家将取笑或惡意笑話歸為健康的成長體驗,将散播流言蜚語稱為“保持邊界”。

認為遭受刻薄對待的女孩本身缺乏社交技巧也是一種常見誤區。這種說法的邏輯是,如果孩子被當作霸淩目标,遭受他人的社交虐待,那孩子本人一定做錯了什麼。這通常将責任歸咎于霸淩目标,認為被欺負的孩子應該更堅強或需要學會合群。也許她沒有對社交場合做出恰當的回應,未能正确“解讀”他人的感情和态度,也許她需要更注意衣着潮流,也許她非常缺乏社交技巧、過于大膽。

關系攻擊很容易被視作社交技巧問題。如果一個女孩今天很和善,明天卻言行殘酷,或表現出很強的占有欲,對另一個孩子做出過激反應,可能會被解讀為不夠成熟。這是個特别危險的問題——因為成年人也許會勸說攻擊目标對同齡人耐心一點,對攻擊者表現出應有的尊重。在此過程中,行為的攻擊性被抹去了,成年人任由攻擊者為所欲為。

更令人擔憂的是,攻擊目标受傷的感受是真實的,卻被成年人否定了。攻擊者常常是朋友,女孩對此更富同情心,很容易就對朋友的缺陷展示出無盡的幫助和了解。

在這種要求女孩不惜一切代價維持完美關系的文化中,将霸淩誤診為社交技巧問題自然變得順理成章。社交技能說的支援者稱,最好的人際互動應該做到分場合做事,得到他人的回應和認可,并反映出女孩待人友善的素養。然而,大部分女性霸淩事件正是在小圈子上司者的要求下進行的,這種主導者的權力正源自這樣一種能力:在對同齡人持續進行秘密虐待的同時,維持女孩表面上應有的文靜。同樣,她也主導着小團體中社交共識的方向。從學校比較在乎的社交技能層面來看,表現出霸淩行為的女孩在衆人眼中是完美得體的。

社交技巧說的問題在于它并不質疑刻薄行為的存在,反而設法解釋,并使之合理化。如此一來,這種說法讓另類攻擊者的行為變得無可非議。

女孩間,那些看不見的隐性霸淩

于是,女孩在努力待人友善、保持完美關系的同時,也被迫卷入了一場攻擊遊戲。有時,她們的憤怒會打破表面的友善;有時,憤怒會在友善的表面之下遊蕩,向同齡人發出令人費解的信号。結果就是女性朋友之間被迫需要三思而後行,并揣度彼此的真實意圖。久而久之,許多女孩漸漸不再信任他人對自身感受的描述。

壓抑憤怒不僅改變了女孩表達攻擊的方式,也改變了感覺憤怒的方式。憤怒也許來去匆匆,讓攻擊目标質疑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是什麼都沒發生。“她是開玩笑還是當真了?”“她剛剛翻白眼了?”“不留座位是故意的嗎?”“她告訴我會邀請我,但是又沒邀請?”

如果我們能夠列出形形色色的另類攻擊行為——無論是公開的還是隐秘的,女孩們就可以鼓起勇氣去面對。我們需要将這些轉瞬即逝的時刻定格,大聲下定義,這樣女孩們就無須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們在遭遇另類攻擊時才會明白,那不是自己的錯。

配圖來源:《黑暗榮耀》《少年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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