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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你能聽見(Calling you)3

*3 *

   真也住得很遠,但我老是有跟他很接近的感覺。他是我的知己,使我傾訴的對象,他讓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獨的。現在的我會為一些小事忐忑,一時興高采烈,一時心如死灰,在不知不覺間,跟真也通話後,我的内心變得很脆弱。

   真也要乘飛機過來。

   “我們見面談談。”

   像往常那樣,當我們聊着對我們而言相當重要,實際卻并不重要的話題時,這個念頭就乘虛而入,揮之不去。大腦手機固然不錯,不過大家若能一邊喝咖啡一邊談心,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即使我們大腦相通,可實際卻天各一方。高中生要克服距離見面并不容易,不過他還是用自己的積蓄買了張機票。

   我打算當日乘巴士到飛機場迎接他。不可思議的是,我們之間居然不曾互送過相片。是以,我們将在機場第一次看到對方的樣子。

   在見面前的一天,我用了家裡安裝的真實電話,在沒有時差的情況下跟他商量了細節。這還是第一次,卻令我很高興。

   先通過大腦手機問他家的電話号碼,之後就用家裡客廳那扁平烏黑的真實電話打給他。

   握緊實實在在的聽筒,聽着他家電話發出的嘟——嘟——聲音,我幾乎要懷疑眼前的一切。其實,那時我大腦的手機還是一直連通着一小時前的他。

   “喂喂,是涼子嗎?”

   從他拿起聽筒的那一刻起,一直以來隻有在大腦裡才聽見的聲音,就從那條真真切切的電話線,确确實實地傳送過來。

   “不好意思,請你忠告一小時前的我要‘留意腳下!’”

   他哭喪着說,于是我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

   “怎麼了?”

   “剛拿電話時,小腳趾撞倒柱子上了,很痛……”

   我忍住笑,跟落後一小時的他說了這件事。對我而言,已經屬于過去式的真也這樣說:

   “請你告訴一小時後的我說:‘為什麼你老是這樣?這可是你懶惰的罪證哦!究竟你的實體作業完成了沒有?’”

   真是個大傻瓜嘛。我愕然之際,注意到一件事。

   “對了……”我對着聽筒喊。

   “怎麼了?”

   “由美說的簡單方法就是這個嘛!我怎麼沒想到!”

   我跟處于同一時間裡的真也解釋道:

   “要确認互相的存在根本用不着去便利店,隻要實際打個電話就行了!”

   我想着出其不意的發現一定會讓聽筒那邊的他吃驚不已,可他卻顯得很冷靜。

   “什麼?就是這件事?”

   “你早發覺了?”

   “一小時前你不是在大腦電話裡說了嗎?”

   跟真也商量好後,我挂斷了大腦電話,重撥給由美。她一接電話,我就提及自己終于發現簡單方法來證明我跟真也的存在。

   “其實實際打個電話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啊?”

   她淡淡地回應到:

   “不過,那樣的話就沒意思了,是吧?”

   停了一下,仿佛有點遲疑,他又補充說:“……明天要加油啊!”

   翌日。

   因為堵車,我坐的巴士遲到了。車廂裡擠得連蒼蠅都飛不進去,全部是去機場的人。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穿淡紫色外套的女孩,年齡與我相若,隻是化了妝,看上去較我成熟許多,但長得很漂亮。坐着時,把大包包放在膝上。

   “早上電視報道,今天是幾年來最冷的一天呢!”

   我對大腦電話裡的真也說。一小時前的他現在已經在飛機上了。我想象着他坐在位子上,眺望腳下遙遠的廣闊大地,不禁喜上眉頭。

   我們的對話不可能發出聲音,是以我鄰座的女孩也隻不過以為我在凝視窗外發呆而已。

   我喜歡把被暖氣烘熱的臉緊緊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我用手拭去一些蒙在窗上的霧氣,看到一小片天空,漂浮着低沉的雲海,仿佛要下雪了。沒有太陽的街上行人寥寥可數,隻有凜冽的寒風。外面的風景灰蒙蒙的,就想備剝沒了所有的色彩。

   “原本這時候已經到機場了,可是因為堵車,巴士沒法前進。你那邊會不會遲到?”

   “雲層上好象不會擠塞的,從剛才開始也沒有閃過紅燈,是以飛機會正常飛行。再過2小時就到你那邊的機場了,我現在看手表是10:20,預定到達時刻是12:20,我們有一小時的時差,現在你那邊時間是11:20吧!也就是說,再過一小時,我就會出現在你的世界。”

   “但不知道我這部車會不會早到啊。”

   “那樣的話,我倒是就反過來在巴士站接你吧!”

   “車站是在機場前面的,找不到的話就問人好了。”

   巴士向前蠕動着,我從視窗往下看,車旁邊的小車也蠕動得很慢,大口大口吐着白色廢氣。

   “不過,我們怎樣才能找到對方呢?”

   他一下子冒出這句話。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不過我覺得既然我們大腦相通,總會見得到吧!

   “這個嘛,如果機場裡有個最漂亮的女孩跟你說話,那就是我啦!”

   “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永遠都找不到你……”

   說我能夠坦然地跟他見面,那肯定是說謊。我已考慮過千萬遍了,不過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必須見面,實際地傾談。

   不久堵塞疏通了,巴士開始移動,窗外的景物一個勁兒地往後跑,好像要挽回之前的耽擱一樣。剛才還在一旁慢吞吞地挪着的小轎車,現在焦急地加快速度,轉眼連尾巴也不見了。也許是有人在機場等着他們,以至要超速行駛。

   時間已到12:13,看來我是趕不及在她的飛機到達之前先到機場了。我在大腦裡向他說明了情況。

   12:20,按計劃,真也乘的飛機應該已經着陸了,我一邊撥弄膝上的小袋子和挂在提手上的鑰匙扣,一邊呆呆地回想着我們的點點滴滴。以前我們說過的每一句話,現在想起都叫人很愉快。想着想着,竟連國小,中學時代的痛苦和悲傷的片段也在腦海裡浮過,真有點莫名其妙。

   我把額頭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往外一看,原來已經來到機場了。此刻是12:38。現在的真也已經下了飛機走進了候機大堂裡了吧!更說不定已出了機場正朝着巴士站走去呢。

   突然,司機一踩刹車,整部車就晃了一下,一直靠着窗的額頭‘咚’地小碰了一下,充當播音員的司機宣告到站,乘客們站起來。我打算最後一個下車,是以繼續坐着不動。乘客從車門魚貫而下,不一會嘈雜聲變小,車内漸漸空起來。鄰座身穿淡紫色外套的女孩也站起來,拿着她的大包包向車門走去。

   “我坐的巴士到機場了,現在下車。”

   我用大腦電話說到。

   “知道了,如果我沒在車站等你的話,你就用大腦手機告訴我你要去的地方。我這邊的一小時後就去哪裡找你吧!”

   大部分乘客都走了,我慢慢起身,一邊掏出錢包一邊走向出口。付了錢走下車,冷風迎面撲來,讓不勝寒風的我直發抖。飛機轟隆隆的巨響從天而來,這風是不是飛機飛過時造成的呀?我直發楞。那麼,沒有飛機的時代是不是沒有風呢?真也是不是正趕來車站迎接我呢?我一看手表,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也許他還在機場裡。

   我離開巴士,走在人行道上,聽到什麼地方傳來哀号,卻分不清是男聲還是女聲。接着我發現那不是哀号,而是急速刹車的車胎摩擦柏油路面的聲音。

   我轉過身,剛剛還覺得是空蕩蕩的路面上,不知何時冒出一輛形狀臃腫的黑色小車直向我沖來,不過我很快就明白了——小車失控了。車窗後面的司機瞪大滾圓的眼睛,與我對望,慌忙中,我竟然糊塗地想伸手去攔住那輛車,但隻是憑細細的手臂去阻擋車的全部沖力,簡直是天方夜譚。

   突然,有個人沖出來把我撞到,我倒在行人道上,身後的金屬巨物爆發出巨響,玻璃碎片四處飛濺,那碎片飛到眼前的路面,有的還從我頭頂的上空撒落。

   頃刻間,我腦海一片混亂,當我确認不再有東西落下來時,才拼命地站起來。我擡起頭,看見了意外的全景。小車越過行人道撞到建築的牆壁上,給裝置嚴重損毀。

   有一個男子倒在我身邊,恐怕就是剛從一旁撞翻我的那個人了。如果不是他,我必定被夾在小車和牆壁之間變成肉球。

   人們圍攏過來,在人群中,我看到剛才坐在我身邊的那個女孩。

   我慢慢站起來,沒怎麼受傷,隻是跌倒時右手擦傷了,左手則仍然捏緊小包包。

   撞開我的恩人仰臉躺着,他定睛地看着我的一舉一動。兩片嘴唇在顫動,想說什麼,他流出的血躺在路面上,流了開去。

   我拖着踉跄的腳步靠近他,感覺呼吸困難,發不出聲。我忘掉剛才的恐怖感,步履蹒跚地走到他跟前。

   我跪在她身旁,這個男生艱難地呼吸着,可是臉上還浮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笑容。她的年齡跟我相若,或者稍稍大一點吧。她的神情一臉滿足,然後拼盡最後的力氣擡起右手,輕輕地撫摸我的臉頰。那一瞬間,我知道他是誰了。

   “涼子,保險櫃的号碼是……445……445……”

   ……是真也……

   真也吐着血說完這句話,最後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