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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的家》序:“始終有一個精神的線索”

作者:東方連話

#頭條創作挑戰賽#

《郊外的家》序:“始終有一個精神的線索”

老哲

我還一次也沒有去過東方郊外的家,卻讀到了他的這本文字寫成的《郊外的家》。在過去的幾本書了,他寫自己的旅行,德國的四季,萊茵河邊的騎行,寫上海的公園,都是外出行走時的見聞,終于寫到了自己的定居之所及其環境了,也是意料中的事。郊外是相對城市而言的,屬于城市的外圍,通常距離不遠,并非真正的鄉下,是以也擁有城市的某些便利,還同時擁有鄉下的廣土沃野和清新空氣。凡是在城市裡住久的人,都不難了解和想象郊外安家的吸引力所在。距離工作地點的遠近、交通狀況,生活便利條件,孩子入學入托,醫院的距離,以及房價等等,構成多方面的考慮。透過落地窗眺望時正好看得見不遠處的山,當然是一個容易了解的優點,安家畢竟是多種需求的某種平衡與綜合之後的選擇。

記得2019年旅居柏林的時候,有半年以上住在白湖附近的郊區,255路公共汽車的終點站,還不能算郊外,步行十分鐘就已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春天大片金黃的油菜花開了,在高緯度地帶特有的玫瑰色的陽光斜射之下,有種很不真實的幻覺。我幾乎每天都要離開駐地,信步走到郊外的曠野上散步,

期間會穿過一棟又一棟排列整齊的平房和平房前後的花園,籬笆通常有半人高,院内的植物、設施,甚至房間的格局一望而知。經過多次的觀察,我發現這裡幾乎無人居住,特别是在非周末非節假日,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後來進一步觀察,又發現這裡的房屋大都比較狹小,生活設施不全,令我迷惑不解,我女兒告訴我,這是柏林城裡人的“童話小屋”,從政府那裡租地,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蓋起來,周末度假用的,平常他們不住在這裡。果然,周末的時候,我看見房前屋後停滿了汽車。我喜歡在鮮花盛開的時候,在非周末的時間盡情徜徉在這些無人居住的童話小屋間,從容地欣賞他們精心設計的園藝作品,也喜歡在周末時迎着那些城裡人的目光走過去,分享他們洋溢在臉上的快樂,對視的時候用我僅有的德語“哈喽”打一聲招呼。很多的柏林人,都有屬于他們自己的“郊外的家”。

1989年春天,我陪七十歲的祖母最後一次回故鄉,将她在長溝祖居安頓下來後,我就到鄭州參加考研之後的複試去了。那時,與東方相識不久,形影不離,早已是莫逆之交。夏天到來時,我邀請東方和我一道去了趟我的故鄉。

長溝北靠紫金山南臨沁河,是我童年生長的小山村。紫金山距離我們的村子不過十裡,其主峰當地人叫它小北頂,我天天望着它望了十年,從來沒有去爬過。我請東方一起去爬這座山,需要為他找一雙合适的鞋,東方身長腳大,45碼,我記得問遍了村子裡的人家,也沒有能借到這個尺寸的鞋。我第一次驚訝地發現,這個村子的居民,除了口音相同神情相似外,甚至連腳掌的大小也近乎統一。我這個出生在千裡之外的長溝人,在屬于長溝這個論題上,突然多了一重實實在在的證據。在長溝生活的十年裡,我的腳的确在一天天長大,但它後來最終止于40碼,這個長溝的标準尺碼,它讓我在柏林的鞋店裡幾乎買不到自己合适的鞋。

2021年春天,我去了趟皖南,從徽州古街打了輛計程車開往戴震墓。靠近目的地時,司機的導航失去了指向。公路兩邊的田野,能看到土丘,但看不出來哪裡是墓地,費了不少周折才打聽出來确切的位置。離開公路後,就是田間的土路,剛下過雨,地上到處是積水,雜草叢生,每一腳踏下去,各類昆蟲四散而逃,飛的飛跳的跳,這種景象令我猛然回想起兒時在長溝的歲月。在那麼狹小的空間裡聚集了那麼多的小生命,生機盎然這四個字是不足以表達其境況的。在田間地頭摸爬滾打出沒了十年的我,離開長溝之後再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景象。

閱讀東方寫“郊外的家”的文字,時常讓我回憶起童年在長溝的歲月。那是沁河邊上一個很小的村子,距離縣城二十多裡,十年裡我竟然從未去過縣城。那還是文革期間,人民公社體制下的生産隊,是村裡人勞作的方式,也主宰着他們全部的生活。我們住的房子,還是我祖父的祖父在清朝道光年間建的四梁八柱式堂屋三間,木闆樓,典型的北方民居,我祖父的祖父和我祖父的父親,都是在這屋子裡過世的。如果不是1942年的那場席卷中原的大饑荒,我祖父大機率也會在這個叫長溝的小村子裡終老一生。莊稼人的命運,幾千年來在世代相傳的土地上播種五谷,納糧進貢,繁衍子嗣,每逢戰亂饑馑、旱澇絕收之年,少壯走四方,老幼轉乎溝壑。

1942年,我父親五歲,随他的父母逃離長溝之後,再也沒有回到這裡定居。文革亂起,家中突然遭大字報封門,祖母為逃避批鬥遊街,抱着一歲半的我登上火車,回到了我們的祖居之地。自從降生人世,我就有一個銀質的長命鎖,是我祖母的父親親自打造的,我的第一張單人照片上,脖子上就挂着那個銀鎖。依照祖母相信的習俗,每過一個生日,銀鎖的繩套就包一層紅布,越包越厚,等我十二歲生日的時候,我記憶裡那根紅布繩套已經有成年人拇指那麼粗了。十二歲生日,在長溝叫“開鎖”,包裹完第十二層紅布後,邀請村子裡一位十全老人來主持一個簡短的儀式,然後把這個繩套從銀鎖上剪下來,丢到屋頂之上。我是開完鎖之後不久離開長溝的,那時我正讀國小五年級。

我一歲半時被祖母抱着坐火車遠行千裡,自然不會有什麼記憶,此後稍大一些後,由于不斷地乘坐火車旅行,幾乎每年都往返于城鄉之間,從中原山村的長溝,到重工業城市太原,旅行見聞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日益豐富。在差異極大的世界之間穿行,是我從小就非常習慣的人生經驗,我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假如一個人成年之後,再開始面對不同于已知世界的陌生環境,恐怕很難快速适應。

法國哲學家德勒茲喜歡使用“轄域化”和“解轄域化”這兩個概念,轄域化指社會通過馴化和限制欲望的生産性能量,将之納入到某種既定的規範體系之内,以壓抑欲望的過程。“再轄域化”,指颠覆傳統轄域化結構後的重造。資本主義颠覆了所有的傳統符碼,價值以及束縛生産、交換與欲望的各種結構,與此同時,又以抽象的等價交換邏輯對所有的事物進行了“再制碼”,将它們融入到國家、家庭、法律、商品邏輯、精神分析以及其他規範化的制度當中,這個過程就是再轄域化。在他看來解轄域化是一條逃逸路線,主體通過它不僅自身能夠逃逸,而且可以徹底與過去脫節,實作個性解放。解轄域化就是生産變化的運動,所顯示的是主體的創造潛能。通過逃逸,聚合體離開舊有環境進入全新領域,通過創造出新的環境而發掘自身的潛能。

1970年代的綠皮火車是我童年非常熟悉的交通工具,雖然那年代車票廉價,但怎奈那時父母的收入實在太低,我記得每年向鐵路支付的這筆旅行費用是家裡的一筆巨大的開支,從成年人談論這筆錢的口氣裡總能聽得出來,但兒童免票的乘車規則使我不必承擔任何可能的心理壓力。我不僅從火車上得到了無窮的樂趣,也意外地積累着解轄域化的人生經驗,雖然我在多年之後才懂得其價值。

“解轄域化是鋒刃,是勇往直前、不斷開拓、永無止境的過程,它既可以是身體上的或物質上的,也可以是心理上的或精神上的。”德勒茲針對我們這個不斷趨同的世界,創立了他的差異哲學,他以差異和生成為解毒劑,以解轄域化等為藥方來醫治時代病症,希望恢複世界的複雜多樣、充滿創造的本來面目。他認為進化初期魚離開大海,逃向内陸是具有劃時代曆史意義的解轄域化,盡管這時解轄域化者不是戰士,隻是逃兵,但這一逃亡既是征服,也是創造。

東方的逃離城市,克服種種困難避居郊外,固然有其個性的因素,但在我看來解轄域化的人生追求才是貫徹始終的“精神線索”。

2007年夏天,我突然接到長溝打來的電話,說我的祖居漏雨很嚴重,老房子最怕空置,上世紀八十年代後就無人居住,雨水一旦侵蝕很快就會倒塌。我匆匆趕回去,委事先串通的人時的一位摯友将它翻修,又十五年過去了,我還沒顧上再回去看一眼。這些年裡,我心中暗存了一個願望,将那祖居的屋子簡單地裝修一下,每年去小住一段兒,哪怕是短短幾天也好,但至今仍沒有采取行動。讀完東方的這部書稿,我再次躍躍欲試,文字總會以某種方式影響到我們的生活,我們生活裡的某一個決定。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住到了長溝,我想一定有東方的文字的蠱惑力的作用。

有誰能面對這樣的描寫而無動于衷?

大地和山巒都是活的,不是圖畫上那種永遠不變的線條和色彩,它們在風霜雨雪之間的氣息流轉氣象萬千,什麼時候也都有一種怎麼看也看不夠的不盡之妙

這裡南北窗戶都打開的時候經常有地面上體會不到的風,而在樓頂平台上則一直沐浴在遙遠的天風吹拂之下,在早晨和傍晚經常可以呼吸到不遠的遠山上的荊條氣息。

大自然難道不是無處不在嗎?哪裡沒有晝夜的更替,何處沒有四季的變換,風霜雨雪,不是随處可見嗎?

城市化是這個時代最引人矚目的“再轄域化”的社會運動,它每天在改變着大地上的面貌,越來越多的人選擇聚居在不同規模和等級的城市裡,某種人工的節奏取代了自然的節律,我們似乎是給自己穿上鋼筋水泥的外套,穿行于地下鐵路和隧道中。燈光的照射室内溫度的調節,使我們獲得了不受天氣幹擾的純粹時間。

從理論上講,在這樣的時間裡,我們的工作應該有最高的效率。生活的舒适度,随着技術幹預程度而增加,除了火山地震海嘯等少數極端災害外,自然力似乎被人類馴服了。城市是為工作和效率而存在的,人類在城市裡的生存也不得不功利化、實用化,我們對于自然的感受力在下降,原因是城市化的生活方式使我們不能很好地觀察自然。我們越來越習慣于非常實用地看待自然,氣候宜人的春秋季節,增加戶外活動,嚴寒酷暑到來時躲避到可以調節溫度的室内。這就是我們與自然的交流。

東方的文字中,最動人的部分,是他對于自然的觀察與感受。

他們隻要這樣早很早的早晨出行在林下,望見了那斑斑的光芒,就會被生活本來賜予人的健康的愉快、足以支撐一整天的愉快深深擊中。他們便可以回到那種隻要醒着就會炯炯有神的不懈怠,找到專注地投身于什麼偉大事業一樣的渾然人生;長此以往,重新過上這樣的睡着和醒着界限分明的生活,便會不論年齡不分身份地達成内心的平衡,開啟人生正向循環的自然之道。

住在郊外的家裡,每一天當中的晝夜交替晨昏景象,一年當中季節的變換,陰晴霧霭,風霜雨雪,每一個時刻天空和房間光線的變化,身體對于溫度寒暑的承受,是這部作品當中非常重要的内容。這些人生經驗,是每一個人都非常熟悉但同時又熟視無睹和毫不在意的。這本書裡寫得最精彩的文字,是那些叙述下雨的篇章。作者對雨水和下雨天氣的由衷喜愛,很容易感染我們,盡管綿綿不盡的雨季未必令所有的人感到愉快,但是閱讀這些描寫雨天的文字,卻無疑令我們耳目一新。

雨聲均勻,可以說一直這樣下,沒有什麼強弱的變化,沒有變音,沒有和弦;隻有重複,隻有像是重複卻又分明在重複之中藏着你耳朵聽不出來、聽不夠的變化。

我很快就讀到了應該屬于我自己最熟悉的内容,作為生活主要内容的閱讀和寫作。他沒有順着這個線索去深入評論或分析那些閱讀之物,而是停留在讀寫這個動作上。

因為不願意用電燈,盡量随着日光自然作息,是以有日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寶貴的,都要充分利用。那些可以在沒有光線的情況下進行的事情,都盡量留到日落以後;那些必須有光才能進行的讀寫,則盡量在天還亮着的時候完成。不願意在還有天光的時間去坐在電腦前寫字,還是想盡量用天光來閱讀。對于寒涼的降臨也就盡量予以抵禦,不肯後退。因為思緒還沉浸在佩索阿所引起的悠遠沉浸之中。

他也寫到了自己的過去,自己成長的曆程,但這些因為不是這本書的重點,往往一筆帶過。

在這樣的好好學習的狀态裡,每天都歡欣喜悅,每天都執著于生命本身的興奮之中。我們小時候對長大了的美好想象,不就正是這樣的嗎!與真實的國小生狀态相比,現在我自己可以明确地意識到:這是人生的極緻狀态。

我沒有東方那樣的克制力,一談起自己就往往情不自禁。我總是沒有足夠的時間去閱讀,因為需要讀的東西實在太多,幾十年來,天天如此。這個沖突我深知是無法解決的,古人雲,吾生有涯,而知無涯,徒歎奈何。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想窮盡一切知識,讀遍天下的好書的念頭,偷偷溜進了腦子裡,這聽上去很瘋狂,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告慰平生。

東方對于他的郊外書房的描寫,令我回想起了自己的第一間書房。十年前因馬路擴寬而拆掉,現在是路邊的一片小樹林,那還是我出生的地方,是以我願意借此機會,多寫幾句。它是自家小院裡的一間自建的平房,門朝北開,窗戶朝西開向院子,一隻兩米高的書櫃,還是已故的父親親手為我打造的。上半部是推拉式玻璃門,下半部是木頭拉門,我的藏書早已填滿。那時我剛大學畢業,正經曆着一個很大的不适應,我的寫字台上放置了一尊貝多芬鍍銅石膏胸像,是我青年時代的精神偶像。讀書之餘用一個雙卡錄音機聽盒式錄音帶,貝三《英雄》、貝五《命運》、貝六《田園》,肖邦的鋼琴曲夜曲,老柴一鋼,第六《悲怆》,德沃夏克的《新大陸》。

雖然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我還是忍受不了跟父母家人住在同一個院子裡,關上門也覺得受到他們的幹擾。那一年裡,我和朋友辦文學沙龍,喝酒,情緒大起大落,整夜不睡,影響到正常的工作,我必須和朋友在一起才能抵禦這個世界的孤獨。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記得那時的躁動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出遊算是某種生命本能的釋放。無論如何,一定要活成一個自己,為自己的行動負責,要去闖蕩世界,而在出發之前,我把一個他人廢棄的磚窯用作了自己的青春堡壘。在我脆弱、敏感、不自信而又無比沖動的年紀,對于未來無限渴望同時又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離群索居的獨處經曆似乎很有必要。

廣闊地貌就是對人們進行長途遠行的籲請。布谷鳥在用翅膀暢遊過這樣的長途以後,繼續用歌聲描繪自己暢遊過的廣闊。莫非它和人類一樣,也認定隻有被描繪過的生活才有意義。

在我外出散步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座廢棄的磚窯,不知什麼原因,它停産了,建造它的人抛棄了它。我于是想住到那裡去。我的父親應我的要求去跟村裡的幹部打了招呼,得到他們的允許。我自己從附近的居民家裡拉了一根電線,搬了一個簡易的行軍床,一桌一椅開始了我離群索居的生活。

冬天到來的時候,我從同學家借來他們淘汰掉的蜂窩煤爐子,自己安裝了煙筒,在嚴寒之中堅守在那裡。那時二十歲剛出頭,滿腦子叛逆的想法,看不起日常生活裡平庸的一切,現在回想起來,那半年多的離群索居,我的父親一定看出來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但他并沒有阻止我,也沒有勸我不要那麼做。

每當我在我的門口平台上練習啞鈴時,總是看見成群結隊的礦工從我門前經過,他們渾身烏黑,安全帽烏黑,臉烏黑,隻有眼珠子在轉動時露出眼白,開口說話或者笑的時候露出齒白,看上去格外醒目。西北風呼嘯一夜,我的門窗不嚴四下裡走風漏氣,房間裡寒冷異常,我躺在行軍床上蓋嚴棉被再把軍大衣蓋在被子上,勉強保持溫度,在日記裡,我稱它為自己的Castle,實際上它是我青春期的戰鬥堡壘。我懷着一顆不甘平庸的心,發誓要離開這個不能令我看到自己的價值的地方。那是一個寫詩的年齡,我如今隻能記住我當時寫的詩的題目,其中一首叫《我走着,頂着冬天的風》。

在東方的這部散文作品中,實際上收錄了他的十幾首短詩,置于若幹篇文字的開頭,面對自然,面對内心,似乎隻有詩能直陳其事,省去了所有的修飾與前後交待,省去了上下文,隻說最重要的話。我最喜歡的東方的一首詩是這樣的:

這一天

麥子微黃

排撻遠去

有馨香

有陌生的夢

我們

一起去走這鄉間平凡的路

早晨天剛亮就出發

沒有方向

沒有目的

更不想什麼時候才回來

五月的大地無邊無際

可以永遠走下去

不曬也不累

我們興緻高昂

沒有不愉快

沒有愠色

好像

此生前此後此的一切

都隻是今天的鋪墊,和回味

我知道東方一直在寫詩,以他對自然的熱愛,遲早會走到寫詩的路上。

讀到下他面這段文字的時候,我感到心裡一陣溫暖。

妻子騎車相随,車輪輕快的旋轉與腳步有節奏的蹬踏很快就找到了互相之間一個合适的協奏旋律。飄飄的小雨在汗水裡變得溫熱,順帶着眼前被淋濕了的村莊和黃杏也都是溫熱的了。

三十五年前我在大學校園裡認識東方的時候,他那時正在戀愛,女朋友坐在他自行車的前梁上,車在人群裡穿行,他的黃頭發和絡腮胡子本來就顯眼,還一邊走一邊開心地吆喝着“讓路啦!請各位讓路啦!”,曾經多麼地招搖。三十五年後,這名女生自己騎着自行車,跟在那個跑步的男人的身後,穿行在人迹罕至的鄉間土路上,天上下着小雨,車筐裡放着他們剛剛買來的“溫熱的”黃杏,這實在是一個跨越了三十多年的感人故事。

東方是個早睡早起的人,是以他對于黎明和朝霞的觀察非常動人。

早晨的黛色的西山與早晨朝霞之上帶着夜的痕迹的淺灰色的雲之間呼應着,中間是滿滿的,萬事萬物即将醒來還沒有醒來的、已至的清新與将至的歡暢。

幾十年來,我一直保持着自己晚睡晚起的壞習慣,是以我差不多錯過人生的每一個“妙不可言的晨景”,為了替自己能夠繼續這麼做找個理由,我不得不提一下魯迅先生的大名和他在夜深人靜時的孤獨的寫作,他的那句“心事浩茫連廣宇”,在我看來似乎隻能産生于子夜之後。

俄國作家契诃夫是我和東方共同喜愛的一位大師,他曾說過,“望着溫暖的夜晚的天空,望着映照出疲憊的、憂郁的落日的河流和水塘,是一種可以為之付出全部靈魂的莫大滿足。”

任何人隻要你能夠認可契诃夫這樣“望着-滿足”式的自然态度,那麼在梁東方先生的新著《郊外的家》裡,一定能找到令你欣喜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