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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是以有我

作者:王先生的言論

《楚辭·蔔居》有言:甯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其意為廉潔正直以保持自己的清白。這是朱自清名字的由來,也是他一生的寫照:飲泉清節、廉者自廉。他自謙自己隻是一個大時代的小卒,事實上,他卻是最有骨氣的文人。

他的為人、他的婚姻愛情都清透如雪,這抔雪在那時光流逝的匆匆裡,在那被微風吹散的日子裡,在那盼望着的、生長着的、笑着的、走着的春天裡,在那籠着輕紗的荷塘裡,在那漸行漸遠的父親的背影裡……等那太陽的臉紅起來了,雪化了,被初陽蒸融了,留下的還是那幹幹淨淨的一汪清水。

這就是朱自清,這就是他的愛情。朱自清的愛情如他筆下的文字,淡泊卻自有那一份深摯,這份深摯滲透在兩段截然不同的婚姻裡,兩段不同顔色的愛情故事裡。

有你,是以有我

有很多我們熟悉的民國時期的名人,他們大都有一段年少時的包辦婚姻,為此他們都會選擇反抗,掙脫舊婚姻的限制,義無反顧地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愛情和幸福。近代中國文學史上著名的散文家朱自清也沒能逃過這樣悲催的命運,

1915年,18歲的朱自清考上了北京大學,實作了寒窗學子的夢想。就在他欲挂雲帆濟滄海,期待長風破浪的時候,父母自作主張地給他定了一門婚事,對方是一個名醫的女兒武鐘謙。

1916年,也就是在北大讀書的第二年,朱自清聽從父母安排,迎娶了沉默寡言的武鐘謙。那時候的朱自清性格内向,不善言辭。夫妻倆性格相似,這一方面避免了激烈的沖突,另一方面卻讓這段婚姻顯得十分沉悶。

孝順的朱自清無法違逆父母的意思,也隻好下定決心從此和從未謀面的女人度過一生,相比其他人,朱自清既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不幸的是他在那個新舊交替的時代,明明心中向往着熱烈美好自由的戀愛,卻不得不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命運;但幸運的是朱自清與武鐘謙結婚之後,幸福美滿、相敬如賓。

武鐘謙,朱自清的結發之妻,是揚州名醫武威三的獨生女,與朱自清同庚,14 歲那年就與朱自清定了婚。 當朱自清以優異成績考上北大,朱家歡喜之餘,同年冬天為他們完了婚。 武鐘謙為自己嫁得這樣一個才子夫君,心裡自是喜不待言,自此一心一意的侍奉夫君,兩人感情十分好。

有你,是以有我

武鐘謙屬于那種中國傳統式的典型的賢妻良母型的女性,婚後與朱自清先生生活了12年。10多年的夫妻生活中,武鐘謙整日為丈夫與兒女們操勞,又時常拖兒帶女逃避戰亂,積勞成疾,隻是這段和美的婚姻卻沒能走到白頭。武鐘謙于1929年因患肺病不治而去世,年僅31歲。武氏生育兒女6個。小女朱六兒後來隻1歲就夭折了。那時朱自清正在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執教,驚聞噩耗後,他立刻昏倒在地,住進了醫院,而後更是纏綿病榻,使他竟無法回揚州去奔喪。對于武仲謙,朱自清先生一直充溢着對她真摯的情愛。

武鐘謙是揚州的才女,朱自清則是清華的才子;武鐘謙勤勞能幹,朱自清不懂家務;他們既相似,又互補,幾年的相處沉澱了深厚的感情。朱自清傷痛之餘,他作《亡婦詩》一首,以悼念亡妻:

俯仰幽明隔,白頭空相期。

到此羁旅寂,誰招千裡魂。

她走了,他羁留在世間,始終不忘兩人的情意。1932年,武鐘謙離世三年後,朱自清寫下《給亡婦》一書,在書中寄托了對武鐘謙的無限思念,是一曲朱自清先生與武仲謙的愛情頌歌。,他娓娓追憶亡妻武鐘謙生前種種往事,情意真摯,凄婉動人,惋惜與懷念之情溢于言表。

“謙,日子真快,一眨眼你已經死了三個年頭了。這三年裡世事不知變化了多少回,但你未必注意這些個。我知道,你第一惦記的是你幾個孩子,第二便輪着我……

前年夏天回家,上你墳上去了。你睡在祖父母的下首,想來還不孤單的。隻是當年祖父母的墳太小了,你正睡在圹底下。這叫做‘抗圹’,在生人看來是不安心的;等着想辦法哪。那時圹上圹下密密地長着青草,朝露浸濕了我的布朝露浸濕了未亡人的鞋,淚水模糊了未亡人的眼。

有你,是以有我

在武鐘謙去世後的日子裡,他的歲月變得異常靜默,如倦鳥歸巢,落花歸土,銀針入海,都沒有一點聲響。沒有妻子的聲音,也沒有妻子的影子,他一個人形影相吊,頭涔涔而淚潸潸。

面對一個破碎的家,朋友們都奉勸朱自清續弦,卻屢屢被他斷然拒絕。他們的婚姻雖然不是自願,少了自由戀愛的浪漫,卻不少執手的幸福。數年的相守,那一枕一眠裡藏下的愛意,那一餐一飯裡積下的深情,足以讓多情善感的朱自清念念不忘。

他不需要一個新太太,家裡的孩子們卻需要一個新媽媽。武鐘謙在世時,家裡家外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條,朱自清從不用插手,可是現在,面對一團亂的家事,面對嗷嗷待哺的孩子,他束手無策。

葉公超等朋友們看到他窘迫的狀态,于心不忍,開始替他張羅親事,想讓他找一位佳人,續一段姻緣。

陳竹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結識了朱自清。後來就有了一段兩個人的愛情故事,始于别人的精心策劃,忠于自己的信念,不負彼此的真。

一見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來——朱自清·陳竹隐

1930年遇到朱自清以前,陳竹隐是個很酷的女生。生于書香門第的她,兄弟姐妹12人,她是小妹妹。她八歲念私塾,課外書是哥哥帶回家的雜志,時下最火的。一本《東方雜志》刊載中外大事紀,另一本《小說月報》刊登最流行的中外小說。在新時代文化的熏陶下,陳竹隐一點也不像那個時代的女性,不拘謹也不守舊。

父母病逝,她自覺生活要靠自己,收拾了行囊,就隻身從四川北上北平,入讀了藝術學院。師從齊白石,畫得了工筆畫;拜師溥侗,唱得了婉轉昆曲。畢業後到救濟院工作,看不慣救濟院院長克扣孤兒口糧,甩手辭職以示抗議。想要什麼就去做,不瞻前顧後,不猶豫不決。

那是一段精心策劃的相遇,朋友們以會友為名,将朱自清哄騙到了酒樓,而陳竹隐早早地等在了那裡。他毫不知情,她早已仰慕。遇到朱自清後,陳竹隐變得糾結起來。

溥侗心疼陳竹隐始終孤身一人,悄悄張羅了這次會面。就像張愛玲寫的那樣: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正巧趕上了,那也沒有什麼别的可說,唯有輕輕問一句:“哦,你也在這裡嗎?”

初次見面時,朱自清眼裡的陳竹隐面龐白晳,談吐落落大方,似一株白牡丹般優雅清新。這位清麗的姑娘并不像外表那樣柔弱,骨子裡堅強獨立,豆蔻之年,父母雙亡,一個人承受了巨大的創傷。

有你,是以有我

苦痛也許是人生最好的洗禮,離開父母的護佑,陳竹隐隻得奮力自強。出身于書香門第的她從四川省立女子師範學校畢業後,又赴北平深造,成為五四運動中塑造的新女性,有思想有文化素養,還身懷才藝。

這次的見面之後,一切都自然得如瓜熟蒂落。一個是自立自強的新女性,師從齊白石,畫藝高超;一個是清廉守正的清華教授,大文學家,一個被毛澤東稱贊為“表現了民族氣概的人”。他們之間有太多能打動彼此的在後來陳竹隐寫的《憶朱自清》一文中,她回憶起第一次與朱自清見面時的情景:“他的身材不高,白白的臉上戴着一副眼鏡,顯得文雅正氣,但腳上卻穿着一雙老式的雙梁子布鞋,又顯得有一些土氣。我很敬佩他,以後他給我來信,我也回信,于是我們便開始交往了。”

朱自清那天穿一件米黃色的綢大褂,戴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是文雅,誰知道腳上卻穿了一雙老款的“雙梁鞋”。這雙梁鞋讓陳竹隐的女同學笑了半天,說堅決不能嫁給這土包子,陳竹隐卻不以為意。

朱自清對她的印象也十分美好,她活潑開朗,自立堅強,那些痛苦的遭遇在她身上并沒有留下陰影,他忍不住心生憐惜。正如一個作家所言,女人對男人的愛情大多由崇拜産生,而男人對女人的愛情摻雜着憐憫的保護欲。

他再次向陳竹隐發出邀約,她爽快地同意了。一飯一蔬裡有他們在一起的美味時光,電車裡有他們爽朗的笑聲,他們還一同去看老電影,光影交錯的每個瞬間,都為他們編織記憶的網絡。

朱自清有才學會作文,陳竹隐能畫畫會唱曲,共同愛好一把抓,身外之物不算要緊。但有件事,陳竹隐不能不糾結——當時的朱自清前妻病逝,他隻身一人帶着六個孩子。二十多歲的黃花大閨女,還沒度過婚後蜜月,就要當媽,挑戰實在太大。朱自清原本是個寡淡的男子,但他和陳竹隐約會時,努力營造氛圍。看電影、釣魚、湖邊漫步,不再是上班看娃兩點一線,生活瞬間有了色彩。是以當陳竹隐退縮時,朱自清立刻迎難而上,一封接一封寫了71封信,那句著名的情話也是此時誕生的:“隐,一見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來,我更喜歡看你那暈紅的雙腮,黃昏時的霞彩似的,謝謝你給我的力量。”

文豪撩起情話來,就是一語中的,直擊心房。就這樣,朱自清和陳竹隐都毫無防備地迎來了自己的愛情。朱自清之子朱思俞後來回憶說:他們一個在清華,一個住城裡,來往不是很友善,是以那時寫信寫得比較多。朱自清寫給陳竹隐的情書儲存下來的有75封,幾紙素箋,說不盡的相思,道不完的情深。

有你,是以有我

秋日的黃昏總給人刹那已白頭的錯覺,朱自清曾約陳竹隐黃昏時去西山觀景。看着滿山的紅葉,陳竹隐想到杜牧的詩,便随口吟出:“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朱自清聽罷,更詩興大發,即興改了一首唐詩:“楓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林中看不見,聞詩始覺有人來。”

陳竹隐聽出詩中的餘韻,刹那間羞紅了臉。驿寄梅花,魚傳尺素,情意綿綿的二人開始了頻繁的書信往來,他們的感情也漸漸升溫。1930年底的一次約會,朱自清在信中對陳竹隐說:

“昨晚在亞北的談話,似乎有些意思。至少我這個笨人這樣想。我佩服你那若即若離的态度,你真是聰明人!——原諒我,我用聰明兩個字太頻了,但我慚愧,實在找不出别的字來說明我的意思。自然,更有意思的是我們的散步——其實應該老老實實說是走路!可惜天太冷了,又太局促……希望下一個星期有一個甜的——當然還是散步!”

陳竹隐收到這封後,在回信中調皮地說:

“十一日信悉。我的态度是‘若即若離’嗎?我自己倒不覺得。我隻發見自己太憨直,太欠含蓄。從來信中,我發現了新的原則:以‘聰明’代‘笨人’,以‘笨人’代‘聰明’;這樣一來,似乎字典都非重新改編不可。而在新的字典未出版以前,這筆賬仍然算不清楚,隻有‘由他去吧!’原來散步還有‘甜’與‘不甜’之分?這也是第一次知道。很盼望能實際領教,一笑。”

朱自清在1931年1月28日的信中寫道:“隐弟,這一回我們的談話似乎有一點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們已漸漸地不大矜持了。”他親密地喚她“隐弟”,他深深地被她的開朗和才藝吸引,陷入了戀愛的甜蜜裡。那是櫻桃的滋味,甜美中帶幾分酸澀,他迷醉于此,并且越陷越深,放下所有矜持,任憑自己随心所欲地去愛。

1931年6月12日朱自清的情書中寫道:“隐:一見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來,我更喜歡看你那暈紅的雙腮,黃昏時的霞彩似的,謝謝你給我力量。”1931年8月8日,朱自清已對陳竹隐換了親呢的稱呼:“親愛的寶妹,我生平沒有嘗到這種滋味,很害怕真會整個兒變成你的俘虜呢!”

朱自清對陳竹隐的愛稱從“隐弟”到“隐”再到“寶妹”,這是一個感情不斷升溫的過程,此時的他已經完全成為陳竹隐愛的“俘虜”。

愛情在帶來甜蜜的同時,也帶來了煩惱。陳竹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她如果選擇了朱自清,就等于選擇了他那有五個孩子的家庭。她渴望的是好好戀愛一場,而不是充當六個孩子的後媽,也不是那些填滿生活的瑣碎和庸常。

生活的殘酷有時看着很細微,卻也能磅礴到讓美好的愛情崩塌在現實裡。1月的北平,清華園裡的學生們都放假了。最終時的陳竹隐還是不能抛開心中的顧慮,她開始刻意地己疏遠朱自清。試想一個20多歲的未婚女孩,要嫁給朱作為繼室續弦,還要接納朱自清的六個孩子,這需要的不僅是勇氣,更需要愛的堅守。

有你,是以有我

陳竹隐的有意疏遠讓朱自清變得傷感,他在書信中寫道:“竹隐,這個名字幾乎費了我這個假期中所有獨處的時間。我不能念出,整個看報也迷迷糊糊的!我相信我是個能鎮定的人,但是天知道我現在是怎樣的擾亂啊。”

朱自清離不開陳竹隐的靈動,陳竹隐也沉醉于朱自清的才華,他們是彼此的力量。朱自清已經完全為情所困,在一個寒冷的天氣,朱自清胃病又犯了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痛一起折磨着他。。信中言及無人照顧的他,讓信外的陳竹隐揪心又心疼。于是在糾結兩年後,她終于把手心遞給了朱自清,同時牽起六個孩子的手。

“我與他的感情已經很深了。像他這樣一個專心做學問又很有才華的人,應該有個人幫助他,與他在一起是會和睦幸福的。于是我覺得做些犧牲是值得的。”陳竹隐心軟了,她何嘗不憐惜朱自清呢,二人此時的書信裡大多都是她的關懷和心疼。

愛情有一種特殊的力量,可以将所有的未知的恐懼都暫時擱淺。面對朱自清的深情,陳竹隐再次表現出了她的果敢和堅強。為了他,她願意去做六個孩子的後母。

自此,夢想死亡,畫筆塵封,昆曲高擱,作為一個才女,她犧牲太多,在外人看來這或許不值得,但她心甘情願。,兩人在1931年5月間訂了婚。或許正是這些情書打動了陳竹隐,她終于坦然面對自己内心強烈的感情,接受了他的孩子和他的家庭,她決定和他一起讓破碎的家庭重建,重拾婚姻的美好。朱自清在情書中寫道:

“隐,十六那晚是很可紀念的,我們決定了一件大事,謝謝你。想送你一個戒指,下星期六可以一同去看。”

1932年,在朱自清歐洲訪學結束後,兩個人在上海結婚。他們的婚禮在上海杏花村酒樓舉行,文藝界知名文人墨客沈雁冰、鄭振铎、葉聖陶、豐子恺等人都曾前往祝賀。

婚後,他們回到北平,住在清華園,他們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過着雖然清苦但又幸福溫馨的日子。但是很快陳竹隐又遇到了糾結的事。1934年,糾結很久的陳竹隐,向朱自清提出分手。一臉震驚的朱自清,連忙反思自己做了什麼:問婚後兩年,家務是誰做的?陳竹隐。六個孩子由誰照顧?陳竹隐。那他做了什麼呢?忙于工作,疏忽家庭。當年那個靈動有趣的姑娘,竟被他逼成了每日守着廚房的勞累主婦。而他竟還在某一日,埋怨陳竹隐與久違的老友聊天太大聲,耽誤了他休息。

這時朱自清才驚覺,兩年來,陳竹隐為了他和六個孩子,放棄了工作、擱置了畫筆、停止了唱曲、推辭了聚會。千不該萬不該,說好了要攜手一生的姑娘,怎麼就把人家獨自推開了呢?朱自清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檢讨,抱着痛哭傾訴的陳竹隐,暢聊一夜,解開了所有心結。

兩人相約,無論多忙都要陪伴對方散步、聽戲、看電影,聊聊工作上的事,繼續碰撞擱淺許久的共同愛好。感情中本沒有那麼多絕路,不歡而散的,無非是雙方都不肯低頭傾訴。我多照顧你的感受,你多體諒我的心情,夫妻一場,本就是互相給予對方力量。

後來,她還和朱自清商議:要培養孩子們的獨立意識和生活能力,該讓他們去做的事便不用父母代勞,雖然家貧,但也不必為此煩惱,各項開支能省則省,能維持基本生存就夠了。

這樣朱自清可以專心工作,不必為任何其他事物分心。而那個哭訴做盡全部家務的女子,如今主動包攬了所有事。陳竹隐的付出,朱自清自然懂。

抗戰爆發後,陳竹隐的糾結,變成了沉重的選擇。1937年北平淪陷,北大、清華與南開三所大學南遷辦學。跟随大學南遷,則朱自清必與陳竹隐分開,不跟随則對不起學校和祖國他曾在書信中透露出内心的動搖,想離開清華回到她身邊。陳竹隐思索再三,堅定拒絕:“佩弦,你的命運早已和清華的命運緊緊相連,決不能在學校境況危險的時候苟且偷安。”,後來又囑咐朱自清:“不用惦記我們娘幾個,一切以大局為重,以國家的安危為重。”就此,全家人分隔兩地,隻能靠書信确認彼此安危。

朱自清對陳竹隐的愛,贈與她獨自撐起一個家的勇氣。而陳竹隐對朱自清的愛,給予他在戰火中堅守崗位的力量。陳竹隐給予朱自清砥砺前行的動力,也是她成就了朱自清。

那時陳竹隐需要照顧孩子,隻有朱自清有工作,而工資和單薄的稿費遠不足以養活一大家。為了節省口糧,朱自清吃飯從不吃飽,很快胃病就又複發。陳竹隐心疼丈夫,背地裡偷偷賣血換取錢物。但賣血總不是長久之計,她權衡再三,終于選擇帶着孩子回成都,那裡物價低,有親戚朋友,她還可以找一份工作。

抗戰勝利,卻不是戰鬥的終點。十年颠簸,朱自清的胃病早已嚴重惡化。然而此時的美國卻反咬一口,提出多項扶持日本的政策。十年來,朱自清可以與清華同生共死,必然不會在此時縮在後方。不顧胃病折磨,他毅然決然在《抗議美國扶日政策并拒絕領取美國面粉宣言》上簽了字。貧者不食嗟來之食,這是朱自清的傲骨。

因為沒有面粉,全家隻能依靠陳竹隐少數存糧填飽肚子,1948年6月18日,朱自清因胃潰瘍穿孔住進了醫院,想不到手術後引起并發症,他不幸喪命。一代文學大師就如他筆下匆匆飛逝的日子,匆匆而去。

有你,是以有我

陳竹隐最後一個選擇,是一個一生的承諾。朱自清臨終時,再次叮囑陳竹隐:“我是在拒絕美援面粉宣言上簽了名的,我們家以後不買國民黨配給的美國面粉。”陳竹隐點頭,堅定認真。她是他的底氣,是以他才能在臨終前放心地囑托她。此後她孤身一人照顧所有孩子,甚至在大兒子去世後,把工資一半都分給大兒媳,幫她渡過難關。這一堅持,就是41年。

他去世後,陳竹隐收拾起悲傷,帶着他們的8個子女孤獨地生活。這日子一過就是42年,她含辛茹苦把子女培養成人,最後安詳離世。

她身邊總帶着一隻小箱子,是他生前用過的,。他走後,她一直視若珍寶,小心地珍藏,從來沒在子女們面前開啟。那裡面是儲存完好的當年朱自清寫下的75封書信,是他一筆一畫寫下的情書,年複一年,陳竹隐反複記憶着信中的言語,一字一句刻進心中。人雖去,音容猶在,美好如當年。是她的底氣,是以她才能堅定不移地守着這個家,即使他已經不在了。這個獨自抗下幾十年的女子,仿佛仍是當年一往直前的酷女孩。

民國的愛情,多少都帶點傳奇的色彩。但不同于徐志摩與陸小曼的轟轟烈烈,不同于林徽因與梁思成的浪漫相随,陳竹隐和朱自清的感情,更像是日常點滴中的紙短情長。他們糾結過、追尋過,婚後更是争吵過、疏離過。但在每一個選擇的關頭,他們總能成為對方的底氣,給予對方力量。

沒有陳竹隐的支援,朱自清早已挫敗在照顧孩子的慌亂中。沒有朱自清的信賴,陳竹隐不會從酷女孩成長為超能妻子。如果時光倒流,詢問當年一臉糾結的年輕女子,是否後悔選擇這條艱苦的路。絕不後悔——這一定是唯一的回答。因為互相給予,共同成長,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愛情。

其實,真正的愛情就應該這樣。應該是接納對方的全部,應該逐漸犧牲自己部分個性和自由……想要執手到白頭,想要相濡至以沫,就需要用真心去經營兩人的感情和婚姻,一如他們。或許,平平淡淡才是婚姻的本質,熾熱的感情固然浪漫,但也會随着時間平息,反而是樸實的白開水會越喝越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