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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丨趙瑜:桑樹的心事

作者:上遊新聞
夜雨丨趙瑜:桑樹的心事

桑樹的心事

趙瑜

記憶中,小時候銅元局外公樓下有個小院子,那院子其實算不上規整,隻是斜斜的泥波上插着幾排疏疏的竹籬。籬笆裡的黃土生長野草,生長外婆的溫柔和外公的嚴厲,還生長着一棵挂着我許多心事的桑樹。

濃密的樹冠,粗壯的枝杆,幹裂的樹皮。桑樹沉默地挺立着。那枝頭停過多少流浪的鳥兒?或許隻有它自己才記得清。這是一棵長在城市的桑樹,它仿佛沒有同伴,沒有人刻意去種過它,也許很多年前,它隻是一粒被人一腳踩進土裡的小小的種子,然而,春雨一下,它就長成了小樹苗,毫不嬌貴,隻要有風有雨有空氣,就蓬蓬勃勃地生長着。慢慢地,它的根須就愈紮愈深,再難拔得出來。

鄰居幾個小孩子喜歡守着桑椹,等着成熟。那時候的孩子都饞鬼似的,連黃葛樹的苞芽都吃。我也守着。夏日的山城,樓房酷熱,我常常跑到院子裡的石桌上溫書。有時候我常常對着它發呆,小腦袋裡有很多疑問:我們摘了桑果,樹會痛嗎?小孩子養蠶,摘了它的葉子,明年會長起來嗎?樹一輩子都在一個地方,會不會無聊?桑樹不說話,隻默默地把滿腹的滄桑結成果兒,風鈴般地排成年年山依然、水依舊的月曆——而它自己的身姿,卻在孩子們年複一年摘葉摘果的歡笑聲中漸漸蒼老了。

書上說,桑樹全身都是好東西,葉子、樹皮、樹根、枝條都可入藥,煎湯清熱解毒,果實滋陰補血——但我隻關心它的果實,那有着紫紅暈、有着柔軟的短毛,像一串小小的黑葡萄的桑椹。

要吃桑椹,得等到麥浪滾黃的時節。春蟬一叫,桑椹就熟了。清晨醒來,鳥兒争啼,孩子們仿佛聞到隐隐有撲鼻的甜香。在樹下晨讀,隻為享受清晨的涼風,傾聽桑葉沙沙作響,偶有熟透的果子落下,落在我的書間。拾起一顆,紅紅的如瑪瑙般誘人,黑黑的似要滴下墨來。有時摘一片葉子仔細把玩,忽然發覺葉面已不再光滑——桑葉的紋路是外婆額頭的皺褶麼?

國小畢業的那年夏季,外婆安靜地坐在桑樹下為我織毛衣。天色漸漸暗下來,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低垂的樹枝上,又悄然滴在外婆已有不少白色的鬓發上。我催促外婆快上樓避雨,她停下了手中的毛衣針,卻沒有挪步。良久,她輕聲問我:乖孫,你總不能像這樹一樣,一輩子守着外婆。如果你遠走高飛了,會記得這棵樹嗎?會記得這個家嗎?

我雖然不太懂外婆的心,但忽然就感動了,是的,我考上了國中,就得去彈子石,離銅元局很遠的地方住讀了。我從小可是沒有離開過外婆呀!我凝視着外婆,莊重地點點頭。淚水和着雨水,流進了我的嘴裡,鹹鹹的味道。

那年秋天後,我再也沒有回外婆家住過,也再也沒有去桑樹下坐着。兒時的我,總是在意自己的學業、自己的娛樂、自己的未來,在心中,老是有一個走得更遠的夢,記得在作文中寫着:桑樹的根囿于院子,雖然年年有新葉生長,卻走不出淺淺的籬牆。我不要做桑樹,我甯願做一隻南來北往的飄泊的鳥兒,為每個黎明歌唱。我要帶走桑樹的夢,用它的葉子書寫飄飛藍天的詩行,然後把它撒播在海角天涯。

可我的外婆呢,仍守着那棵樹,漸漸老去,枯瘦,終于有一天離開了我。随着城市的拆遷,外婆樓下的小院早不複存在,那琳琅的桑果、蒼老的桑樹、和孩童時的歡笑、外婆的叮囑,都永遠镌刻在我深深的回憶中了……

(作者機關:南岸區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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