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進入到東蛋的場地時，我想到的是‘我是多麼的渺小的一個人啊’”。羽生結弦的東京巨蛋個人冰演“GIFT”華麗落幕，巨大的成功、刷屏的贊美聲中，我最在意的，是他在冰演後，接受采訪時說的這句話。
渺小、偉大；脆弱、勇敢；孤獨、熱鬧。
仔細想想，這幾個詞，已經可以概括這場餘韻未消的盛大冰演。這幾個詞，也幾乎可以概括羽生結弦的“雙面”人生。
渺小與偉大
官方圖檔和新聞視訊放出的大全景圖中，我們是能最真切感受到東蛋之大和羽生結弦之“小”的。一些電視台設在看台遠景位的圖像中，甚至要特别用箭頭标明羽生的存在。那的确是特别渺小的一個人，于東蛋的巨大場館中，于千千萬萬人之中。
可是音樂響起，燈光閃爍之間，那個渺小的人，日常在街上偶遇隻會覺得是“穿着樸素、文靜秀氣的大男孩”不見了。灼烈的火鳳凰降生于冰面之上，帶來有如神賜的表演，全場内外甚至螢幕内外，由羽生結弦帶來的神奇氣場有如結界，把現實與夢境、凡塵與天界隔離開。
于是那個瞬間，你會想到，哦，這真的是隻有羽生結弦才能做到的事。如此的非同尋常、如此的不可思議、如此的超越想象卻又情理之中。看起來特别渺小的那個人，卻能夠完成種種足以稱之為偉大的壯舉。
所有事後感歎的成功，其實都難以在事前預測。特别是對于“GIFT”這樣一場前無古人的冰演。事前并非都是期待，擔憂甚至唱衰的聲音當然有之——
“東蛋那樣巨大，而羽生結弦那樣渺小，隻注視着一個人的冰演可能麼？觀衆的觀感會得到滿足麼？”
“花樣滑冰表演過程中的不确定性那樣巨大，他能確定每個節目都完美，每個跳躍每個旋轉都不出差錯麼？”
“不止是一個節目，要若幹個節目才能撐起的2個多小時的冰演，單憑他一人的體力，真的能做到麼？到最後不會力竭而讓表演效果打折扣？”
如此種種，延伸而來的更可能有其它涉及現場光電效果、現場秩序等等諸多問題。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些事前的擔憂與唱衰，你才會意識到，這場演出的巨大成功，有多麼的不可思議，多麼偉大。
“真是有很多辛苦的事，比起在東蛋公演這件事，一個人創作這麼長的花滑娛樂表演是很辛苦的。這是第一次，我試着獨自完成一場單人的滑冰表演秀，我真的懷疑過能不能撐過兩個半小時。但是，這場在巨蛋這樣一個場地裡才能表演的演出，也正是聚集了MIKIKO老師、Rhizomatiks公司、東京愛樂交響樂團等聲名赫赫的成員才能呈現出的綜合的娛樂演出，我現在真實地體會到，我做到了。”
真正偉大的人，從不會歌頌自己的偉大，反而會直面自己的弱小。就好像在平昌完成冬奧兩連霸後，說出“我很弱的”時候一樣，在終于完成了如此偉大的一個“GIFT”之後，羽生結弦依然在直面自己的“弱”，他把自己也曾經有的擔憂、疑惑坦承展現在每個人面前。
承認自己的“弱”，意味着要戰勝這份“弱小”。讓不可能成為可能的背後，是無數個深夜一個人的練習；是作為總指揮、總制作人，對現場每一個環節的精心設計和把控；是哪怕隻為開場短短幾分鐘，也要斥重金制作一套全新考斯滕（ps.火鳳凰那件考斯滕是不是閃到你我了？也太華麗了對吧！）的誠意……
節目最終進入安可環節時，他暫收華麗的鋒芒，換上毛絨絨的GIFT外套，軟萌如人畜無害的小動物，甜甜地介紹現場的樂隊和表演團隊，那時那刻的樣子，誰能想到這個人，同一時間正書寫着如此偉大的一段曆史呢：
史上首次的東京巨蛋花樣滑冰演出；史上首次聚集了聚集了MIKIKO先生、Rhizomatiks公司、東京愛樂交響樂團等頂級成員的表演班底；花滑史上觀看人數最多的冰演（甚至可以包括比賽）；花滑史上單人單次表演時間最長，單純花滑技術層面，這場冰演包含六練在内一共有13個表演，13個節目共完成了21次3周以上跳躍，14個旋轉，14次步法，個人冰上表演時間為41分10秒……
脆弱與勇敢
有了上次“序章”冰演的基尼，很多人想到他會在這場盛大的冰演上複刻一個“比賽場景”，但大概沒有誰想到，他挑戰的，是一年前北京冬奧上的《引子與回旋随想曲》。
全正賽配置，完美Clean。開場的那個4S完美落冰的那一刻，有多少人瞬間穿越到了一年前的北京？淚海足以填平北京冰面上的那個坑洞。
“是很有宿命感的S跳。”冰演結束後的采訪中，羽生結弦笑着回應記者們的震驚。“這是我在北京冬奧會沒能完成的一個節目，對此我一直耿耿于懷。那個節目在我心中，是蘊涵着‘抓住夢想’的故事的。在《GIFT》的故事中，‘夢想’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基于這層意義，首先我想在前半段的一幕中表現抓住夢想，這是我選擇《引子與回旋随想曲》的首要理由。但是，在做了讓人聯想到北京冬奧會的舞台設計的基礎上，表演《引旋》，正是因為那時我沒能抓住夢想。我想表達的是，那時沒能抓住的夢想，現在我抓住了。”
彌補遺憾、重新抓住自己的夢想，這當然好，這太好了，可是隻要略一細想，就會知道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場地、這樣多的觀衆的注視下，在一場表演中，完成一個高難度的正式比賽節目，有！多！難！花樣滑冰的不确定性、現場環境、個人狀态的不确定性，加之之前已經高強度地表演了4個節目，在那樣的狀态下挑戰一場不容出錯的正賽節目……他居然就真的敢。
可是想一想，這麼“敢”的事，不恰恰是羽生結弦會做的事兒麼？
羽生結弦的花滑人生，一路走來，從未順風順水。沒有哪個賽季不是靠指甲攀附着萬仞高山爬上去的。無論是年少時頂着流感初愈的身體也要拼，為日本代表團拼下全額參賽名額時，還是纏着繃帶、流着血也要“跳吧！”的那場著名的“血色魅影”、挺着臍尿管殘餘劇痛參加的全日，及至平昌時的帶傷連霸，2018COR的帶傷上陣……再到2022北京冬奧的拼死也要挑戰4A的決絕，羽生結弦的勇敢，有着我等凡人絕無可能感同身受的慘烈。以至于你常常會一邊看着他的臉，一邊疑惑，這個說自己“我的心好脆弱的像嫩豆腐一樣的”的撒嬌小孩，内心究竟住着一個怎樣的巨人呢？
可是如此勇敢的他，卻又如此脆弱。GIFT裡，羽生結弦以從未有過的坦率坦承自己的孤獨、恐懼、害怕。壓力、迷茫、黑暗、付出得不到回報的絕望……無數次想要放棄、想要逃離的這份脆弱伴随着羽生結弦雙子式的自白與剖析，展現在世人面前。這樣敢于自我剖析、勇于揭開自己人生脆弱“假面”的表現，本身不也是一種勇敢麼。
脆弱與勇敢，在他身上，沖突又和諧。在羽生結弦的節目、他的行事哲學中，你會懂得，他的“脆弱”，是身處混沌世界卻堅持保持自清自愛的水晶心，是“已是乾坤大猶憐草木青”的善意，正是這些源于内心的柔軟與脆弱，為他罩上最堅硬的盔甲，讓他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趨行在人生這個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裡涅槃，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我們累，卻無從止歇；我們苦，卻無法回避。直面苦難與脆弱的羽生結弦，是如此勇敢地直面脆弱，奔跑不停。
孤獨與熱鬧
“花滑是一項孤獨的運動，是一直在追趕着自己的運動。”我一直記得羽生結弦說過的這句話。可是孤獨的他還是舉辦了如此盛大的一場演出，其實不止這一場演出。從2022年7月19日公開轉職後，羽生結弦馬不停蹄地把休賽季、賽季裡的冰面，燃燒徹底。
2023年2月26日的東京巨蛋内外，一句“好多人啊”足以概括一切。人們像過節一般從世界各地聚集而來，趕赴接收這份由羽生結弦捧出的禮物。
然後大家都收到了。一如過去的每一次、甚于過去的每一次，我們總是會被羽生結弦的花樣滑冰治愈，會被他的花滑所編織的世界感動。但常常也會忽略，那個造夢的人——羽生結弦自己，度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他為了今天的公演成功，日日夜夜反複練習，對此我緻以最高的贊揚和敬意。
在一夜限定的東蛋冰場上，一個人滑完整個表演的體力、精神力。用盡全力盡情投入的表演震動心靈，我一邊彈琴，不禁淚流滿面。”本場GIFT的音樂總監、知名音樂家武部聰志在冰演最後的緻辭階段，幾乎哽咽地說出這段被羽生結弦吐槽“台本上沒有”的話。
冰上之外，羽生結弦是一個“隐形”的人。即便在轉職後如此繁忙的日程中，他也隻會出現在相關日程中。除了滑冰、和滑冰有關的東西，他似乎不會追求其它範圍外的東西。就連這次的東蛋冰演也是，表演完成當晚，羽生結弦就連夜趕回家鄉仙台了。想來，深夜無人的仙台家鄉的冰場上，才是他的童話樂園，他在那裡編織夢想、實作夢想。
2018年的一次采訪中，松岡修造先生曾發出了那樣的感慨，“我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那時的羽生結弦說，“我自己樸素坦率的感情，隻要能通過滑冰表達出來就夠了。” 但顯然現在，他的情感，不止可以通過滑冰來表達了。
GIFT之後，所有人都被那份長長的參演名單震驚到了。羽生結弦作為總策劃、總指揮聚集到了當下日本幾乎最頂級的表演團隊，舞台利用了最頂級的聲光電技術更拿到了有“業内最難搞版權”之稱的久石讓大師的授權，得以表演《希望與遺贈》和《One summer‘s day》……這份讓人驚贊的名單，讓人感歎羽生結弦的“人脈”。
可是想想“人脈”從何而來？還不是惺惺相惜、理念相合、英雄襯英雄才能達成的合作？
孤獨不是孤僻，是孤獨地恪守自己的内心，熱鬧也不是喧嚣的杯觥交錯，是藝術和心靈相通碰撞出的火花。懷揣着對藝術、對夢想的至高追求，最孤獨的他，以最熱鬧的方式，連接配接了無數人、治愈了無數人。
那一天，羽生結弦穿着黑色的GIFT帽衫返場。掩住華服，回歸樸素。告别時他眼中含淚，聲有哽咽地說，“希望今天這個日子，對大家的人生來說，哪怕隻有今天也好，我祈求它能夠留在大家的記憶裡。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我祈求今天能夠成為大家在痛苦歲月中，可以當作歸處的日子，可以回去的記憶。”
然後他笑着請大家“稍微安靜一下”，然後摘掉耳麥，用大家很熟悉的方式——用生嗓對着場館裡的3萬5千人和螢幕外的千千萬萬人喊出一句“謝謝！”
那一刻我的腦子裡出現的隻有那句被濫了的歌名——羽生結弦，孤勇者。
ps.最後一點題外話，純屬我的個人觀感
這是一場有門檻的冰演。（不是說路人看不懂也不是說能看懂的就有多高的意思）而是你會發現，他沒有流于俗套或者說順應更大衆的觀感（比如那些拼盤冰演）搞那些熱鬧、花哨、通俗的噱頭，也沒有太多流行元素，也炒作不出什麼爆點話題。他就是講了一個完整的屬于他的、屬于他和他的花滑的故事。這個故事裡，有山川草木，日月星河，有糾結掙紮，希望禮贈。這場冰演，不是故事串起了節目，而是節目串起了故事。
是以，如果你足夠了解他、足夠了解這些節目和它們背後的故事，足夠了解他為了這塊冰面付出的一切、踏過的每一道刀山火海，就會深入投入其中，跟随他的故事、他的情緒同頻共振，由緩入深，及至完全的釋放。
而對于一場如此規模的冰演、對于被整個世界的目光注視、審視着的他來說，這個選擇有多麼“冒險”，他又是多麼勇敢又是多麼“任性”的呀。
想想就又覺得，羽生結弦真是個大英雄！
因為這場GIFT，我們今後迷茫時所走的每一條路，都可以是回家的路，所到的每一處，都是心之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