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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創業,是浪費科研人才嗎

科學家創業,是浪費科研人才嗎

中國科學家該不該、能不能創好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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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 | 龔    正

訪談 | 楊    濤

整理 | 鄭思芳‍‍‍‍‍‍‍‍

近日,我們直播對話了昆仲資本創始合夥人姚海波,就“中國經濟的下一個引擎:科學家創業”這一主題展開讨論。

讨論的部分包括以下幾個要點。

1、科學家該不該創業。

2、科學家能不能創好業。

3、硬科技領域的投資方法論,包括投資人洞見與踩過的坑。

昆仲資本專注于投資科技創新型的早期及成長期企業。姚海波擁有15年的風險投資等相關經驗,其代表性投資案例包括新能源三傑中的小鵬汽車、國内無人駕駛領域中的明星企業文遠知行、雷射雷達頭部速騰聚創等。

(全文近14000字,大概閱讀時間30分鐘,值得收藏)‍‍‍‍

科學家創業,是浪費科研人才嗎

姚海波的核心觀點如下:

1、科學家應該創業。科學家是否能創好業,才是科學家創業的根本,最大的挑戰是科學家的核心價值觀和核心驅動力是不是在創業這件事上。

2、硬科技對投資人入門的門檻較高,投資人跟着科學家、産業一起玩,比自己讀paper的效率會更高。投資人的角色是多重的,要說服科學家及其家庭團隊回國、解讀利于科學家的各地政策、幫助科學家認清國内環境,還要做利益的配置設定者。

3、作為早期的科技投資人一定要走在行業、市場的前面。在還不知道未來哪些是有可能成功的科技創業大方向時,總得相信些什麼。

4、科學家創業周期長,投資人要保持耐心。新技術在短時間内普及可能仍抱有挑戰,但并不是科技工作者單方面的問題,往往還需要政策和各方面資本來協作。

5、投資的過程也是看人性的過程,創業成功的中國科學家們的特質是,有應對變化的能力和做決斷的魄力。

以下為對話實錄:‍‍‍‍‍

Q1:何為硬科技?昆仲資本關注硬科技行業的原因是什麼?

姚海波 :首先硬科技本身不是個新東西,硬體和科技在一起,大家就可以把它定位成硬科技。

昆仲并沒有趕上 TMT或最早期移動網際網路的那波浪潮和機會,這也造就了我們從2013 年,也就是十年之前成立的基金,基本上都在往硬科技的方向去錨定。

但後來硬科技又成為了主流,不管是商業模式創新還是産品力創新,其實都是科技創新在引領全球,這也是我們今天比較錨定硬科技的一個大的核心驅動力。

目前所有做硬科技的創業者們,仍然有非常好的政策扶持以及資本支援,這一點并沒有随着硬科技的發展而起起伏伏。

硬科技創業是一個長周期的賽道。有些人在賽道中途離場,在創業的過程中碰到幾個跌宕的起伏和浪花後就放棄了,但實際上仍能看到,一直在堅守硬科技創業者的創業者們,到今天基本上還是站到了時代和資本的潮頭,是以我也特别幸運加入到了硬科技的創業級投資賽道中來。

Q2:關于科學家創業有很多争論,很多人認為科學家不應該創業,應該專注于做科研。

姚海波: 我的答案是百分之百的yes。不管是大家熟知的施一公教授,還是清華大學的原校長邱勇教授都加入進來了。

邱教授也曾經在 OLED 産業進行創業,甚至是加入到整個 OLED 産業的發展。其實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但重要的是,這個觀點引申出來值得思考的是,科學家是否能創好業,這件事才是根本。

不管是大衆創新、萬衆創業,每個人都有機會。但是至于科學家創業能不能做得好,最大的挑戰還是科學家的mind-set(思維模式),就是他們的核心價值觀和核心驅動力是不是在創業上,因為創業本身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很多科學家追求的是确定性,比如大多數的教授們或者是博士後們重點追求的是在學界的成就,包括是否可以在頂級期刊作為核心第一作者發表著作和成就,這些是相對确定的。

但是作為創業者,更重要的是找到屬于你自己的科學家創業的氣質和身份,這是更為挑戰的。昆仲投資的這些企業家們,之前至少有 7、8個是從學界出來創業的教授,其中包括了國内的上海交大、哈爾濱工業大學等,以及海外的斯坦福大學、密蘇裡大學、俄亥俄州立大學等等。

在硬科技的浪潮裡面,我可以笃定地給大家一個現階段的答案,就是這些科學家們目前為止還活得很好。至少在創業這件事上,這裡面有接近 2/ 3 以上的公司已經掙了錢,還有接近 1/ 3 的公司已經開始産生威力。

雖然昆仲是個小樣本,但在科學家甚至是教授創業方向來看,目前為止還是起作用的。

Q3:外界看很多科學家都很低調,有點大隐于市的感覺。您是怎麼發現這些國内外的科學家創業者的?

姚海波:首先這個前提我不是百分之百贊同。

确實有一大部分學者是大隐于市,但是我們投資的這些教授們,隻要但凡是在學界中有所成就的學者們多數都還是公開的。

無論是在優秀的頂級期刊、雜志還是協會裡面,你都能找到他們的身影,也都發表過非常有代表性的一些案例和文章。

在企業家裡面特别重要的一個氣質就是銷售自己。在銷售自己這件事上,科學家們此前并沒有特别多的方法論,或者并不是他們的Mind-set,不是他們的核心驅動力和重點。

那麼如何發掘他們?大多數情況下是他們在領域中做出了非常卓越和超出一般學者的成就,才導緻我們發現了他。

比如我們之前投資的一個很小的天使階段的創業公司,是做人形機器人的。在前年的這個時候,特斯拉就宣布2022年會在他們的 AI day釋出他們的雙足機器人。

實際上在特斯拉展示Optimus(特斯拉人形機器人)之前,我們看的這家公司就已經開始做人形機器人的研究了,在全球行業都處于領先水準,在全球的學界也是相對稀缺的,是以我們找到他們其實并不難。同時他們也在跟整個業界合作,包括華為、阿裡、百度等等,他們确實有迹可循,我們也就按圖索骥給找到了。

Q4:很多投資人說,投硬科技會翻一些頂級期刊雜志,看非常多的學術論文,最後研究到可能自己都成為領域的半個專家了。這是這個領域投資人的常态嗎?

姚海波:是的,首先去看雜志期刊和讀paper,這對我們投資人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但也有一些行業,實質上是我們在認識這些科學家之前,我們對這個行業是沒有任何認知的。甚至是即便有所認知,但這種認知也不一定能達到相對入門的水準。

比如剛才講到很多都是新的行業。像我們之前投資的靈明光子(高性能光電3D傳感晶片研發制造公司,總部位于深圳),創始人是三位斯坦福的博士,他們的導師 James Harris本人也是美國的兩院院士。他們做的方向在當年是非常小衆的,單光子探測器在當年其實沒有什麼具體的應用,但它就是下一代光晶片的技術之一。

之前能夠發掘出來是因為我們投資了速騰聚創(總部位于深圳),現在是全球雷射雷達的領先提供商和制造商,他們認為下一代的雷射雷達的角膜,需要用到下一代的傳感器技術及晶片。實際上是他們帶着我們在往産業的前方去挖掘,是以我們跟着産業一起,再加上一點點淺薄的讀 paper 的認知,去全球搜羅到了這類項目。

投資靈明光子,其實起因也是他們實驗室的另外一個師兄,創立了我之前投資過的一家手勢識别的企業,就跟我介紹有師弟和導師在研究這個方向要不要去看看。是以我也是在很快的時間内到了灣區,把他們從國外搬回了中國。當然回國這也是我的投資前提條件之一。

是以總結來說一句話,跟着産業一起玩,可能比自己讀paper的效率會更高。

Q5:除了産業之外,人也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因素。您是怎麼判斷這些科學家是否具有創業的潛力的?以及他們有什麼樣的魅力能夠說服你?

姚海波:我覺得大多數都是我被他們說服了。除了近年疫情的原因讓很多教授和博士們回國的幾率大打折扣,在疫情以前,我們各地的交流還是比較頻繁的。不管是去美國、歐洲還是中國香港等等,我們都經常和這些前沿的科學家做交流,這很重要。

他們的決心到底有多強這才是關鍵。當年文遠知行的創始人韓旭,以密蘇裡大學的教授身份回國時,主要是他下的決心,并不是我們這些投資人下的決心。

不管是把家搬回來,還是在國内對合作以及客戶的考量,甚至包括他未來幾年在哪個城市生活的考量,這些都是很現實的問題。其實是他們最後敲了這個鐘,我們才去按這個鈴。

Q6:有人說投資的過程本質也就像談戀愛一樣,是一個兩情相悅的過程。投資人在選擇創業者,創業者也在選擇投資人。錢肯定是很重要的,但除此之外,科學家們可能也希望這些資本給他們帶來一些其他的扶持。是以您作為投資人,除了能給他們帶來資金之外,還會給予其他們哪些幫助?

姚海波:從我們昆仲的方法論來講,大多數都是保姆式的服務,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的角色是非常多重的。

首先是決策的說服者。創業團隊回國這件事,對他們的家庭來說都是一個非常重大的決策。我們甚至會去幫他們說服家人,包括但不限于太太、父母、親屬,甚至是整個家庭。

回國其實也像相親一樣,有可能是個失敗的相親,但是作為家長或者家屬來講,更希望他們拿到一份有價值的或者是有增值服務的資本,并且是幫忙不添亂的資本。

回國這件事要徹頭徹尾站在他們的角度上,幫他想有哪些特别現實并且需要即刻解決的問題。

比如他們的落地城市問題,具體落在哪個城市,我們大多數會請他們去到各個城市先走一走,并不會錨定一定要去到北京或者深圳,我們希望他先回國看一看,建議他們先花 3 個星期的時間,到每一個城市都去住一住,再最終決定是在哪個城市,創業的環境是否滿足最初的發心和驅動力。

第二是政策的解讀者。現在各地政府也對各種科學家有很多扶持,但扶持力度是大小不一的。這就需要幫他們做一些遴選,比如什麼樣的城市更符合他們。

比如半導展現在在長三角地區,某些城市的政策會有更多的紅利。我們熟讀了各地的政策,包括對産出的每一片晶圓的補貼有多少這類實際的政策,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的解讀也不會比專門做政策解讀的小夥伴們差。

第三是現實的教授者。關于國内的現實環境需要和海歸企業家直接、正面地上一課。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經常發現一些企業家,尤其是海歸的企業家、教授、博士,他們對中國商業社會的很多現實問題還是充滿了美好期待的,很多科學家們遠離了商業社會或者商業環境很多年,甚至并沒有在大公司或大企業工作過。

我帶過非常多的海歸科學家們去到大廠們跟高管談合作,第一次談合作時寫email,第二次談合作會涉及到商務宴請,第三次時會有更交心的方式,諸如此類。這些是本地特色的生意,不管是海歸企業家還是海歸科學家,無論是大教授還是助理教授,這都是必修之課。

最後是利益的配置設定者。在科學家創業裡面也有一個比較現實或鮮明的一個特色是,團隊裡的個人既不能野蠻生長也不能太過溫和,不管多少人合作,都要有一個絕對的權威。就像在企業的發展過程中做一個mentor(導師、顧問),比如股權怎麼配置設定,或者遇到一些決策時大家是往後縮還是往前站,最後到底誰說了算。

尤其是很多科學家們在公司配置設定不均的時候,或者在公司面臨巨大利益的時候,他們表現的并不是我們多積極的去争取,而是大家會比較理性和克制。我認為理性克制本身是好的氣質,但在公司的經營問題上面,我希望大家變得更貪婪一點。

在商業社會裡面,除了把科學成就和成績發揮到極緻的同時,也要讓團隊看到你也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在某種程度上對待經營和業績必須是貪婪的。

Q7:這些科學家可能在商業上的表現是比較溫和的,前面提到他們面臨比如市場問題,包括宴請文化上面,他們作為科學家可能并不适應,或者會産生一些沖突,有沒有比較有個性的故事可以分享?

姚海波:我相信每一個尤其是海歸的科學家回國創業都會遇到這類問題。他們都有不同的國内國外的生活經曆,這是一個普遍現象。很難說某一個人在西方的教育體系和文化之下,又能兼顧到東方的所有氣質,這本身也是對人性的一個極大的挑戰。

但做投資這行,重要的是發現機會。至于怎麼樣把機會變成現實,确實還是需要土洋結合。是以我們大多數都會做他們的一個耳朵,多數時候都是幫他們聽、幫他們出主意,甚至在公司發生重大決策的時候,我可能是斡旋的人,而不是給他們一個直接的決定。

這些科學家還有一個最大特點,就是他們的學習能力非常強。其實大概有過兩三次這樣的回合,不管我講的生意經、商務經,還是股權配置設定經,甚至是包括他們在東西方文化沖突下面的決策等等,他們上手得非常快,不需要幾個周期就能自學起來。

曾經有一個企業家,原來在美國的大公司待了很多年,回國後跟我去談客戶時就拿着茅台跟對方開始喝上了。我和客戶都很驚訝,因為半年之前他還說為什麼不用一個 email 就解決戰鬥。

這些科學家們的“學習能力”如此之快,不管是利益配置設定、股權激勵還是客戶關系的維護,又或者是上司能力,這些表現都是超乎我們預期的。

Q8:這個市場上有很多的投資機構。科學家作為創業者,本身很難去搞清楚每個投資機構的背景。像一些煤老闆很有錢,也很想投資一些科學家。在面臨這些投資機構的時候,他們如何保證自己的權益?您有哪些建議?

姚海波: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好。我相信不管是什麼行業出身的老闆,其實這筆投資它畢竟是主力。尤其在早期都特别需要第一筆錢的時候,每一個創業者往往也容易對這筆錢的屬性産生一些比較美好但不切實際的期待。

但回到這個問題的本質,它就是一筆投資。我希望大家在簽下的每一字、每一條、每一款的協定,甚至是跟他們的合作過程中的每一個要素,都把它看作是一個正常的商業合作。它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慈善家,這筆投資是有它的利益訴求的。

第一是在早期投資人的遴選過程中,最重要的是判斷對方這筆錢背後的資源和他們的氣質是否跟你吻合。

比如昆仲早期的投資氣質就是創業者友好型的投資人,我們大多數都是這些公司最早期的投資人,并且是董事,但是大多數時候我們是以這些創業者的決定和決策為優先,很少過分地輔助公司。

所謂過分地輔助公司,就是它的所有戰略建議都由我們來提出。我認為這對我們早期的創業者成長來說,并不會造成加速效應,而甚至有可能是個阻力。

第二是你願不願意坐下來跟這些人成為生活中的朋友。我們第一期基金到現在已經過了接近七個年頭了,這七年中間你大機率都要跟這個人每個星期都在一起,甚至時間超過跟家人在一起的時間。如果本身你都沒有辦法跟他成為朋友,這筆投資對你來說不是一個正向的激勵,甚至可能是個壓力,你要背負 7-8 年甚至更長,是以這一點也特别重要。

第三是錢的屬性,但目前來看沒有太大的差别。除非第一筆錢是一個戰略投資,否則作為财務投資人來說,大家真正能給到的東西仍然是十分之有限。這一點科學家、創業者們也要擦亮眼睛。之前說的很多産業的賦能,重點是它隻是賦能,并不能對公司未來生産經營起到化學反應,是以一定要認清他能給予你哪些在投資前承諾的東西。

但這也要看你的發展本身是不是有足夠的價值被别人“利用”。如果你的公司、技術、團隊在業内是最容易、最有價值被“利用”的那一環,那麼他之前許諾的一切東西,最後都能變成現實。

但如果你自身發展的并不如人意,并且本身技術也不是業界最領先的,或者你的團隊到最後也有分崩離析或者有各種走失的可能,無論投資人承諾什麼最後也很難發生。

Q9:硬科技投資本身是一個回報周期特别長的事情,資本願意投入多長時間去等待這些科學家搞研發呢?

姚海波:這個很難有一個标準答案。對我們來說,當然願意用長期的等待獲得最高的回報。但實際上每一個基金都有它的周期,這個周期其實就限定了你的天花闆,你大概能對它有多長時間的耐心。

每一個基金的周期可能并不一緻,但大機率都至少要4-6 年能在這個行業裡面跑出來。我說的跑出來是指,做到至少top 3 或者在行業裡是技術最領先的那一家,我認為這就值得我們繼續再等待和保留足夠的期待。

如果到 3-4 年之後,你仍然沒有達到投資人的預期,甚至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是投資人的預期,而是你自己的預期,就應該快速調整方向,而不是踯躅不前。

比如你大概經過了一個周期 4-5年的發展,在行業裡競争力變得十分有限,可能你的賽道或者目前的人和事并不是特别合适與比對,這時你可以跟你的投資人再商量是不是要換個方向。

但前提是我們的耐心并不取決于我們對這家公司或者對創業者的友好程度,而取決于我們基金的周期和屬性,這是沒有辦法逾越的天花闆。

Q10:有的投資人今年因為經濟環境的問題,投資政策可能有些變化,比如會更看重企業當下的盈利和經營狀況。受經濟的影響下,您在硬科技方面的投資也會有一些轉變嗎?

姚海波:從我們過往的曆史或者幾位合夥人從業的曆史來看,我們經曆了幾個頗多的大的周期,包括早期網際網路泡沫、2008 年金融危機,以及上一個移動網際網路的泡沫,其實每一波周期都有每一波周期的特點。

我們并不覺得今天這個周期是以往中最糟的,或者今天這個周期就決定了我們要換一個方法論或者換一個對創業者的合作氣質,我認為這個并不會影響我們的發心。

除了對某一些領域和方向,我們确實有些挑剔。所謂的挑剔,首先你至少是個硬科技的從業者,第二你至少在你的領域内有相對足夠的know-how(知識技巧)能支撐你在領域活下去,甚至是有你自己的創業機會。

其他方面我們并沒有做過多的要求,因為本身如果你随着市場的變化而變化的時候,你可能最後就算是變化,你最後又能拿到什麼?

一個基金如果一直在跟着變化在走,我相信你最後投出來的東西也都是一些變化。變化這個東西大機率都不會恒久永流傳,或者有做到金字塔尖最頂級的機會。

Q11:我感覺姚總還是比較自信的。但是我之前和其他投資人溝通,我感覺他們整體還是比較悲觀的。他們講的意思有點像躺平的狀态。

姚海波:同意,2022年最大的挑戰還是我們沒有看到特别大的機會。過去幾年,不管是智能制造、新能源,還是ICT(資訊通信技術)、數字文化、數字經濟,這些實質上都還是我們曾經連續幾年一直在主力倡導的,你很難看到有全新的東西提出來。比如核聚變,這個東西當然是全新的,但是它并不是一個大的、系統型的,所有人都能參與的機會。

短期内投資人也迷茫,現實是大賽道确實投得已經差不多了,但是這裡面還有哪些細分的機會?大家想得并不是非常清楚。

有些人在這兒就産生了分叉,大多數人可能還是考慮一下我的現金流配置,還有一些人就考慮我們是不是要堅守孵化周期,在這個時候大家會有些分流也很正常。

Q12:2022年12月,美國能源部宣布,其國家實驗室進行了曆史上第一次可控核聚變實驗,很多人把它歸結為今年在實體上最大的一個突破。國内好像也有專注于這個行業的一些資本和公司,包括遊戲公司米哈遊老闆也投資了核聚變。這個可能關系到人類未來能源趨勢,您怎麼看?

姚海波:其實我也是作為一個科技的愛好者,跟大家一樣關注一些科技革命的新機會。核聚變本身是十分偉大的,我覺得這應該是人類有史以來能解決的最重大的科技挑戰之一。

但現在一個很大的問題,如果實作核聚變能源的商業化,可能需要傾舉國之力。

比如美國、法國也在研究核聚變的反應堆,甚至有可能在未來的 10 年之後開始營運,但這些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國家在驅動的,當然也有些私營企業在研究相關技術,但這個東西我現在确實沒有更足夠的認知。

至少對中國來說,雖然不像美國能源部部長來親自表态說這是下一代最複雜的、最緊迫的、要解決的能源問題的之一,但不管是通過什麼樣的形式都應該參與到中間去,也歡迎大家有核聚變的項目來找我。

Q13:您關注無人駕駛這一領域的契機是什麼?

姚海波:昆仲從創辦之初就一直在找新的硬科技賽道,當年确實最火的還是AI。至于 AI 用在什麼方向,我們一直在想兩個問題,首先是不是讓人變得更智能?其次是不是讓機器變得更智能?

第一個讓人變得更智能,這有非常多日常生活中的應用。比如機器視覺讓人的各種識别以及商業行為變得更智能。第二個讓機器變得更智能,我們當時就在思考什麼東西是最容易被人工智能所改變的,就標明了自動駕駛這個大的賽道。

在2015 年的時候我們就經常去灣區,每年也都去CES展(國際消費類電子産品展覽會)。尤其2023年也非常幸運,CES展又重開了,像過去 6 年前的這個時間節點一樣,我們就是在拉斯維加斯的CES展上發現了自動駕駛。

這在所有的硬科技領域裡,無論是對消費電子還是車這一大賽道的創業者們來說,都是趨之若鹜的一個機會。但彼時首先你并不知道什麼東西能掙錢。其次你更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否能變成現實。

我們當時就在無人駕駛的整個賽道做了布局,從自動駕駛的眼睛、鼻子、大腦,再到身體,最後我們又做到了眼角膜,也就是我們已經做到了車的“眼睛”的上遊。

今天的任何一個城市裡能看到自動駕駛車,你并不覺得有什麼特别。但是大概在 7 年前,那個東西在美國的灣區的高速,甚至是countryside,你在周邊看到都覺得是非常特别的一個産物。是以我們保持着這份好奇心找到這東西,然後把它解構。

這東西到底難在哪?或者它貴在哪?這輛車為什麼能跑起來?我們當時就發現了它最核心的其實是雷射雷達,是以我們就在全球尋找雷射雷達的标的。

我們也走訪了美國當年最大的雷射雷達公司Velodyne Lidar。當然今天它已經發展有點日暮西山,甚至跟另外一家企業合并了。但過去幾年波瀾壯闊的發展也對整個自動駕駛非常之有價值。

那時候在CES展會上,我也和他們的CEO碰過面,他們的雷達産品就一個杯子尺寸大小,但能賣到十幾萬美金,比車還貴。是以我就按圖索骥投了國内的雷射雷達公司。當時速騰聚創還沒有把雷射雷達用在車上的,後來我就跟速騰說應該轉型去做車。

實際上還是那句話,作為早期的科技投資人一定要走在前面。我們确實要走在整個科技的前面,是以我們當時就投了雷射雷達,後面又投了控制系統的文遠知行,再之後又投了小鵬汽車,後來又投了雷射雷達的晶片靈明光子。

再之後我們就在想,車投完了那麼下一個移動載體是什麼?我們就在想它是不是機器人,是不是先從雙足或者四足開始投起,這樣我們又投了逐際動力。實際上,所有的契機來源于你的認知,尤其是認識的傳遞。包括這次訪談的核心話題,在某種程度上是科學家給我們傳遞來的。

這些科學家們的研究方向,在非常早期的時候,你會認為都是實驗室的。但你如果不相信它能變成現實,做科技投資就是失敗的。在一定時間内,你必須相信點什麼。

我們在7 年前就相信自動駕駛,至少要笃信這件事一定能成,在未來的下一個周期一定會變成主流,是以我們當時就參與了整個自動駕駛的發展。

現在我參與的機器人,尤其是雙足和四足的機器人,甚至還有可以在管道上爬行的機器人,類似于蟑螂尺寸的機器狗,在管道内部、外部爬行,還可以做一些清理。我不知道這些在未來是不是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科技創業的大方向,但你總得相信些什麼。

Q14:今年自動駕駛比較火,但是市場對于自動駕駛的商業化落地一直有一個疑惑。有人說過,他們站在 2018 年的節點時,認為自動駕駛在2020年能夠實作足夠的商業化,等到了2020年,他們又認為兩年之後才能實作比較合适的商業化。但是從2022年來看,自動駕駛距離完全的商業化還有一段路程。您是怎麼看這個事的?您覺得自動駕駛什麼時候能夠實作比較大規模的商業化?

姚海波:我們先把“自動”兩字先去掉。首先,駕駛行為這件事兒能成為商業化,映射到汽車這個百年産業,每在經曆到技術革命的時候,大家都會對汽車本身産生質疑。最早大家會認為車本身并不安全,但到今天我們有了很多車的品種,甚至還有比賽。

那麼自動駕駛其實也是一樣的。你對商業化的定位在哪裡?是在哪個階段?如果是掙錢,那麼現在這些做自動駕駛細分應用落地的公司,收入都不隻是過億,甚至收入過億美金的公司都已經湧現了。是以掙錢這件事,今天已經不需要再懷疑了。

如果定位它的商業化是盈利,或者大規模的盈利,我認為到今天并沒有。

問題是我們今天要不要對這項技術再做更深的投入。就像我們過去在對車成為代步的工具之後,有了更多安全性的要求,車上需要有氣囊、輪胎需要胎壓監測。但在此之前,車已經可以實作商業化。

是以人類對車本身的、尤其是車的科技的要求,是一直在不斷進步和提升的,這也造就了車到今天依然是一個非常大的産業的原因,隻要是消費品屬性的東西,大家對它都會有要求。

到今天我們确實沒有辦法完全實作像L4、 L5 級别的自動駕駛。但這不單純是技術的挑戰,實際上還涉及交通規則、道路安全、車金融等,它不單純是自動駕駛一件事情或者一個技術能去改變的。就像我們為什麼有車險,過去車險和今天的險種都變得完全不一樣,現在大家出險的機率變得比以前更小了。

實際上還是車本身的安全級别在提升,是以也不必要求自動駕駛來解決所有問題,本身對它也是不公平的。

Q15:您可以預測一下L4、 L5 級别的自動駕駛大概在什麼時候可以普及?

姚海波:其實它在一定的場景下是已經開始普及了,我說的一定場景下是相對封閉的道路和相對特色的應用場景。

比如文遠知行在廣州的自動清潔車,其實全部變成了自動駕駛,它隻在沒人的時候出現,這是清潔車的屬性決定的,一定是在大家都不上班,或者都在休息、休假的時候出現的,是以這個技術本身也不是很高深和神秘。但如果變成了跟人相關的,現在對乘用車,我認為短期不會。

還是那句話,他确實有很多要素不是自動駕駛能決策的。3 年之内應該還是仍然抱有挑戰,但是這并不是科技工作者一方面的問題。我認為這不是科技工作者能獨善其身的,還是需要政策和各方面資本來合作。

Q16:當年您見到文遠知行的創始人兼CEO韓旭時,被他身上哪些特質所吸引?

他對這件事的執着的程度和他的商業敏感,不僅讓NVIDIA成為了他的投資人,也成了非常重要的合作夥伴。在這些事情上他既開放又敏感,同時也不遺餘力地把屬于他的商業版圖和合作打造到TOP,這也是非常多的科技創業者要做的一門功課。

如果你想在你所在的行業裡做到最TOP,你的合作夥伴也必須是最TOP,你的投資人一樣也要是最TOP。有一流的合作夥伴和投資人,對你的定位和以及生态圈的打造都非常有幫助。

Q17:是以韓旭在這5分鐘之内完成了一個很大的進步。

姚海波:是的,當然他前面是鋪墊了很久了。他跟黃仁勳也認識,隻是鋪墊了很久但一直沒有一個正式的機會。那次機會也非常之難得,有很多投資人在那一刻聚齊了,這特别重要,促使大家來做了這個決定。

Q18:除了自動駕駛之外,在2023年您還會重點關注哪個領域?

姚海波:我們基金應該還是沿着中國科技創業投資的脈絡在走。

從宏觀層面看,中國各地都有自己的扶持政策和重點扶持産業,比如深圳有明确的“20 + 8”的産業扶持導向,經過很多智囊團和智庫打造,即二十大戰略新興産業和八大未來産業,這些都是我們所關注的方向。

從微觀層面看,不管是商用、民用或者各種用的機器人,我認為機器人都是下一個移動載體。這裡所說的機器人可能是新物種,比如上面提到的類似蟲形的機器人,而不僅是像特斯拉的人形機器人,是以不要把機器人局限成你過往的某一個想象,或者你曾視覺上見過的東西。

首先是足式機器人,當年我跟小鵬聊到機器狗的時候,他的機器狗還沒出來,他說他的機器狗可以馱人,我覺得很有意思。那麼什麼場景下需要馱人?可以馱個小朋友,也可以在最後 1 公裡馱點重物。這也是我們接下來特别錨定的機器人的重點。

其次新的方向我們也在觀察,比如新型的傳感器及半導體。過去很多傳感器都到了更新換代的階段,比如光晶片的傳感器可能會替代現在所有的傳感器。這種傳感器有視覺的,未來是不是有可能出現味覺的、聽覺的,類似機器眼、機器鼻、機器耳或者更多的形式,這些新鮮事仍然是我們的重點。

第三個大的方向是醫療相關的科技,但其實也可以結合到前面兩個方向,也就是新型傳感器用在醫療上面的應用。醫療是今天大家避不開的一個話題,在不确定的疫情之下,它的未來卻是确定的,能夠為醫療的科技創新做一些貢獻。但我們不會投藥物,也不會投純粹的器械,重要的還是醫療和AI或者新型傳感器結合的技術。

Q19:2022年小鵬釋出了一個飛行汽車,在網上引起了一些争議,大家覺得小鵬飛行汽車就像一個大疆的大型飛行器加上一個汽車的奇怪組合。很多人認為小鵬的科技點偏了,研究飛行汽車但汽車本身卻沒有什麼新的産品出現。您認為何小鵬研究飛行汽車的内在邏輯是怎樣的?

姚海波:小鵬汽車現在主力的時間和投資一定還是在車本身,這件事應該沒什麼值得懷疑的。

首先小鵬汽車本身也是何小鵬個人最早的一筆投資。從投資去切入到新領域,是現在一些科技類企業家們去探索新技術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手段,這個手段本身是沒有問題的,包括特斯拉也在各類方向探索新的技術革命。

是以這個事情的出發點,對于他這個級别的企業家和公司來說,并不是一個耗費多大精力和精神的一筆投資,甚至可能是一個以一當十的投資,這是前提。

第二,關于飛行汽車這件事情也是我們關注的一個重要的方向之一。過往幾年其實在美國有很多飛行汽車的上市公司,也經過了非常多小時的适航,這件事兒并不新鮮。我認為到今天也确實到了國内在這個方向去做科研,甚至做産業化的時機了。

雖然我們的民航還沒有對這件事情做出政策上的明顯的信号和扶持,但我相信這個東西在未來一定還是有機會的。現在小鵬彙天也獨立了,可以自主融資到過億美金,其實是一個相對成熟的投資,但是它是不是一個成熟的産業還需要拭目以待。如果以我們這類投資人來看,就應該參與到這類事方向。

互動環節

Q1:投資科學家一般需要多少年的時間周期?投資人如何在這個過程中保持耐心?

姚海波:這個問題應該拆成前後兩個部分,首先一定要保持耐心。

如果你對科技創業沒有耐心的時候,所有投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沒有任何一個科技創業者的公司,今年投資明年就能變成行業龍頭,後年就開始準備IPO,我覺得這些都不現實。是以前提是要對這件事保持足夠的耐心和好奇。這裡還需要“好奇”,如果你對探究未來沒有一定的好奇心,你的耐心也會很快消失殆盡。

再回答前半部分問題,科學家創業确實是一個長周期,重要的是能不能趕上一波浪潮。重點不是隻投資成熟的技術,如果投資技術的成熟本身,市面上有非常多的發明家,我們大可以拿錢分給每一個發明家讓每個人去發明,但這并不是我們以及這些基金的使命。

但這些事的創新一定是在一個大的浪潮中的。比如汽車行業類的創業,或者能源類行業、生命科學行業、核聚變行業的創業,我認為這些都是大的機會,隻有大的機會才能錨定大的視窗,錨定大的公司,錨定大的資本,最後才能大成功。

Q2:對于2023年的經濟形勢,持謹慎态度的人不少,您認為對硬科技投資有什麼影響?

姚海波:這是個好問題。其實硬科技本身一直在不斷地被質疑和被推翻,甚至是被證僞的過程中。

從結果看,到今天我們也隻有一個蘋果, 1 個特斯拉,我們也隻有 1 家華為,當然大疆也隻有一個。如果覺得它是一個廣種薄收的行業,在科技類的投資裡面是很難堅持的。

但反過來想,如果過去幾年你參與了 TMT 的大浪潮,甚至是再往前的網際網路金融浪潮,甚至是再往前的 O2O的浪潮,更之前最早期的新能源、清潔技術的浪潮,你會發現其實留下的人也不多,是以科技這件事正當時。

如果政策沒有大的反複,甚至全球都在做科技革命的同時,我認為大家還是應該保有一定的信心去堅持。總是會有月之暗面的那一刻,如果沒有蹲起,接下來是很難起飛的。

Q3:您目前的投資踩過哪些坑?

姚海波:我們踩的坑大多數都是“人”的坑,失敗案例也有。

第一類是早期投資者看錯了方向,這相對悲哀一點。對大的賽道判斷出現了失誤,甚至對行業的敏感度和認知在行業裡位于中遊,不能做到上遊。這樣基金可能也受到巨大的挑戰,但這個不是最大的坑。

第二類是人性的坑,我們最大的坑其實也是發生在人身上的。看人無外乎是三觀以及創業者本身的素質和品質,很多創業者也會出現不可控的情況,這時就要探究人性了。

很多人就敗在了人性。有的創業者在早期拿到了非常多的錢,但他們對錢的概念和錢的使用方面有很多不成熟的經驗和操作。還有的創業者在最好的時候沒有去融資,錯過了最佳的融資視窗,甚至是對融資的估值體量提出了相對過分的要求,結果錯過了最好的融資的試點。

第三類是德行出現問題,也是我們最嚴肅也絕對不能容忍。我相信每個基金可能都會有這方面相關的經驗,但是我希望這些經驗越少越好。

Q4:創業成功的中國科學家都具有哪些品質?

姚海波:大多數中國科學家們的學習能力和市場化能力都在全球科技創業者的前列。我對中國的科學家們創業還是保有巨大的信心,因為中國是一個巨大的創新腹地。在過去的至少 10 年或者一個周期之内,這是全球的科技從業者們都必須承認的。

一個巨大的創新腹地,就會孕育出巨大的創新機會,同時也讓更多的具有企業家氣質的科學家湧入進來。這也是基于我們有非常多的池子,而且我們的池子足夠深、機會足夠大。在過去的這一個周期裡面,中國的這些科學家們都經曆了全球其他國家和地域從未有過的曆練。當然,這也是一種煉獄。

從曆史上來說,比如以色列确實從 0 到 1 做得非常好,但他也就是從0到1,但中國做從 1到 100的事,至少在上一個周期裡,這些科學家們表現得還是不錯的,這也得益于巨大的曆史機遇。

如果要從他們身上總結出什麼氣質,首先是這些科學家們都非常積極地擁抱變化。

比如有很多做晶片的公司,他們在早期把自己定位要服務整個行業,後來發現服務某一個細分領域可以更快建立他們的整個供應鍊和認知,他們的變化是非常之及時的。

還有一些科學家們早期沒有找到商業化,但是在中國特色的生意之下,快速找到了商業化的生存之道。比如做 AI 的四小龍,包括把AI用在各類像醫療、安防等領域,其實都是中國特色的生意,也快速地找到了自己的機會。

其次這些科學家們有一個共同點是有很強的決策能力。

原來我們隻講學習能力,其實到今天就不用再懷疑了,但凡能站到這些賽道上有口飯吃的,學習能力都不會太差。但過去有很多科學家們,他們在遇到機會時還是停滞不前。

有人會覺得這個産品可能隻有 70 分,是不是還要再做兩年。但我覺得今天他們都很決絕,他們哪怕這是一個 65 分的産品,也要在今天先把生意機會抓住,可能先推出個65分的産品,接下來再繼續打磨。

這一點其實對很多科學家們都提出了很大的要求。這是他們的三觀以及嚴謹治學氣質的另一面,可能他們對這件事情的要求要放在第二象限,那麼他的第一象限就是要傳遞。

是以我發現現在的這些科學家們對這件事也并不像以前那麼執着。但看到他們願意去做決心和改變,對我們這些投資人來說是非常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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