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東方文明古國——印度和中國的古典文學中都有代表性的“神猴”。印度神猴是約2500年前産生的著名史詩《羅摩衍那》中的文學形象,名為“哈奴曼”。他神通廣大、力大無比、性格威嚴,其形象不僅深深紮根于本國群眾心中,還流傳到許多國家和地區,在風俗習慣、社會文化及思想領域産生着影響,其覆寫面幾乎達到半個地球。另一個東方大國——中國的代表性神猴“孫悟空”,随着16世紀70年代産生的著名神話小說《西遊記》而“出生”。他法術多端、神奇莫測、智慧超群。兩部著作成型曆史源遠流長,在流傳的過程中經過不同文化地區和不同民族的許多“雕琢”,積澱了東方國家豐富多彩的民俗風情和民間文化元素。泰國位于中南半島西南部,介于印度半島與中國之間,這種特殊的地理環境使其地處南亞文化圈和東亞文化圈的交彙處,長期以來受到兩大東方文化古國的交叉影響,吸收了較多的印、中兩國文學藝術傳統。印、中神猴故事亦以民間口頭方式流傳到泰國,并深受泰國百姓的喜愛和推崇。
在早期造船技術還不發達的時代,中印文化交流主要通過途經中國西北及中亞地區的陸上絲綢之路進行,玄奘取經即是一例。後來随着造船業、航海業的發展,海上絲綢之路成為中國與東南亞、南亞地區經濟與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泰國即位于海上交流的交通要沖和十字路口,在印、中兩個文化中心的交流過程中起到了中介的作用。随着經濟交流的日益繁榮和發展,原本在印度和中國民間廣泛流傳的哈奴曼和孫悟空的故事也随着印度人和華人移民進入泰國,落地生根,開花結果。《羅摩衍那》和《西遊記》與宗教密切相關。泰國擁有的特殊的宗教文化環境為哈奴曼和孫悟空故事在泰國的流傳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起源于印度的南傳上座部佛教(小乘佛教)發展成為泰國國教;中國及漢字文化圈的大乘佛教也随着龐大華人社會的存在而在泰國發揮着持久的影響力。泰國是個自由開放的社會,允許不同文化在這裡生存與發展,這也為這些文化之間的互相影響提供了有利條件。
印度百姓膜拜的哈奴曼及其主人
泰國特色的“行者爺”塑像
泰國哈奴曼神通廣大、變化多端,大則變為巨猴
《西遊記》文本在泰國的流傳
與神猴哈奴曼産生于蘊藏了燦爛古代文明因素的著名經典作品中一樣,孫悟空便是生長在另一古老東方大國——中國的神猴代表。相對于在中國五百餘年的流傳史,孫行者故事在泰國流傳的時間沒有哈奴曼故事長。盡管孫悟空故事在泰國應該也有經口頭途徑流傳下來的,但也沒有哈奴曼那樣廣泛、奇異。泰譯版本中孫悟空的故事與其形象改動并不太大,基本仍保持原樣,而流傳的途徑更為直接明了。
在中國大陸和港、台地區,除了影視《西遊記》版本不斷地再創作和衍生外,還在廣告和電腦遊戲中出現了許多新形象。在這個科技文化愈加發達的新時代,泰國人也能以更多形式吸收和接納中國和其他國家傳播的各種形式、各種載體的《西遊記》故事。隻不過孫悟空的故事在泰國流傳的主流,仍然是較有研究價值并值得介紹的三大傳播途徑,即行者爺崇拜、文本傳播、影視方面的傳播。
一 《西遊記》在泰國早期非文本的流傳
中國文學在泰國早期的流傳首先表現在宮廷裡。自從泰國曼谷王朝拉瑪一世王(1782~1809年在位)開始,翻譯中國文學即是國家政策之一。最先被翻譯成泰文的中國文學是《三國》(1802年)和《西漢》(1844年以前)。這兩本小說被翻譯出來之後深受泰國國王和宮廷裡的達官貴族的喜愛。尤其因為《三國》“編譯”得成功,緻使泰國拉瑪二世王至拉瑪六世王時期(1809~1925年)的一百多年間,許多中國古代文學作品被陸續翻譯成泰文,其中二世王時期有《東周列國志》《封神榜》《東漢》;四世王時期有《西晉演義》《東晉演義》《南宋演義》《隋唐演義》《南北宋演義》《五代演義》《萬花樓》《五虎平西》《五虎平南》《說嶽》《水浒傳》《明朝演義》;五世王時期有《盤古開天》《隋唐演義》《羅通掃北》《薛仁貴征東》《薛仁貴征西》《英烈傳》《乾隆遊江南》《大紅袍》《小紅袍》《嶺南轶事》《明末清初演義》《包龍圖公案》;六世王時期有《唐朝演義》《元朝》《武則天》《武松打虎》。
《西遊記》翻譯于五世王時期(1898年),比其他許多中國文學作品出現在泰國的時間都要晚(比《三國》晚了96年),但并不能說《西遊記》故事在泰國的流傳晚于其他中國故事。因為中國文學在泰國的流傳形式除了書面文學,還有以上介紹的民間信仰,此外還有說唱藝術等。根據泰國華人的一些記錄,早期在中國的教育水準還不發達的時候,讀書的人很少,更沒有現代的報紙、雜志、電影、電視、CD光牒等大衆傳媒。“自古無知識的中國人以傾聽故事作為享受娛樂的方式,移民到泰國的中國人也随身帶着講故事的風俗進入泰國。可以看到,在華人客屬聯誼會裡,中國老先生手裡拿着一本書坐在旁邊的桌上,桌上點着油燈。那位老先生大聲小聲說話,有時謙虛得很,有時态度嚴肅認真,還拍桌子大聲講,同時臉色兇暴的樣子。聽衆各自随意,或多或少付錢給他。”
雖然上述的記錄并沒有确切地說出,當時那位老先生說的什麼故事,但至少能讓我們知道,這種傳播中國故事的方法很早以前就有了。而《西遊記》故事在泰國的早期流傳,就很可能是通過這種方式。此外,有研究中國曆史的華人學者表明,講中國故事的風俗也曾經受到泰國宮廷裡王公大臣們的喜愛。有時大臣會将一些講故事的人引進宮廷說書,既是為了博得國王的高興,也是為了娛樂自己。
拉瑪一世王至拉瑪五世王時期,流傳于泰國的中國文學作品一般為曆史小說,内容多與戰争有關,因而其流傳範圍基本就在宮廷之中,而沒有流傳于民間。至于《西遊記》故事,其内容包羅萬象,情節跌宕起伏,在思想上又關乎佛教,與泰國文化有着天然的相似性,當時華人移民和華商到泰國的同時又怎麼可能不帶着孫悟空呢?是以,筆者推測,早在《西遊記》泰譯本誕生于泰國宮廷之前,《西遊記》故事乃至孫悟空故事就已經由華人帶入泰國民間了。
二 泰文載籍所見的《西遊記》
關于《西遊記》故事,泰國百姓習慣以閩南語稱“Sai-You”(西遊),而更為習慣稱呼孫悟空為“(Hengjie,行者之閩南語音譯)”。在泰國《西遊記》見諸載籍的時間并不很長,流傳的譯文版本也不多,文本流傳範圍也不甚廣。流傳的特點在于傳播方式多樣化,接受者範圍廣,有不同年齡階段,接受程度有差異(有的吸收《西遊記》故事的内涵,有的僅表面吸收)。根據收集整理的泰譯文本,除了全譯本,還發現其他載籍所見的《西遊記》,分别為改譯本、濃縮本、全套繪圖本及泰國兒童喜歡閱讀的連環畫本,詳述如下。
(一)全譯本
《西遊記》泰文全譯本在泰國僅有兩個版本。
1.乃鼎譯本:《西遊》(Sai-you)
乃鼎翻譯的《西遊記》,封面題字“西遊”( Sai-you),是現今發現的《西遊記》的第一個泰譯本,也是目前泰國擁有的最完整的百回全譯本。該版本于拉瑪五世王時期(1898年)翻譯。當時泰國國家開放,吸收了很多西方科技文明,尤其在出版印刷方面已經相當發達。同時處于中國文學泰譯本出版潮盛行的時期,對外國文學作品比以前更加開放,有了新的發展,翻譯者和讀者不再固定在宮廷之中,而是轉向民間。《西遊記》就是當時中國許多古典文學當中,被泰國民間選擇翻譯的重要一書。《西遊記》在當時之是以被選來翻譯,是由于索蓬披帕塔納功私人出版公司的經理乃樂克認為,《西遊記》是部有趣的中國小說,是以聘請一位叫乃鼎的泰國華人翻譯成泰文。同時又聘請一位叫乃萬的泰國人對譯本加以修改和潤飾。
乃鼎本《西遊》(Sai-you)第6冊,1969年版封面與扉頁,作者藏書
21世紀初新版《西遊》(Sai-you)泰語版,作者藏書
乃鼎本《西遊》大概出版了多次,目前能看到的舊版本分别是1898年、1907年、1968年和1969年版。較新的版本(原版重新再版)是2004年、2009年版。剛開始其版權屬于私人所有,後來轉入國家教育部,由教育部的庫陸撒巴出版公司繼續出版。教育部在其出版的《西遊記》前言中,交代了出版理由:泰國早期翻譯了很多中國文學作品,但是原有的版本多已散失。要想讓中國文學在泰國重獲生命力,也“為了保留國家重要的文學作品,決定出版泰文的作品叢書,共分為‘泰國文學集’、‘拉瑪堅集’和‘中國文學集’三大部分”。其中的“中國文學集”,将曾在泰國出版過的共35部中國文學作品的泰譯本重新編訂加以出版,以私人藏書家提供的善本為底本。新出的庫陸撒巴版《西遊》,書名為《中國古代文學·西遊》,分為八冊,初版共有兩千套,有精裝本和簡裝本兩種。書的封面是唐僧和三個徒弟的圖檔。每一本附有前言、引言和人物白描圖(圖的背面有人物簡介)。前言中簡略介紹了中國文學在泰國社會的接受情況,将拉瑪一世王至五世王時代出版的中國文學作品泰譯本按照中國曆史的順序重新排列,最後對提供善本的藏書家表示了謝意。引言概述了1898年第一次翻譯的緣由。
乃鼎譯本《西遊》沒有照原書百回一一翻譯,對于原書一百回的内容,乃鼎将它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名為“行者的來曆”,是原書第1~8回的内容;第二部分講述唐三藏的來曆,與原書的第9~12回大體一緻;第三部分講述取經過程,相當于原書的第13~100回。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翻譯者沒有分别命名。除了把百回内容重新調整,還發現譯者将不少章回合并講述,并且删掉了不少内容,包括韻文、人物對話,以及一些比較複雜文化的背景和譯者認為無關緊要的情節。若論翻譯文筆,卻發現許多地方用詞不當、詞不達意,有些專有名詞直接用潮州語音譯等。乃鼎的《西遊》很顯然是沒有經過泰語專家修改、潤飾的,或者像帕康版《三國》那樣譯後被重新編寫。其原因就像乃天萬在書後及緒論中說的那樣,譯者需要保留原文精髓,是以他沒有大改動。這種情形是漢譯泰的中國古代小說中不多見的情形,成了一個特殊情況。對語言學家或翻譯學家來說,也許會認為該版本不算太好,可是它曾被幾位泰國著名宗教學家、曆史學家推崇,認為幸虧譯者不願意讓修飾者大肆修改他翻譯的原文,不然,可能原文裡要表達的含義亦即精髓就會陷于無形了。如今乃鼎《西遊》版本雖然有詞不達意的缺點,句子不夠順暢,不過久而久之,泰國讀者多次閱讀後也就慢慢接受譯者的文筆了。
乃鼎翻譯的版本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在故事正式開始之前,翻譯者在楔子裡提到唐三藏與徒弟悟空相逢時,稱孫悟空是“中國哈奴曼”。這是否意味着泰國人或泰國華人隻要一接觸孫悟空,就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哈奴曼?
2.壽·博達普墨盎譯本:《〈西遊記〉向西天取經》
壽·博達普墨盎翻譯本書名為《〈西遊記〉向西天取經》。于1960年在泰國《财雅鋪》月刊刊載,原在泰國國家圖書館收藏,不過由于圖書館不斷搬遷,2013年筆者再次調查時發現其内容也不齊全了。該版本翻譯用詞很講究,文筆順暢,可惜知道的人很少,而《财雅鋪》的出版公司——泰瓦他那帕逆隻刊載至第11回就停止,原因不明。翻譯者的前言中留下了一些有關翻譯和出版的曆史。前言中說:
《西遊記》或“西遊”故事,筆者用泰文命名為“西天取經”,該文學作品由元明時代(1500~1582年)大臣兼文學家吳承恩寫成。雖然内容偏重于百變靈通,但是對于中國曆史、文學的樂趣、各方面的知識以及中國的風俗禮節等,仍掌握得很緊湊……譯者将中文原本翻譯成泰文,于1919年第一次出版,當時花了40個月的時間才能翻譯出來。現在估計在國家圖書館已經無法找出這一版本來參考了,為了不讓該作品消失,故将原文重新編輯和翻譯。這次工作有可能比以前花更多的時間。有件事要先了解,雖然該作品是老故事,但新的譯本加入了原譯本所沒有的注釋和中國成語。
上文對于泰國研究《西遊記》泰譯版的整個情況,是非常有幫助的。壽·博達普墨盎的前言可以證明幾條線索:其一,在《财雅鋪》月刊刊載的《〈西遊記〉向西天取經》不是第一次出版;其二,在許多中國文學的翻譯當中,譯者壽·博達普墨盎唯獨看重《西遊記》一書,認為它很有趣味,雖然在1919年已經出版過一次,但時隔40年,有重新翻譯的必要;其三,文中提到,“譯者将中文原本翻譯成泰文,于1919年第一次出版,當時花了40個月的時間才能翻譯出來”,從這句話我們可以推斷,《西遊記》在泰國流傳的全譯本應該不止乃鼎譯本,隻是目前我們無法找到其他的罷了。
更遺憾的是,如果将壽·博達普墨盎的《〈西遊記〉向西天取經》翻譯本和乃鼎的《西遊》翻譯本比較,可以說壽·博達普墨盎的文筆比乃鼎更流暢,叙述更完整,有後浪推前浪之勢。他的翻譯用詞恰當,流暢曉達,接近原文,原文中的韻文部分也翻譯成了泰文白話文,再加上翻譯者所加的注釋也給讀者不少幫助,使讀者能了解中國文化、中國習俗和曆史背景。從他的翻譯當中,我們不難看出他對中國文學、曆史和文化的研究頗有深度。另外,這位譯者不但精通中文和泰文,還通曉巴利文和梵文。當讀者閱讀此作品的時候,可在泰文中感受到其他三個文種不同的語言風格,對巴利文和梵文的運用也使文章非常典雅。鑒于該版本的種種優點,它無疑應對《西遊記》包括“行者”故事在泰國的傳播有很大幫助。可惜由于其他的原因,該版本并沒有聲名遠播。
(二)繪圖本
在泰國所看到的《西遊記》繪圖本隻有一本,即坡·傍譬的全套繪圖本:《西遊故事》。該版本以及下文提到的節譯本并未在書中留下作者的名字,但是唯一收藏了這兩版書的泰國法政大學有記錄說是坡·傍譬的作品,出版于1966年。全書共分十冊,每冊有30頁左右,每頁都有圖,各冊書名分别為:①《西遊故事“行者”》(内容簡述了原文第1~13回)、②《西遊故事“白龍馬”》(是原文第14~17回)、③《西遊故事“豬八戒”》(原文第18~21回)、④《西遊故事“沙僧”》(原文第22~35回)、⑤《西遊故事“紅孩兒”》(原文第36~43回)、⑥《西遊故事“三大魔王”》(原文第44~47回)、⑦《西遊故事“假行者”》(原文第57~58回)、⑧《西遊故事“牛魔王”》(原文第59~61回)、⑨《西遊故事“蜘蛛精”》(原文第72~73回)、⑩《西遊故事“如來佛”》(原文第91~100回)。
(三)節譯本
1.坡·傍譬:《西遊》(Sai-you)
坡·傍譬節譯本《西遊》(Sai-you),由歐地安(Odian)出版公司1968年出版。現藏于泰國法政大學圖書館。全套共分兩冊,内有15幅故事插圖,由泰國畫家繪制。傍譬在原文的百回中選譯了80回,重新分成84回。譯者省略的部分有:第33~35回、第43回、第55回、第62~67回、第80~86回以及第91~92回。坡·傍譬将百回《西遊記》分成較有獨立性的節,有的把原文一回分成1~6節,有的把原文1~6回又縮成泰文的一節。
從翻譯的文筆來看,坡·傍譬節譯本與前面兩本截然不同。其翻譯通俗簡潔,擅用泰國成語或俗語,有時沿襲了泰國傳統小說的分節方法,在原文中融入了泰國寫法。所謂泰國的寫法是形式簡要,直言不停,沒有太多的懸念。這一版本在寫法上不故布疑陣,讓讀者能夠順暢地閱讀,滿足了讀者在每一回之内知道故事來龍去脈的需求。而中國傳統小說卻經常在緊要關頭停頓一下,然後就“下回分解”了。傍譬在翻譯時把原文各回的主題揭示出來,一個故事的問題在一回之内解決,下一回是另一個故事了。回目也非常簡要。該譯本不像前兩個版本那樣偏重描寫孫悟空的威力,而更為重視豬八戒的滑稽,描寫得非常诙諧有趣。同時,還把豬八戒描寫成好色之徒來諷刺現代泰國社會的部分男性。
2.開瑪南達:《〈西遊記〉遠途之旅》
筆者推測,這一版本是開瑪南達依據乃鼎泰譯本濃縮而成的。該書第一次出版時,書名為《〈西遊記〉遠途之旅》,由實習和實行佛法基金會印行,第一次約1974年出版,後來在1987年、1997年、2003年和2004年重新出版。二版時書名改為《〈西遊〉智慧猿猴》。在《〈西遊記〉遠途之旅》一書中,幾乎每一章都附了插圖,以表現該章的主題。另附有幾位泰國著名的文學家和曆史學家的序言。因為作者曾經當過和尚,是以把《西遊記》故事改寫成另一種面目,比較超凡脫俗。其标新立異之處,就在于作者以佛教觀念來解釋故事裡所隐藏的深奧含義,即作者所謂的“譯解故事中的密碼”。作者認為,在《西遊記》故事裡,不管是人名、地名,還是人物的每種武器、故事的情節,全都是能譯解的密碼,都蘊藏着各種含義,而破解它們的秘訣就是要以佛教觀點來譯解。在該版本每一回的前頭,翻譯者先概述故事情節,然後補一段對話,由“具體”和“抽象”兩個徒弟引話對答,而由“我”解答謎語。書後面還把故事中發現的謎語整編成小辭典。作者特别欣賞《西遊記》,認為《西遊記》有着與其他文學作品不同的奧妙。他對《西遊記》的看法舉例如下:
泰國僧侶開瑪南達編譯的《〈西遊〉智慧猿猴》
“《西遊》之奧妙在于:首先讀者要把全部内容看成“無”,即所謂西天則是佛法所說的涅盤——Nibbana,如來佛是佛境,三個徒弟原來是智慧(孫悟空)、戒(豬八戒)、定(沙僧),唐三藏代表“忍”,白馬代表“精進”,各妖怪是人類的種種“欲念”。人類要脫離欲念輪回進入佛境而得到菩提涅盤,進而得領先上面各種波羅密。不過《西遊記》裡所提的波羅密是撒野,“智慧”是野蠻、“戒”是邪戒、“定”是遊移不決。代表“忍”的唐三藏不太欣賞智慧(“行者”),因“忍”比較喜歡八戒(戒)而容易被“戒”(八戒)誘導,使他迷路。“行者”(智慧)有義務提醒三藏(忍),逃出“娛樂”。相對之下,戒(八戒)會在“欲”中沉湎,更引誘“忍”停止向西天取經的意志;他長嘴、多言重食,長耳朵、把“理”聽成“邪戒”,是以經常被“智慧”強制他收嘴收耳。沙僧在團體裡較囿和,他的任務是守着白馬(精進)及僧衣包裹(紀律)。這撒野的波羅密需要遭遇千難萬苦,才漸漸有定力,主要是他們遭難時不能單獨地去解難,得三者(智慧、戒、定)通力合作才能破除災厄。唐三藏(忍)不能單獨達到西天(涅盤),仍需要依靠徒弟:智慧、戒、定的相助,清除那些千魔百怪。智慧先消滅了欲念、愚昧才戰勝了困厄。孫悟空一個十萬八千裡的筋鬥雲,可以飛到如來佛(佛境)但不能得到經典;智慧可以進入佛境但不能維持堅定,仍焦躁坐立不安,因所得到隻是知識,非禅眼聖谛。是以他的神通隻是暫行通,要達成涅盤需要其他力量。”
可以說,開瑪南達是唯一從泰國佛教的角度來解讀《西遊記》的編譯者和研究者,甚至也是唯一對《西遊記》做深入研究的泰國人。他的編譯和研究使“行者”在泰國人心目中有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形象,即與佛教關系密切的形象。這表明“行者”在泰國的流傳并不限于一個狹小的範圍,其形象也不是單一的。
(四)選譯本
比雅達·瓦那南:《說故事——西遊》
兒童文學作家比雅達·瓦那南的《西遊記》選譯本題為《說故事——西遊》,估計是根據乃鼎本改寫成的,分為18節,命名為:①西遊記的來曆,介紹《西遊記》故事的曆史背景;②唐三藏(是原文第1回,插圖“唐三藏”一幅);③“行者”(是原文第3回,插圖“猴悟空”一幅);④如來佛的旨意(相當于原文第8~11回,插圖“如來佛”一幅);⑤向西天路取經(原文第12~23回,插圖“豬悟能”一幅);⑥人參果(原文第24~30回,插圖“沙悟淨”一幅);⑦黃袍奎星(原文第31~33回,插圖“行者戰白骨精”一幅);⑧烏雞國(原文第34~43回,插圖“行者打白骨精”一幅);⑨車遲國(原文第44~52回,無插圖);⑩西梁孀婦(原文第53~61回,插圖“行者打妖精”一幅);⑪祭塞國和朱紫國(原文第62~71回,插圖“行者飛天行”一幅);⑫比丘國(原文第72~79回,無插圖);⑬女妖天神的女子(原文第80~85回,無插圖);⑭鳳仙郡(原文第86~90回,插圖“唐僧和三徒弟向西天行”一幅);⑮假佛(原文第91~95回,插圖“師弟恭拜假如來”一幅);⑯冠大寬富翁(原文第96~97回,無插圖);⑰到西天(原文第98回,無插圖);⑱最後羯磨(原文第99~100回,插圖“妖精化為母女騙唐僧”一幅)。
比雅達為故事分的章節,顯然着眼于兒童讀物。出于同樣的目的,他把原文改寫并加以縮略。想要簡單了解《西遊記》故事梗概的讀者,可以從該版本中找到樂趣。該節譯本由兒童會發行,1987年由蘇紮裡出版公司出版,1997年由同一社團再次出版,全書共167頁。
共34冊的《西遊記美猴王專集》與其中一冊的封面,香港海峰出版社,1986,作者藏書
(五)連環畫本
《西遊記》連環圖畫本在泰國流傳或發行的情形明顯可分為兩個階段:20世紀和21世紀。20世紀發行的大都是同一家出版公司從中國大陸、台灣和香港引進後翻譯成泰語,同時又有直接從其他外語引進過來的,筆者所收集整理的較早版本有1962年、1986年和1989年版。21世紀可說是《西遊記》泰文連環圖畫本盛行時期,幾乎每年都會有不同出版社發行《西遊記》連環圖畫本。
1. 20世紀泰文版連環圖畫《西遊記》
(1)波·擺邁:《西遊》。原書為“小人書”,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羅浪編寫。泰國南美公司引進發行,由波·擺邁翻譯。中國原版共40冊,其中有8冊沒有翻譯:第三冊《唐僧出世》、第十冊《懲豬八戒》、第十七冊《黑水山》、第二十一冊《解陽山》、第二十七冊《駝羅莊》、第三十三冊《滅法國》、第二十五冊《鳳仙郡》及第三十九冊《靈山除寇》。該版本連環畫共出版過兩次,第一版在1962年前後,第二版的封底僅記錄了冊數(32冊)和該冊的題目,而沒有記錄确切的出版時間。
(2)《西遊記美猴王專集》。由香港海峰出版社1986年出版,泰國南美公司發行,譯者姓名不詳。該版本是彩色連環畫,價錢高昂,是以不是很流行。原書共有34冊,但是被選來翻譯和出版的共有17冊。每冊的改編者和繪畫者大都不是同一人。按照該書的封面介紹有:①“行者”出世;②“行者”大鬧天宮;③“行者”歸正;④大鬧黑風山;⑤豬八戒做女婿;⑥流沙河收沙僧;⑦偷吃人參果;⑧巧鬥黃袍怪;⑨蓮花洞;⑩智降獅猁王;⑪勇搶紅孩兒;⑫變法鬥三仙;⑬大戰通天河;⑭勇鬥青牛精;⑮真假悟空;⑯勸善施雨;⑰取回真經。
(3)丘帝财和卡内:《西遊記三十八變》。原書由台灣時封包化企業有限公司出版,泰國南美公司1989年引進發行。原書共有兩冊。第一冊由丘帝财先生翻譯,共有八集,包括“人物介紹”“石猴誕生”“仙島學法”“龍宮借寶”“大鬧天宮”“皈依為佛”“金角銀角妖精”“放逐虎鹿羊角大仙”。第二冊由卡内先生翻譯,共六集,包括“車遲國降妖”“降蜘蛛精”“獅駝嶺鬥魔王”“大戰紅孩兒”“比丘國降妖”“火焰山”。因為原文的内容簡明,非常适合兒童閱讀,是以在翻譯上沒有太大改動。翻譯本的出色之處在于配合時代脈動與泰國社會現狀,賦予西遊記故事以全新的精神面貌。
(4)英文連環畫本。除了泰譯本連環畫以外,南美公司曾經在20世紀末(約1995年)引進了香港出版的英文連環畫本Monkey Subdues The White-Bone Demon,由Hsu Kwang-jung和Pan Tsai-Ying改寫,Chang Hung-tsan繪畫。
2. 21世紀泰文版連環圖畫《西遊記》
漢譯泰的圖畫本在21世紀初(2004年以來)特别盛行,幾乎每年都連續發行不同的《西遊》動漫版。由南美公司出版的,有《西遊記動畫版》(甘亞拉翻譯)、《西遊》(詩拉威和塔尼塔翻譯,全書20冊)等。其他已發行的泰譯版本還有2009年Athen Books出版的《西遊》、2012年Amarin Comics的《西遊》(全書4冊)、Bangkok Books出版的《西遊——西天神奇》(全書3冊)和2013年Nation Edutainment出版的《Go Go Go西遊》(全書7冊)等。
21世紀初在泰國發行的一種連環畫《西遊記》泰文版封面
值得注意的是在出版界重視版權的時代,泰國各大小、新舊出版公司從2006年開始創作自己的《西遊記》連環畫,即由泰國畫家和兒童作家自己編寫《西遊記》連環畫本。如2006年一年就有兩家出版公司編輯兩種《西遊》連環畫版,即Sky Books出版社和Siam Inter Multimedia出版社。緊接着第二年(2007年),Thatkanit出版社也出版了九冊一套的《西遊》,随後的2010年Siam Inter Multimedia出版社也出版了六冊一套的《猴王——西遊》。以上均由泰國人自己編繪出版。
(六)其他與《西遊記》有關的書籍
除了《西遊記》各類泰譯本以外,作為佛教國家的泰國,有關唐僧的事迹也深受泰國讀者的歡迎,這類文獻一般由泰國佛教基金會提供資金支援,由寺廟發行,在客觀上保持了其宗教性和曆史性,而沒有完全淪為通俗小說。在這裡介紹其中幾本。
2008年泰語推廣版《唐三藏法師玄奘實績》,作者藏書
北京外國語大學邱蘇倫教授翻譯的《大唐西域記》泰文版,作者藏書
(1)《唐三藏》,由瑪哈踏學院基金會發行,1941年出版,作者是肯良·絲步莫盎。依照《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文版和英文版Si Yu ki, Buddhist of the Western World(Rev. Samuel Beal翻譯)對照翻譯。書中的小标題有西遊記與唐三藏、唐三藏簡介、大唐西域記簡介、易經法師、大乘佛教、小乘佛教等,書後面附有漢語、泰語、潮州話專有名詞對照詞典。
(2)《唐三藏史圖》,勒·沙田拉束依照肯良·絲步莫盎的《唐三藏》改編,由普門報恩寺發行,于1974年、1980年、1986年和1990年出版過四次。該書用大量的插圖介紹曆史人物唐三藏,并提供了研究他的文獻線索。
(3)2008年9月Tathata出版公司出版的《唐三藏法師玄奘實績》,由吳薩·羅哈紮隆收集整理有關唐僧履曆、其翻譯佛經任務等。
(4)北京外國語大學邱蘇倫教授的譯作《大唐西域記》,由泰國著名出版社——文化藝術出版社2004年出版,也作為以泰語宣傳唐僧事迹的重要版本。
唐僧一方面作為《西遊記》中的文學形象受到了泰國百姓的普遍歡迎,另一方面作為曆史人物和宗教大師在佛教信徒中也享有很高的地位。
《西遊記》文本在泰國的翻譯和研究雖然遠不如《三國演義》那樣深入和廣泛,但是至少《西遊記》中最有價值的特色在不同的泰譯本中都有所展現,如诙諧、幻想的特色在兒童讀物中得到了發揮,深刻和智慧的一面在成人讀物中得到了延續,特别是佛教價值也在開瑪南達節譯本《〈西遊記〉遠途之旅》中得到了升華。該書的編者雖然僅僅參考了不完美的泰譯本《西遊記》,卻運用了佛教的人生觀和宇宙觀來剖析人物和故事的内涵,使《西遊記》在泰國的流傳不再停留在膚淺的層面上。隻可惜,除了《〈西遊記〉遠途之旅》能夠代表泰國讀者對《西遊記》的最高鑒賞水準之外,到目前為止,泰國還沒有其他更深程度的《西遊記》專題研究。
三十多年來,泰國《西遊記》文本的流傳呈現不斷衰落的趨勢。不過,近年來泰國重又掀起了各種《西遊記》文本的出版熱潮,如2004年兩家出版社重新出版乃鼎本《西遊》,2003年和2004年重新出版開瑪南達的《〈西遊記〉遠途之旅》,2004年比雅達·瓦那南的《說故事——西遊》也再版了,表明随着泰國中文潮的不斷升溫,中國文學熱再次興起,讀者對《西遊記》的興趣也将持續保留下去。
泰國孔劇有關哈奴曼故事的精美海報
選自[泰]謝玉冰《神猴:印度“哈奴曼”和中國“孫悟空”的故事在泰國的傳播》,社科文獻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