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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自卯時報起 福由玉兔奉來

春自卯時報起 福由玉兔奉來

安徽含山淩家灘遺址出土的玉兔飾。 呂 鵬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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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晉侯墓地出土的青銅兔尊。 呂 鵬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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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彥制作的兔兒爺泥彩塑。 周飛亞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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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①:陝西鳳翔布藝玩具白兔叼花。 劉 瑩供圖 圖②:清代青玉鑲嵌寶石卧兔。 圖③:唐彩繪十二生肖俑——兔。 圖④:清代《獸譜》中的兔。 呂 鵬供圖

今年是農曆癸卯兔年,人們将兔視為祥瑞,兔的文化寓意展現了我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本版特邀考古學家、國家級非遺傳承人、民間美術研究者分享人們對于“兔”這一形象的觀察和記錄,一同感受中國傳統文化的藝術魅力。

——編  者  

考古中發現的兔形象

呂  鵬

兔,屬于哺乳綱、兔形目、兔科。兔和鼠的骨骼形态非常相似,從動物演化角度而言,兔鼠同源,安徽潛山早古新世地層中出土有安徽模鼠兔(兔的祖先類型)和東方曉鼠(接近于鼠的祖先類型)化石,表明至晚在距今6200萬年前,兔和鼠已經“分道揚镳”,走向了獨立演化的道路。

大陸現生兔科動物基本上全為兔屬動物,俗稱曠兔、野兔,共有9種,分别是草兔、雲南兔、海南兔、東北兔、高原兔、華南兔、雪兔、東北黑兔和塔裡木兔。大陸還有罕見的粗毛兔屬動物,主要分布在喜馬拉雅山腳,現為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

中國還沒發現穴兔遺存出土,可認為中國家兔是以傳入為主。明代以前的曆史文獻中有關于兔的大量記載。考古發現有兔苑、兔籠等限制兔子活動的處所和裝置,但兔子主要是狩獵娛樂的對象,人類對兔的利用比較寬松,文獻所載兔多為野兔。白兔在曆史文獻中是作為瑞獸出現,古人将其視為國泰民安、敬老長壽的象征。中國家兔大多在明代引入,以歐源兔為主,也包括亞源兔。

大陸古代飼養野兔的處所和裝置主要是苑囿和圈籠。陝西秦漢上林苑作為曆史上最大的皇家園林,其内飼養“狡兔”,用途主要是肉食、祭祀和狩獵娛樂。西漢梁孝王在今河南商丘營建了苑囿——東苑,史稱梁苑,别稱兔園。作為已知史料記載的最早出現的私家園林,其内豢養有各種珍禽異獸,其中,“走兔”是作為肉食和狩獵娛樂之用的。山東濟南洛莊漢墓是西漢諸侯王級别的墓葬,編号為34号的大型動物陪葬坑中出土動物種屬包括羊、兔、豬和狗。此外,還發現有2個木質兔籠,根據籠中兔骨骼淩亂等考古現象推測,當時陪葬的是活兔。

河南安陽殷墟遺址出土兔屬動物數量較多。殷墟甲骨文中的“兔”字,識别的特征非常明顯,一是無頸,二是有翹起的短尾,可見殷商先民對兔的形态特征非常熟悉。兔的前肢短,後肢長而有力,拔腿飛奔是它們的逃生本能,故“逸”字從兔,甲骨文本義為追逐兔子。甲骨文中有“冤”字,為會意字,字形為兔在網中,其本義同“罝”,《詩經》中有“肅肅兔罝”的記載,描述了在岔路口和密林中設定又緊又密的網以捕兔的情形。

“守株待兔”出自《韓非子》,旨在勸誡大衆莫存不勞而獲之念。“兔走觸株,折頸而死”,生動描繪出野兔倉皇奔逃、撞樁而亡的場景。《禮記》中稱兔為“明視”,形容兔眼大而明亮。《古今注》中記載“兔口有缺”,是對兔的“三瓣嘴”特異形态的描述。《戰國策》中有“狡兔有三窟”之類文字,說明先民已知曉野兔栖居地多變的特點。南北朝樂府民歌《木蘭辭》中“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這段名句,也是關于不同性别野兔行為特征的觀察和記錄。

兔的形象在玉石、陶瓷、青銅等材質的文物中時有出現。安徽含山淩家灘遺址出土淩家灘文化(距今5300年左右)玉兔飾1件,這是迄今為止發現年代最早的兔形玉器,玉呈灰白色,玉兔做昂首飛奔狀,雙耳緊貼脊背,後足擡起,尾巴上卷。

中國傳統文化中早就将兔與月相聯系。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中有神秘帛畫,畫幅左上方一彎新月拱圍着蟾蜍與兔。隋唐以後,玉兔得以獨享月宮并成為月亮的代表,詩詞歌賦中常将月與兔相連,比如唐代李白的《古朗月行》,“白兔搗藥成,問言與誰餐”,婦孺皆知。

現在,中國探月工程舉世矚目,中國科學家把探測月球的人造衛星和探測器命名為嫦娥,把月球車稱為玉兔。他們将美麗的神話變成了科學的現實,将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美好投諸中國乃至世界現代航天研究中。

(作者機關:中國社會科學院) 

民俗吉祥物——兔兒爺

周飛亞

三瓣嘴,山形眉,手持搗藥杵,身着金盔甲,背後一杆大旗,威風凜凜,身下的坐騎或是老虎、獅子、梅花鹿等瑞獸,或是牡丹、葫蘆、桃子甚至祥雲,仙氣飄飄……這就是北京著名的民俗吉祥物——兔兒爺。

“看到它兩邊肩上這些黑點了嗎?這是狐尾,草原遊牧民族帽子上的裝飾。這說明,兔兒爺的出現應該不晚于元代。”

聊起關于兔兒爺的民俗文化,北京兔兒爺泥彩塑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雙彥神采飛揚。

每年春節前,是雙彥最忙碌的時候。不過,接到我電話請求去他的工作室看一看,他還是欣然應允。

因為泥彩塑需用窯燒制,40多年來,雙彥一直住在鄉村,工作室就是他的第二個“家”。推開門,隻見沿牆堆滿層疊的石膏塊,僅留出一條窄窄的過道。起房間内,桌子、凳子、置物架上都堆滿了一排排尚未完工的兔兒爺,從七八厘米到近1米高,大小不一。

随手拿起一個,雙彥打開了話匣子。

雙彥原本并沒有想過,這一生要與泥為伴。上世紀90年代初,雙彥與朋友南下深圳,合作辦廠,正意氣風發,父親雙起翔的一個電話,改變了他的人生。“如果你不回來,這門手藝就真沒了。”電話裡,他失魂落魄的語氣,讓向來孝順的雙彥心裡像紮了一根刺。父親對這門手藝有多癡迷,雙彥是知道的。

奶奶覺得做手藝太苦:“隻有做成第一才有飯吃。”當時年僅13歲的父親甯可去礦上背煤養活自己,也堅持要學。奶奶無奈,最後隻得同意。

上世紀50年代,這一行的手藝人被組織起來,先後在彩塑廠、金屬工藝品廠當勞工,後來漸漸都轉行了。父親卻一直沒舍得把手藝丢下。每天下班回家,他就鑽進屋子裡“把玩”泥巴,還讓7歲的雙彥也跟着學,上班前布置好“作業”,下班回來檢查。

80年代,中國美術館找到雙起翔,請他恢複兔兒爺的民俗文化。幾乎消失的兔兒爺才重制人間。

其實,相比兔兒爺,更展現雙家泥彩塑技藝水準的是臉譜和其他泥彩塑。雙起翔從一開始就立過規矩:絕不模仿别人。正是憑借這些獨特的藝術創造,雙起翔獲得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的稱号,作品也被各大博物館收藏,僅中國美術館就收藏了700多件。

手藝的價值重新得到認可,卻後繼無人,父親定然難以釋懷。猶豫再三,雙彥還是回來了,“放棄的當然很多,但我覺得是值得的。”

學藝的過程,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輕松有趣。父親對雙彥的要求極其嚴格,“40年來,我幾乎沒見過他一次笑臉,我有時甚至覺得,我這輩子沒有爸爸,隻有一個師父。”

但父親離世後,傳承的重擔落到雙彥身上,他越來越能體會到父親當年的心境:“他的愛是埋藏在心裡的,他怕不嚴格,手藝就傳走樣了……”

“走樣”,是一件很嚴重的事。在雙彥看來,目前市面上就有不少“走樣”的兔兒爺産品。

兔兒爺的形象,從何而來?

傳說有一年,嫦娥派玉兔下凡為百姓送藥。玉兔化身一位年輕姑娘,不友善抛頭露面,便去寺廟借了一身金盔甲。等她完成任務、送還盔甲時,因為太累,坐在廟門前的旗杆下睡着了。因為感念玉兔的恩德,北京的百姓尊稱它為“兔兒爺”。每年中秋,人們都會請一尊兔兒爺回家,守護家人,次年中秋前再送走,寓意一年的災病随之而去。“兔兒爺的旗子——單挑”“隔年的兔兒爺——老陳人兒”……這些老北京歇後語,就是從傳說中來的。

“現在有些兔兒爺背後插好幾杆旗,甚至出現了‘兔兒奶奶’!這都是因為對傳統文化不了解”,雙彥說。

這些年來,雙彥前前後後帶過十來個徒弟了。“隻要肯學,我就教,但隻有一點:必須學原汁原味。”他說。

造型、做模具、制胎、打底、彩繪……泥彩塑流程繁瑣,裡邊有不少講究。比如彩繪,最顯功力,講究“一筆到位”,筆鋒不斷,連貫出氣勢。由于制作費力耗時,雙彥每年大約隻能做兩三千件。

“既然兔兒爺是中秋的吉祥物,為什麼現在反倒是春節期間銷量好?”告别前,我這樣問他。

“因為春節有廟會,兔兒爺能被更多人看見。”雙彥的語調帶着遺憾。他衷心希望,在中秋乃至其他傳統節日,也能讓兔兒爺這樣的非遺,回到它誕生、生活過的民俗文化環境。

民間藝術中的兔

劉  瑩

在大陸的傳統文化中,兔不僅是十二生肖之一,還被賦予了生育、祥瑞、長壽等文化内涵,是具有多重吉祥寓意的瑞獸。東晉葛洪《抱樸子·内篇》:“虎及鹿、兔皆壽千歲。壽滿五百歲者,其毛色白。”除白兔外,玄兔、赤兔、紫兔在不同朝代亦被視為吉兆。在漢代畫像石中,掌管長生與生育之權的西王母身旁就常伴有持杵之兔,為其搗制不死之靈藥。

在大陸,與兔相關的最重要的文化現象莫過于人們對月中之兔的想象。銀兔、玉兔、玄兔等詞彙成為古人詩賦中月亮之代稱,“玉兔搗藥”的形象也逐漸融入民間拜月活動之中。明清時期流行于京津地區祭月儀式上的“月光馬”便是一種印有玉兔持杵搗藥之月宮圖景的符紙。明代劉侗、于奕正在《帝京景物略》卷二中對其有較長的描述。書中不僅對月光馬的圖式、尺幅及使用方式作了清晰闡釋,還記述了相關禮儀。與“月光馬”一同出現在拜月活動中的還有大名鼎鼎的泥塑“兔兒爺”。在清乾隆時期的一幅楊柳青年畫《桂序昇平》中,就用藝術手法形象刻畫了兒童中秋拜兔神的場景。與老北京“兔兒爺”異曲同工的泥塑造型還見于山東濟南的“兔子王”,是以黃河膠泥塑兔将軍之形,制作頗為精巧,内置拉線機關,牽引可使其做出揮臂搗藥等動作,增加了玩耍的趣味性。現實中小巧溫順的兔,在民間文化語義中卻被賦予了廣大神通,并成為一方“名産”,此中足見人們對兔這一形象的偏愛。

在民間藝術豐富的黃河流域,流傳有許多與兔的繁衍屬性相關的民諺。“蛇盤兔”這一剪紙主題,其造型慣常為通體剪飾花紋的蛇身纏繞一至兩圈,将兔形居于中心,構圖上突出一個“盤”字,組成既和諧又具美感的畫面。這些含義豐富的剪紙樣子,通過民間藝人的巧手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傳遞着鮮活的文化觀念。

由于兔被賦予多種祥瑞之義,其本身也具有靈巧靈活等特質,在民間,女子還常縫制以兔為形的衣飾物品,如兔兒枕、兔兒鞋、兔形香包、兔形布玩具、兔形挂飾等,一針一線中寄托了對生命的呵護與期許。兔形枕早在唐代就已出現,三彩釉陶燒制,形制多為寫實的卧兔。而陝西蒲城的一件黑兔孩枕,則被民間藝人以誇張的手法設計成雙頭并體的對稱造型,黑色底布上以粉、綠、黃等彩線繡出花卉、銅鈴等紋飾,尤其突出了眼睛部位的裝飾效果,整體的色彩搭配充滿濃厚的民間審美趣味。在北方一些地區還有制作兔兒鞋的習俗,鞋前端似兔子頭,繡鼻唇、紅眼睛,鞋口兩側綴附兔耳造型,口沿後端則綴繡帶以象征兔尾。中秋節給兒童穿兔兒鞋,其意義不言而喻,希冀幼兒如小兔般腿腳利落行動靈活。

民間美術中的兔造型還有很多,如兔抱白菜、白兔叼花、兔卧蓮花等。這些豐富多彩、天真質樸的兔形作品,飽含着人們對生命繁衍、子孫安康的淳樸祈願,展現了民間藝術所特有的樸素浪漫情懷。優秀的民間藝術創作者将誠摯的情感表達付諸作品,傳承創新,令這些經典打動人心,散發着恒久的藝術魅力。

(作者機關:中國美術館)

版式設計:趙偲汝

《 人民日報 》( 2023年01月23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