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堯
編輯｜桑明強
“11年裡更新了108個版本，安裝包從457KB飙升到257MB，中間相差了575倍。”前段時間，有部落客拆解安裝包時發現，相較1.0版本微信安裝包的199個檔案數，現在這個數字已經超過了1.26萬。日益臃腫的微信也一直被外界吐槽：實際上90%左右的更新都用不到。
從小而美的IM産品，到日活超過11億的國民應用，現在的微信囊括了更多生态，也是以聚合了更多功能，包括但不局限于充值、購物、理财、打車、買票、刷視訊、小程式。反倒是最核心的聊天功能，占用空間最小，除非你存儲了大量圖文。
時間回到去年，微信10周年公開課上，面對同樣的質疑聲，張小龍依然表示：“微信還是一款小而美的産品，它和十年前幾乎一樣簡單。”作為彩蛋，官方在會上透露團隊正在研發輸入法，這個産品也在前不久釋出，但安裝後能占用650mb存儲的微信鍵盤，比其他同類産品大出2-5倍，是以有網友調侃，裡面可能壓縮了一個《魔獸3》。
微信并不是個例，以iOS用戶端安裝包為例，QQ超過680M，抖音接近400M，淘寶京東也接近300M，安裝運作後更是動辄好幾個G。網際網路的産品經理們似乎摸透了虹吸效應，他們深谙功能疊加大法，以至于馬斯克在去年給推特全員上課的時候，都揚言要學微信做包羅萬象的超級App。
但這些功能的優化和增加，使用者真的需要嗎？未必。
比如，大到像淘寶内嵌各種小遊戲、QQ裡拆出個虛幻4引擎、百度App試水好幾年電商生意、支付寶囊括了所有生活服務、美團的首頁居然在推薦看小說；小到一個聽音樂的App，能直播、看小視訊、購物，還能設動态桌面和點外賣，就算玩羊了個羊，為了獲得道具也得看各種廣告。
雖然它們的目的可能是為了引流、留存率和廣告費，但不妨礙我們認識到：這些零七八碎的功能的陡增，并沒有帶來更多的使用者和高活躍度，有的APP甚至是以走上了不歸路。
按照喬布斯的了解，好的産品應該是走在科技與人文的交叉路口，但到了國内，産品經理們并沒有從這套法則裡找到邊界，反倒變成了：越小的産品差異越大，越大的東西共性越多。相較于重開一款垂直産品，基于原有的應用土壤，注入更多闆塊和可能性，做大、做全成為一款超級軟體，莫名成了所有玩家的商業共識。
在這樣一個功能不再稀缺的年代，鮮明的獨立産品反而成了罕物，矽谷的SaaS公司就是最好的例子。到了國内，大家的解法是做生态，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比如大公司把小企業的精細化原創，通過制定标準開放接口關聯在一起，小程式也是同樣的道理。但這種做法也帶來了新的問題：誰來牽頭，又憑什麼是你牽頭？
01
一個産品要加多少功能，才能成為一個垃圾
時間倒退到2007年，喬布斯推出了第一代iPhone，當時的他并不想在智能手機上安裝應用，而是把手機看作是雲服務的終端，通過浏覽器搜尋來通路網站，因為當時的手機在計算、續航、存儲等能力上表現都很差。但事與願違，第二年他發現通路網頁的網速太慢了，同年就釋出了Appstore，此時的蘋果開始着手打造應用生态。
三年後《連線》在一篇文章《Web已死，Internet永生》指出，“過去幾年裡數字領域一個最大的變化，就是從開放的網際網路向半封閉的網絡平台過渡。”這些平台為智能手機帶來了各種App，随着越來越多的人使用App，後者提供的服務讓使用者不再關注搜尋本身，而是擷取。
當時這篇文章認為：App正取代Web，蘋果的“iTunes+App”模式讓網際網路迎來了新的時代。事實也的确如此，作為移動網際網路爆發的節點，2010年除了誕生iPhone 4，之後的App市場也迎來了數量和體積上的雙重爆發。
這一年，移動社交軟體Kik的出現颠覆了短信，上線15天使用者就突破100萬，消息傳到大洋彼岸的中國，旋即激起了蝴蝶效應。于是，在微信出現的時候，市面上除了米聊、飛信、易信、旺信，還有速聊、友信等IM玩家參與了這場“千信大戰”。
在微信問世的前兩個月，張小龍在飯否上發了很多産品思考的動态，其中就包括那句著名的“一個産品要加多少功能，才能成為一個垃圾。”即使不具備先發優勢，騰訊的入局依然不容小觑，米聊上線時，雷軍還說“如果騰訊進這個領域，米聊成功的機率就會降低。”結果一語成谶。
1.0版本的微信，功能很是單一，在當時并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直到搖一搖、漂流瓶等功能上線，加上流量從PC向移動端轉移，以及QQ的戰略讓位等原因，簡潔明了的功能滿足了人們的使用需求，使用者開始出現偏移。截至2013年11月，微信注冊使用者量突破6億，成為亞洲地區最大的IM軟體。
彼時智能手機剛剛普及，以騰訊、阿裡為代表的網際網路巨頭們瞄準了手機移動用戶端，各自開始圈地、搶占入口，阿裡力推手機淘寶、騰訊擴充微信支付生态圈、360強化在移動端應用的投資與戰略布局，大廠們都忙着調整架構，一時間好不熱鬧。
“看見微信我很緊張。”某次IT領袖峰會上，馬雲對馬化騰說到，在此之前，阿裡有商業鍊、騰訊占據使用者社交、百度圈住流量，随着BAT三家分晉的邊界被打破，智能手機的高頻讓他們對彼此的領地虎視眈眈。
據相關媒體報道，2013年的時候，阿裡巴巴内部移動網際網路的開發産品已達近30個，除了旺信、來往、手淘、支付寶外，O2O等本地生活類移動應用也在重點開發計劃中。除了入股新浪微網誌，阿裡還相繼投了陌陌、快的等企業，并斥資8000萬美元收購移動應用服務平台友盟，補齊社交與移動短闆。
但即便如此，正如當時的負責人曾鳴表示：阿裡還沒有找到可以統一的移動使用者平台。意味着在一段時間内，阿裡巴巴的移動産品仍是分化功能，不同産品之間具備的功能差異，讓它們單點出擊。
在這個階段，玩家們意識到，App之間跳轉的成本，要比Web時代的超連結高多了。移動網際網路雖然能讓産品聚合更多的深度資訊，但彼此間的高牆也在被重新建構：阿裡系應用對微信進行了全套屏蔽，微信也對淘寶的推廣連結進行了封殺，目光放到國外，蘋果和Facebook用更為封閉的生态系統在商業上如魚得水，後者由此建立起以使用者注意力換取廣告的盈利模式，依賴開放原則的Google則日漸式微。
All in one和Best of breed在天平兩端，市場和玩家都更傾向後者。
彼時國内的大部分主流App的安裝包體積雖然從kb升到mb，但也都控制在5MB以内，手機記憶體空間基本維持在16-32G左右，一般人根本就用不完。這也意味着，那時的App大多個性鮮明，産品内部功能統一，平台内幾乎不存在非必要功能，也沒有互相喚醒、背景活躍的需求，更沒有不合理的檔案存儲機制。
02
要成為遊戲規則的制定者
拐點出現在2017年，随着三大營運商紛紛降低流量資費，移動網際網路的使用者數量逼近10億，硬體更新換代，放開存儲空間，社交、娛樂、辦公等功能于一體，智能手機發生了從工具到電子器官的角色轉變。
據QuestMobile資料顯示，以移動網際網路流量紅利見頂為背景，截至2018年上半年，大陸市場上的App數量超過406萬個，從使用者角度上看，35個App已經能夠滿足大部分需求，從搶占市場到争奪流量，對使用者時間最大程度攫取成了玩家們心照不宣的陽謀，App的體積也快速膨脹起來。
2017-2018中國移動網民安裝App數量分布占比
圖源QuestMobile
典型的例子依然是微信，飛信、網易泡泡等玩家退場後，身兼通訊、支付、朋友圈、公衆号多職的微信，的确還保留着用完即走的基因，但随着“跳一跳”小遊戲的釋出，微信第三方小程式正式開放，各種功能紛紛鑲嵌，平台向生态轉變的概念也顯現出來。
從産品本身變化的底層邏輯來看，産品是功能的集合，功能的延伸和轉變離不開用高頻帶低頻、用剛需帶非剛需的路徑。舉個例子，不管怎麼變化，微信的聊天功能始終處于産品高頻剛需的次元，四個tab中即時通訊占據了前兩個。
高頻功能需要友善使用者觸達，縮短使用者的使用路徑，基于核心功能搭建功能生态。你會發現，像朋友圈、小程式這些功能的入口都會更深，但由于微信本身作為一個巨大的流量入口，是以這些功能也不用擔心沒有使用者。
有開發者曾在部落格裡感歎：“現在已經是BAT的天下了，App獨立生存的空間被不斷擠壓，獨立App想占據市場地位，時間已經不多了。”經過多輪驗證之後，最重要的幾個入口仍然是穩定的，電商、娛樂、本地生活等App頭部，這也意味着App格局逐漸穩定，于是，BAT大廠開始借助各自主流App的優勢，開放小程式及各種入口留住客戶。
雖然嘴上都在說推崇開放，但就産品使用上，生态既意味着便捷，同時也是新一輪的圈地自萌和商業閉環。最後的赢家都想實作大一統，因為他們知道，一旦成為無所不在的存在，也就成為了遊戲規則的制定者。
是以，當微信、支付寶、美團等核心App獲得對流量的絕對控制權後，一方面功能上需要增肥；另一方面，超級App可以連接配接同系的其他應用，并進行賦能，比如微信在連接配接一切的同時，無限擴張的邊界也為自己創造了更多的變現可能。
03
戰略不清晰的産品都是坑
作為智能手機開山鼻祖式的産品，iPhone 4記憶體的三個版本分别是：512MB+8GB、512MB+16GB以及512MB+32GB。過去的16GB記憶體的手機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取而代之的是動辄8GB+256GB、甚至12GB+512GB的龐大記憶體體積。
據QuestMobile資料顯示，若以MAU超過1億作為“裝機必備”的應用标準，那麼現在超過标準線的App數量25個，種類覆寫通信、電商、地圖、短視訊、資訊、浏覽器、本地生活、遊戲等生活的各個角落。在此基礎上，像前面說的，App對裝置記憶體的占用處在不斷膨脹的階段，最明顯的展現就是功能的疊加和臃腫。
早在幾年前，就有人曾為了解決App臃腫的問題發起過綠色應用公約的活動，後來又有工信部牽頭成立統一推送聯盟，旨在降低App為了推送消息專門加入的無關代碼和功能，但這些起到的作用都不大，實際響應寥寥無幾。
2013年百度世界大會上，百度首次推出輕應用模式，用搜尋框直接搜尋App實作即搜即用，這個模式雖然沒有被持續重視，但可以算是小程式的前身了，不過小程式以平台背書，尤其對玩家來說，他們認為将營運、支付等流程托付給小程式，無異于半條命都搭給騰訊。
那麼，怎麼才能實作輕量和安全的雙保險呢？
其實我們都親身經曆過這場變革。從2018年開始，移動網際網路賽道刮起了一陣極速版浪潮，自快手推出極速版App後，今日頭條、京東、美團、百度、全民K歌等App，也都紛紛推出了極速版，打着省記憶體、更快更好的極速版App迅速攻占市場。
以美團為例，去年美團極簡版App上線，主打果蔬生鮮和生活百貨采購，官方描述為“精簡優化的小版本，運作快、省流量”。單從功能上看，美團極簡版相比美團更強調采購，剛開始僅保留美團優選和電商兩大闆塊，後期加上外賣服務，屬于到店和到家的服務集合。
極簡版被看作是使用者使用需求的進一步細分，在獲客成本越來越高的情況下，由增量轉存量運轉。但到了今年，事情出現了反轉，應用商店裡已經找不到美團精簡版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安卓系統的美團極速版，除此以外，還有微網誌極速版、抖音極速版和快手極速版等，産品經理們開始意識到，極速并非極簡，字面意思不能代表産品的實際目的。
如果我們對比各類極速版App和原版的安裝包大小，會發現兩者相差并不大。即使是極速版的美團，應用首頁的頂部也保留了“免費領水果”、“天天領現金”和“走路賺錢”等遊戲功能，有些極速版應用甚至還加上了其它功能，如抖音、快手極速版主推“看視訊賺紅包”功能，其實是吸引下沉市場的一種玩法。
這時我們發現了一個神奇的現象，如果說過去的地推、掃碼送禮下載下傳App的方式屬于向外營銷，向内引流，那麼現在App裡的功能豐富到臃腫，甚至脫離本身産品特色的功能也都一應俱全，無論是打造極速版還是内置遊戲，結果都殊途同歸：想不到好的創新點子，索性能加的都加上，最後大家做得越來越像，那就分分合合做個替身應用導流。
04
網際網路應用生态：喜憂參半
一款App的功能又多又亂，有人說這事不能隻怪程式員，應該怪産品經理。但策劃産品的是閑着沒事自己卷自己嗎？當然也不是。
尤其在當下大廠優化蔚然成風的年代，激烈的市場競争加上嚴峻的kpi考量，上司說别家有的我們不能落後，大平台有流量不怕使用者沒需求，于是産品經理把意思傳達給程式員，後者潸然地望着面前的一片山，接着，隻是是馬不停蹄地忙着各種業務和功能。
畸形的市場造就畸形的内卷，無序的開發導緻無限的内耗。
但事實上，産品往“大而全”的方向發展，并不是市場應該有的樣子。300年前，亞當斯密說過：充分的市場競争，會自然倒逼社會進行專業分工。在當下高度競争的狀态下，産品功能越來越多、功能越來越精細垂直，這種情況能夠做出一個普适産品是很難的。
入場的玩家更容易從細分領域進入市場，因為越小的東西差異越大，越大的東西反而共性越多。例如過去十年的B端軟體，垂直功能軟體在數量和市值上都經曆井噴，已上市軟體總市值從700多億美元飙升超過6500億。
沖突也在此刻爆發，因為更窄、更聚焦的定位，會将垂直賽道的天花闆壓得更低，在市場普遍高估和網際網路巨頭坐鎮的情況下，國内大部分的玩家其實很難獨立生存，關系鍊、移動使用者積累以及流量入口的開拓，大廠是天然的流量池，使用者多、需求大，以至于對創業公司來說，被收購成了理想歸宿，對于大廠來說，與其耗時積累，收購更簡單快捷。
這樣的大魚吃小魚規則，放在具體的産品功能裡同樣适用，張小龍認為做連接配接意味着做服務的底層設施，基于連接配接可以演變出來的結果是最豐富的。微信裡及時溝通之外的功能占比高達95%以上，但如果即使去掉這95%，微信也還是微信，它在社交領域的霸主地位不太可能被撼動，但如果失去那5%，微信将不複存在，這其實很像小馬拉大車的作用。
網際網路企業的發展很講究持續性，中國的App也很喜歡大而全，好像集萬千功能于一身才能展現這家企業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但做微信生态開發的應該都了解微信的bug有多少，以至于，微信的更新日志總是：更新了一些功能，修複了一些問題。至于修複了什麼，他們自己可能都不清楚。
這股風氣甚至從國内刮到了矽谷，焦慮的Facebook做起了約會、招聘；Snap加入了小程式；Uber對标起美團，不滿足于外賣，開始一小時送藥。曾經谷歌、臉書、奈飛、油管泾渭分明，即便跨界也打不破對手的壁壘，谷歌的郵箱、搜尋、AI、網盤、社交等應用能夠鋪滿整張螢幕。
此前的矽谷巨頭，相比一個臃腫的應用，不如打造一個圍繞核心業務的“應用矩陣”。但事實上，現在矽谷網際網路公司正逐漸抛棄過去專一的标簽，在行動上向中國網際網路大廠的大雜燴看齊，曾屢次拒絕紮克伯格收購的Snap創始人EvanSpiegel，成了最給馬斯克“微信論”捧場的大佬之一。
據e-Marketer資料顯示，這幾年使用者的手機使用時長增長明顯，但使用者并沒有是以下載下傳更多App。comScore釋出報告，指出使用者下載下傳和付費意都有所降低，對于低頻的App還會進行清理挪出存儲空間，這和國内的情況差不多，使用者手機裡的移動App數量，正在逼近飽和點。
從争奪流量，到争奪時長，任何一個平台做出功能更新，很快就會被其他平台挪用過去。視訊、社交、電商、出行、錢包......橫向來看，這是網際網路巨頭為留住使用者的不得已下策，從縱向時間次元上來看，從成立之初的垂類平台，轉變為重型平台，現在的超級App其實更為了獲得更多的商業化可能——你覺得這些功能沒有用，但平台在乎的已經不再是具體的功能本身了。
如果你了解過上世紀的美國鐵路運動，統一和開放的衡量标準讓行業迅速繁榮，但1920年左右美國有186條鐵路幹線，如今隻剩下七家鐵路公司。這也是大部分行業和産品都會踏入的同一條河流、逃不開的工業化規律：創造、傳播、普及、壟斷、維持，顯然的是，巨頭們已經走到了最後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