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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航北冰洋的“船長”翟墨:我就是為航海與帆船而生

作者:合肥釋出
環航北冰洋的“船長”翟墨:我就是為航海與帆船而生

“把房子建在海上,我隻有一生漂泊。”這是我很有體會的一句歌詞。在海洋之上,我永遠能感覺到自由的快樂。

環航北冰洋的“船長”翟墨:我就是為航海與帆船而生

2022年11月15日,翟墨歸航上海,人們在碼頭迎接他。受訪者供圖

文丨新京報記者 馮雨昕

編輯丨胡傑

校對丨王心

►本文3720字 閱讀6分鐘

當風灌入帆時,船會走。

以一條帆船為家,隻靠風與帆的作用——曆時504天、航行28000海裡,11月15日,54歲的翟墨完成了人類史上第一次不停靠帆船環航北冰洋。

翟墨留一頭長發,體格強壯,皮膚黝黑,符合人們對于航海家的想象。十餘年前的2007年,他也曾發起并完成了一次帆船環球航行。此外,他還經曆過南太平洋、中國海疆等多次帆船航海。

翟墨欣賞歌詞“把房子建在海上,我隻有一生漂泊。”自認為航海與帆船而生。

那麼,他的帆船航海體驗是什麼樣的?以下是他的講述:

環航北冰洋是最險象環生的一次航行

2021年6月30日,我和兩名船員從上海楊浦濱江秦皇島路碼頭啟航,計劃用4個月的時間環航北冰洋。

我們的船叫“全球通号”,長25米,寬7米,帶四面船帆,内部條件不錯,有專門的駕駛室、客廳、卧室與廚房,隻是廚房的鍋碗瓢盆都要用繩子系着,防止在遇浪颠簸時摔得粉碎。随船帶有斧頭、醫藥箱、信号槍、防寒睡袋、衛星通訊裝置等,也有書籍與繪畫工具。糧食多是煎餅、牦牛肉幹等幹貨,帶足了一年半的存量,那麼在氣候變故、船隻被凍在北冰洋長久不能動彈時,我們不至于挨餓。也會帶些蕃茄、香蕉、洋芋等常見果蔬,但航行中船隻常會颠簸傾斜,很少有生火做飯的條件。

我負責掌舵,出上海後,船隻經東海、日本海入太平洋。2021年7月24日,我們駛過白令海峽,正式進入北極圈内。

這是一片美麗但可怖的區域,天色灰暗,一望無際,50餘海裡的浮冰區像雷區一樣,随時有冰面碰擦船體的風險。且愈往北,浮冰的體積愈大,等到過了格陵蘭島,冰山出現了,像摩天大樓一樣高聳。在不少關卡處,船隻隻能貼冰而行。

我的兩位船員,一個來自廈門,一個來自俄羅斯,輪值12小時的班,替我在船頭瞭望浮冰與冰山。而作為船長與舵手,在船上,我隻能睡囫囵覺,眯不過兩三小時,就要起來察看舵位與船隻方向。在浮冰密集的地方,船速最低隻有1節,也就是每小時1.85公裡,比走路還慢。

也發生過幾次危機:2021年8月25日,在格陵蘭島東岸,船隻遇到了一次極地氣旋,風速達十級以上,四面帆中的一面沒有及時收起,好在我立刻将船帆繩索砍斷,免有灌風翻船的危險。2021年9月中旬,同樣在格陵蘭島附近,因與水底冰層相撞,船身像擊鼓一樣震動,龍骨處發生滲水,所幸被自動排水系統化解。自進入北緯75度以上起,由于地球磁場的幹擾,船上的電子儀器通通失靈,船隻在目測估算中前行了三天,有驚無險。總結來說,這是我航海生涯中最險象環生的一次航行,期間,我與船員們戰戰兢兢、抱着不死即是萬幸的想法。

2021年10月下旬,我們已完成北冰洋環航,但氣候變化超出預期,原定返航上海的通道已被冰封,我們隻好繼續往西,進入加拿大與美國海域。這一繞道,将歸航中國的日期延後了将近一年,直到2022年8月,我們才經古巴及巴拿馬運河往上海駛去。

2022年11月15日,曆時504天後,我駕駛着全球通号抵達上海港國際客運中心碼頭,終于了卻一樁心願。

實際上,我環航北冰洋的心願早就結下。2002年,我在荷蘭結識了一位叫做漢克的航海家,他年近七十,自稱已駕帆船環球五圈半,唯獨被北冰洋絆住腳,他的船在巴倫支海與挪威海交界處被牢牢凍住近一年,開春時,在俄羅斯破冰船的解圍下才得脫身,無功而返。

聽漢克回憶這起失敗經曆時,我已有了兩年左右的航海經驗,頓時躍躍欲試,認為北冰洋環航是我的航海事業中終要完成的一個夢想。

環航北冰洋的“船長”翟墨:我就是為航海與帆船而生

翟墨(右)與船員在北冰洋上,水天一色。受訪者供圖

這個藍色星球就屬于我

1968年11月,我出生在山東泰安的一個礦工家庭。在這樣一座内陸城市生長,我一度對海沒有任何概念。

小時候,我跟着父親去山裡的小河溝釣魚,有時會在一旁用樹枝和石塊描摹父親的樣子。父親便給我買來顔料和畫闆,送我去學繪畫。

後來,我考上了山東工藝美院,逐漸養成了“畫抽象的”風格。很多年後,當我獨自在大洋之上盯着海面起伏時,我會想到莫奈的《日出》、透納的《暴風雨來臨前的海景》。

畢業後,我先是在珠江電影制片廠做起了攝影,又接着單幹拍廣告、拍實驗電影,最終還是回歸了繪畫的老本行。

2000年,我去紐西蘭奧克蘭辦畫展,發現那裡是道地的帆船之都,平均每三人就有一人擁有一艘帆船。到了雙休日,海面上的帆船一直延伸到天際線去。奧克蘭的海是藏藍色的,沙灘也是深色的;晴天時,海上的雲觸手可及,風景實在好。

不久後,我協助當地的朋友拍攝一部航海相關的紀錄片,認識了一位叫戴維的挪威航海家。戴維也是70歲的樣子,面部線條粗糙,棱角分明,頗具海明威的氣質。他說他為躲避台風季,暫歇在奧克蘭,而此前他已駕駛帆船繞地球一點五圈了。

我十分驚奇,問他,航海是否需要執照?他說不需要,隻要有一條船,甚至不用提前辦理簽證,我想去哪裡都可以,在國外停靠上岸也隻需簡單辦理通關手續。

要知道,地球上70%的面積被海洋覆寫。這意味着,隻要我有一條船,這個藍色星球就屬于我。這強烈地吸引了我——我要自由地在海上航行,自由地穿梭于大洋之中。

是以,結束這場談話後,我立刻請戴維為我挑一艘價格便宜、能夠一人駕駛的帆船。一個月後,我們在奧克蘭附近的一座小島上找到了合适的賣家,我以折合人民币不到30萬元的價格,買下了一條船齡20餘年的帆船。這幾乎是我當時所有的積蓄。

那條船長7米,寬不到2米,我為它取名“白雲号”。

從小島回奧克蘭有約莫五小時的航程,在此期間,原船主教我掌舵、升帆、調帆等航海基本技能。近岸時,我已經可以自行控船了。

而後我将奧克蘭的出租屋退租,帶着少許行李搬上了白雲号。船艙空間不到十平方米,隻能放一張折疊沙發、一個馬桶和少許存糧。但這條船就是我的家了。

彼時,我對真正的航海尚一知半解,但已經按捺不住了。購船不到二十天,我就啟航環遊了紐西蘭北島,又順勢進入南太平洋。我一邊旅行一邊繼續自學航海,從指南針、航海圖的解讀,到判斷風向、潮流、洋流等,不一而足。

考驗來得很快。當我行船到東加附近海域時,突遇低氣壓天氣,下大雨,刮十幾級大風,浪打到十幾米高,船體傾斜有35至45度,像過山車一樣颠簸。艙裡的碗盆打碎了,我也跌了一大跤,把腳底闆劃了道口子。

這場風暴持續了兩天,我自己縫了傷口,操作着船勉強前行,心想,我為什麼要買這艘破船?如果我能平安地漂到一個地方,我就再也不航海了。

然而,在雨過天晴後的第一個黎明,海平線上出現第一道曙光時,我仍然忍不住歡呼,那種景緻蓋過一切壯麗的繪畫。退縮的想法消失殆盡。我又馬不停蹄地往吐瓦魯、塔希提島等南太平洋各島去,走走歇歇一年多,才回到中國。

從此,我的航海生活再無法停止。在環航北冰洋以前,我已完成中國海疆、環球等數次航行。

環航北冰洋的“船長”翟墨:我就是為航海與帆船而生

2008年,翟墨在日本海上航行。受訪者供圖

“把房子建在海上”

航海給人什麼樣的體會?

在船上,大海是一種幽幽的腥味,是耳邊隐隐約約的聲響。在北緯和南緯15至30度之間的海域,風向最穩定,帆船航行起來最讓人心馳神往。

多數時候,我喜歡一個人航行,但很少感到孤獨——一個人航海時要做的事情很多,保持專注,觀察風與海水的變化,幾乎24小時掌舵;我第一艘船“白雲号”配着一支手工舵,我不得不在睡覺時用繩子将它拴在腿上,好保持航向。我的腰部也全天系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拴在船體上,一旦落水,我可以順着繩子爬回船上。

帆船上不宜洗澡,隻有下雨天能接水沖沖身子,若用未經處理的海水沖洗,皮膚會黏膩。受傷更是家常便飯,骨折及暴露性傷口我都經曆過。娛樂也很有限,除了休息與開船外,我偶爾釣魚,時常畫些畫。海往往是創作的主題。

環航北冰洋的“船長”翟墨:我就是為航海與帆船而生

2015年,翟墨駕船在亞丁灣海域航行。受訪者供圖

小時候,我曾依托想象描繪過大海,畫上朵朵白雲、海鷗飛翔,還有高懸的太陽。真正出海後,我發現,大海遠比這要豐富許多。比方說,南太平洋的深海是灰色的,近海、淺海則是碧色;南太平洋多有飛魚出沒,就像電影裡那樣,它們會成群結隊地飛上我的小船。在北極圈那可怖的浮冰區裡,我曾見到過聚集于冰面的海豹、海象,有海豚在船舷邊遊過,還有鲸魚在離船極近的位置噴出水柱。而當我在西伯利亞以北的喀拉海區域航行一周,竟沒有見到一塊浮冰——這在過去是絕不可想象的,正是在途中,我發現,全球變暖的效應正逐日加劇。

在這種種精神力量的加持下,航海所受的肉體的苦難已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我2010年成了家,曾帶夫妻在日照與青島之間航海,她暈船暈得厲害,自認不适船上生活,卻不反對我航海。也有賴于科技,除了在北緯75度以上時斷絕信号,其餘的航海途中,我都能通過衛星通訊與家人保持聯絡。

目前,我的全球通号正停靠在上海白蓮泾碼頭,我也仍在船上居住。我在陸地上沒有房産,曾買賣過五艘帆船,現在的這艘全球通号上,壓着幾乎我的全部積蓄。我計劃,明年10月,獨身駕駛全球通号去南極洲,用7個月左右的時間完成南極洲的環航。

“把房子建在海上,我隻有一生漂泊。”這是我很有體會的一句歌詞。在海洋之上,我永遠能感覺到自由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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