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2002年，在學生宿舍提鞋的校長

2002年，我14歲，村裡孩子少沒有中學，隻能去隔壁村的中學借讀，三年的借讀生涯，讓我有幸見證了一個善良無私的校長。

第一次見校長，是開學第一天升國旗完畢後校長講話，那時我才發現他說話有些許的口吃，也如傳言中那樣穿衣服給人一種“長袍子套短褂”的感覺，表情嚴肅——不怒自威，學生們都非常怕他。

讓人無法了解的家庭

校長最被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特殊的家庭，他有三個孩子——倆兒一女，但隻有二兒子是親生的。

聽村裡老人說，他老婆是隔壁村的，和他結婚的時候肚子就已經顯懷了，當時人們都以為他會退親，畢竟他是方圓十裡少有的師範生，而姑娘是文盲；二是在他求學時姑娘懷了别人的孩子，在那個年代，對一個家庭來說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啊。

但他接下來的舉動讓鄉親們都感震驚，不僅回村當了中學老師，還義無反顧地把腆着肚子的姑娘娶回了家。

村裡的老人至今不能明白，一個文化人，怎麼能娶這麼傷風敗俗的女人呢？肚子都那麼大了，還給辦了婚禮，一個精神小夥、還是中學老師，到底是怎麼想的？

村裡的老人也說了，等着吧，肚子裡那孩子不一定能活……

3個多月後，人們失望了，孩子平安出生，他不知用了什麼辦法，他的父母和奶奶都對這個孩子如親孫子一樣……孩子越大，越像隔壁村某一戶人家的孩子……可女人的日子依舊那麼滋潤。

但這孩子越長大，越被村裡人诟病，老人說，和他親爹一樣懶、一樣笨，校長軟硬兼施，也沒讓他學有所成，最後留在村裡，和他媽媽耕種家裡的幾畝田地。

他的小女兒，出生後不久生了大病，那家人條件差、無力醫治，當時也以為孩子命不久矣，扔在了一個草堆了，被去學區背考卷的他看到帶回了家，據說當時孩子的身上爬滿了綠蒼蠅。

也聽說為了給孩子看病，他家當時花了很多錢……

女孩是幸運的，被她撿到也是幸福的，我上國中的時候，她在上高中，是村裡穿得最漂亮的姑娘。

晚上給學生關窗提鞋

2002年，地處偏遠山區的我們條件還很艱苦，我們的宿舍是兩排面對面的竹闆床，一排床上睡12個人，晚上擠得無法翻身，若是晚上起夜就很容易沒地方睡，這種情況可想而知夏天有多熱。

夏天的夜晚，我們喜歡開着窗戶和門睡覺，夏夜校長的呐喊也是學校不變的旋律：“女生宿舍，把門和窗戶關上”。

當時年少不懂事的我們，聽到這個喊聲别提有多恨了。

宿舍裡有幾個“假小子”女生，總會在校長離開後抱着被子偷偷溜出宿舍，去乒乓球桌和木頭堆上睡覺，但不出意外的話，每次睡不了多久就會被校長提溜回宿舍。

我們也會打迂回戰術，校長喊得時候關上，估摸着他走了就偷偷打開，但時常在半夜熱醒的時候發現窗戶和門不知何時被關得嚴嚴實實。

大家早上起來邊洗刷邊罵那個關窗戶的人。

直到有一天，大家都被熱得沒睡好，咒罵着要找出那個關窗戶的人，一個女生站出來說“是校長，半夜我去廁所，看到他在關9号宿舍的窗戶。”

聽完她的話後，大家都不罵了，但都想不明白，這麼熱，為什麼就非要關門關窗。

剛開學那會，常聽班裡住校的男生說，晚上起夜鞋不見了，找半天在宿舍外面，連着很多天都是這樣，但睡覺前明明是脫在床下的。

後來，男生宿舍說找到罪魁禍首了，是一個男生夢遊，大家都嘲諷那個男生，“夢遊就夢遊呗，那大家的鞋幹啥？”

面對大家的嘲笑，男生總是紅着臉說“那都是我們宿舍的胡說得”。

終于在一個下雨天，大家的鞋被夜裡雨淋濕了，看到鞋濕了沒法穿大家很生氣，十三四歲的男孩最容易沖動，三言兩語就會動起手來。

偌大的校園，什麼事都瞞不住校園。

校長知道他們是為了鞋下濕而打架，主動去男生宿舍，很不好意思地說“昨晚鞋被下濕了？”

“我給大家道個歉，鞋是我拿出去的，趙亮同學受委屈了……”

“把鞋拿出去是因為你們有些同學白天打籃球出了很多汗，晚上又不洗腳，鞋的味道太大了，把鞋放床下你們不僅睡不好，還會把鼻子熏壞……”

“以後你們注意睡覺前要洗腳，鞋我就再不往出拿了……”

拯救英雄的兒子

班裡有個男生，是學校出名的刺頭，男女生都怕他，大家都不願意坐在他周圍，每次調座位，班主任都很頭疼。

初二時，新來的班主任剛剛大學畢業，或許是看着老師青澀，刺頭把欺負的對象轉移到了班主任身上。

剛開始，班主任以為這隻是一個頑皮的學生，孩子嘛！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中午閑逛路過教室，聽到裡面的笑聲和尖叫聲，走進去發現一個女生被刺頭壓在桌子上，班主任氣壞了，揪住就是一巴掌。

當天班主任就向校長提出，如果還讓他當班主任，刺頭就不能再走進這個教室。

校長各種勸說，班主任都不為所動。

大約過了兩個星期，校長帶着刺頭走進了教室，并讓班長叫來了班主任，讓刺頭在講台上讀了一份3000字的保證書，并向當事女生和班主任道歉。

此時，班主任早已消氣了，校長讓刺頭去辦公室等着，他要和大家開個會。

校長沉思片刻，對大家說“對于路正同學，我知道大家不喜歡，他不好的行為給老師和同學們帶來了很多的困擾和傷害，我都知道，但我為什麼還一直要堅持把他留下來？”

“一是，我很不贊同學生一有問題就開除的行為，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有問題我們幫他改正，學校和老師都不幫他，誰還會幫他呢？”

“二是他的家庭原因，他爸爸在火災中去世，當時他救了很多人，是真正的英雄，而且他在的時候，從村子的小河裡也救起過很多小孩，或許我們今天在座的就有被他救過的……”

“是以，從本質上來說，路正并不壞，隻是父親離世的陰影和無人監管，才使他變成今天這樣，他父親能救那麼多人，我們為什麼不能拯救下他的孩子呢？今天，我懇求大家，讓他回到課堂上，以後他欺負你們，你們就直接來找我，這樣好不好？”

我們聽後大聲地喊“好”，片刻後，班主任把路正同學帶回了他的座位。

為留住優秀教師主動讓賢

2004年，我升初三，大家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說，我們的物流老師——也是我們學校的副校長，要被調到鎮中學去。

副校長實體教的特别好，我們學校的實體成績每年全鎮第一，是以，作為學生的我們都很擔心，他走了，來個新老師教的不好怎麼辦？

開學時，我們如願見到副校長，他依舊帶我們實體課，大家這下終于放心了。

大概是兩周後，升完國旗，校長宣布以後由副校長擔任學校校長，他退下來給大家做好後勤保障工作，大家覺得很突然，我這時才後知後覺到，從開學到現在，這是第一次見校長。

此後，校長的工作就是打理校園裡的花草樹木，或者幫請假的老師代代課。

有天音樂課，他突然拿着音樂課本走進教室，我們都有些詫異，他徑自走上講台，說“今天的音樂課我上吧，那些愛情歌曲不适合你們”。

那天他給我們教的歌曲是《中學時代》，當時大家都不喜歡這首歌，唱得無精打采、搖頭晃腦的，他無奈地歎口氣，說“好好去感受歌詞，這首歌的歌詞真的很好……”

如今我時常想起那首歌“什麼時光最值得珍愛，是這幸福的中學時代，什麼時光最難以忘懷，是這美好的中學時代……”

上完課他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我常常聽你們唱什麼情啊愛啊，那是靡靡之音，以後再不要聽那些歌曲，聽些積極向上的……中學時代真的很美好，坐在教室裡要好好學習，将來不後悔……”

老闆娘一家報不完的恩情

男生宿舍旁邊有個小賣部，是教導主任家開的，教導主任的化學教得特别好，就是雙腿殘疾。

那間小賣部是他老婆在經營，他老婆是他高中同學，很漂亮，對我們這些學生也很熱情，我們時常去她那裡倒熱水。

有天我們和她聊起校長“退位讓賢”的事，她脫口而出“要不是校長，你們化學老師就沒有今天，說起來人家的恩情我們一輩子報不完”，看着我們好奇的眼神，她又鄭重的說“真的報不完……”

“你們老師的腿是在中考時出車禍才這樣的，因為出車禍還錯過了當年的中考，第二年中考時，左腿傷口感染嚴重，還是校長和幾個老師背進去的……”

接着她又感傷地說道“你們老師為什麼會在我們學校，一是腿的問題，二是他上學的費用都是校長和學校掏的，這麼好的人世上真不多見，這小賣部也是看我們日子過不下去，學校特意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