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其人,一直是古代文人對自己的道德限制,一直是讀者喜歡一個文人的重要原因。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遊用一生的為國盡忠,換來了後人對他詩作的肯定;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辛棄疾一生命運多舛,壯志難酬,可他的志向,他的豪邁,被後人所敬仰。
後人究竟是喜歡他們的詩作,還是敬仰他們的為人?
答案是不會有人追尋去這些事情,為他們文如其人,讀者可以把兩者合二為一。
毋庸置疑,小說《紅樓夢》中讀者精心描寫的海棠詩社,作者想要表現的就是文人氣度。
而作詩同樣如做人,華麗的外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裡如一,是文如其人。
讀者都是站在上帝視角,能明顯地看得出來,海棠詩社的作品大都文如其人: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這是探春所做的《詠白海棠》詩,夕陽照着庭院深深的重門,青苔長滿了雨水淋過的花盆。
賈探春就是一個,觀察力強、精明細緻的人物。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淡雅的姿容映照着重門,如雪一般的鋪滿了花盆。
賈寶玉就是一個,富有靈性、充滿愛心的公子哥,這個公子哥的缺點是不接地氣。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半卷着竹簾半掩着門,高潔的白海棠應該用冰和玉來培育。
林黛玉就是一個,風流雅緻的詩人,她的想象力豐富别具一格。
此時我不去評論詩的好壞,隻是想說作者賦予這些人的詩,都是正常的文如其人的狀态。
請注意這些人的詩作,都不是海棠詩社的冠軍。海棠詩社的冠軍,是薛寶钗所作的《詠白海棠》詩。
薛寶钗的詩作和所有的人都不同,薛寶钗的詩作是典型的表裡不一。
那麼作者在海棠詩社中,硬要把薛寶钗的詩作捧為第一,這其中必然别有深意。
薛寶钗作詩得冠軍,一定是作者想要褒揚她嗎?
答案是否定的,薛寶钗可以靠着才華在詩作上得冠軍,卻讓讀者清晰地看出了這個姑娘是個表裡不一的人,作者對薛寶钗的諷刺可真夠腹黑的……
一.珍重芳姿晝掩門,那不是寶姑娘的風格
我說薛寶钗表裡不一,說作者諷刺薛寶钗,那就一定要拿出證據來。
此時,我們就先來看一下薛寶钗的詩作: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攢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先不說别的,就隻分析這第一句珍重芳姿晝掩門。
李纨對薛寶钗制作的評論是含蓄渾厚,的确如此,因為是《詠白海棠》,其他的人都往精巧别緻的路數上去寫,隻有薛寶钗别具一格,去寫閨閣女子的品行。
珍重芳姿晝掩門,這的确是一個古代大小姐應有的品格。
一個符合封建道德标準的大小姐,必然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此基礎上,還要對自己嚴格要求,不等天黑就将門關上,這展現了一個女子良好的自控力,和嚴謹的風格。
這十幾歲的規格女子能說出這樣的話,的确會讓人覺得這一首詩含蓄并且内涵厚重。
《紅樓夢》是一部細節控,才能品出韻味的小說。珍重芳姿晝掩門,薛寶钗自己能做到嗎?
如果薛寶钗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别說是這首詩得第一,她甚至會讓人敬佩。
可如果摳細節讀者就會發現,薛寶钗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卻在做詩的時候誇誇其談,這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薛寶钗就是一個表裡不一之人。
薛寶钗每天晚上,都幹什麼,作者明着寫的隻有這句話:
日間至賈母處王夫人處省候兩次,不免又承色陪坐閑話半時,園中姊妹處也要度時閑話一回,故日間不大得閑,每夜燈下女紅,必至三更方寝。
就是隻看這句話的表面,薛寶钗簡直是一個克勤克儉的模範姑娘。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答案也許是否定的。
此時在深入地看這句話,薛寶钗在榮國府做不到珍重芳姿晝掩門,在這句話中就能找到客觀原因:
這句話已經寫明了,寶钗在日間要到賈母和王夫人處省候兩次,可這對于一個大小姐來說是不夠的。
豪門貴族講究晨昏定省,晚上的時候薛寶钗一樣要去給賈母請安。
這個時候,賈寶玉和其他的姑娘也會去給賈母請安,這就意味着小姐妹之間還要說說話聊聊天,然後他們再跟賈母說說話聊聊天,時間就不會短。
那時薛寶钗在走自己的住處蘅蕪苑,天早就黑了。
榮國府畢竟不是薛寶钗自己的家,她必須要跟着别人的規矩走,客随主便,這是正常的事情。
此時,既然榮國府的大小姐們都做不到珍重芳姿晝掩門,其實薛寶钗也完全沒有必要去強調這個。
分析到這兒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薛寶钗,那就是矯揉造作。
矯揉造作這個詞并不難聽,如果再分析下去,從主觀上,薛寶钗同樣做不到珍重芳姿晝掩門:
有事沒事跑了來坐着,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覺!
咱們先來看一下這句話,隻單純解讀這句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恐怕很簡單,就是一個人經常跑到某個地方去坐着,引起了那個地方的人的不滿。
這時再來看這句話到底是誰說誰的,就能讓讀者更清晰的看清薛寶钗的為人。
寶姐姐是個特别會帶節奏的人,此讀者不能跟着她的節奏走。
這句話正是晴雯在說薛寶钗!
晴雯這個人有個特點,就是嘴很直,眼裡不揉沙子。這個特點,被很多讀者認為是低情商,由于不是讨論晴雯,隻是順便說一句,晴雯的特點是嘴直而不是好編排人。
就意味着讀者可以相信,晴雯說的全是真話。
這同時意味着,薛寶钗正如晴所說,有事沒事就到怡紅院中找賈寶玉玩耍,然後呢?
這姑娘還會待到很晚,惹怡紅院中的丫鬟們抱怨,抱怨沒有辦法睡覺。
理清了這個細節,讀者才能看清楚一個真正的薛寶钗。什麼珍重芳姿晝掩門,那隻是薛寶钗寫的,而不是她做的。
薛寶钗寫她做不到的東西,就是妥妥的表裡不一。
那麼珍重芳姿晝掩門,都是作者對她的諷刺。
當然,作者對寶钗的諷刺并不隻在這一處……
二.淡極始知花更豔,寶钗卻是個濃烈的人
寶钗在詠白海棠詩中,贊揚着淡極始知花更豔,人生的道理正是如此。
像榮國府這種豪門公府中,就是一個大的名利場,在這其中很難尋到一個淡雅之人。
金陵十二钗中可以用淡雅來形容的,恐怕隻有一向溫和會用花針穿茉莉花的賈迎春……
薛寶钗更是一個向往名利場的姑娘,從這個姑娘的身上,根本找不到淡泊明志、甯靜緻遠的絲毫痕迹。
并不認為願意做一個名利場中人就不對,我隻是說,想往名利場,卻又硬凹淡泊的人設,這麼做是不對的。
這時有钗粉一定會通過辯論,寶钗過着艱苦樸素的日子,她還不夠淡薄嗎?
表面上薛寶钗生活樸素,從不愛什麼花呀粉呀的;
表面上薛寶钗勤儉節約,别的小姐的房中裝修都精緻的離譜,隻有薛寶钗住的蘅蕪苑,簡單素淨如同雪洞一般。
這樣的寶姐姐你還要批評?
是的,我敢直接就說,這一切都是薛寶钗裝的。
薛寶钗表面上不愛花呀粉呀的,是因為這些東西根本不值錢。
薛寶钗藏在衣服裡的璎珞圈,鮮明瑩潔、黃金燦爛,那上面,不知鑲了多少的貴重寶石,才能配得起鮮明瑩潔這4個字;
那金鎖,必然沉甸甸的,才能襯托起黃金燦爛這四個字。
薛寶钗的璎珞圈,已經是頂配的奢侈品,她用不着再用花粉去裝飾。
寶钗住的蘅蕪苑,更是奢侈之極!
喜歡寶钗的讀者,都被蘅蕪苑表面的極簡風蒙蔽了。平心而論,大觀園中的蘅蕪苑可不是清水房,那是榮國府為了迎接元妃省親精心裝修過的房子。
當初蘅蕪苑的裝修風格,必然是豪華的宮廷風。作為讀者請細想一下,薛寶钗硬要把一個豪華的宮廷裝修風格的屋子,改成極簡風,姑娘的性格得多倔。
要知道蘅蕪苑不是她的家,是榮國府的屋子。寶姐姐作為一個客人,她将就一下不行嗎?
但是寶姐姐依然我行我素地,把人家的裝修風格給改了,這一項,得花多少錢!
這筆錢,榮國府可不會給薛寶钗岀,這筆錢她得自己掏腰包。
這舉動,簡直太奢侈了。
薛寶钗從來都是個濃烈的人。
她本人就是這樣的人,她從小受到的也是這樣的教育,千萬不要忘記,薛寶钗進京都究竟是為了什麼?
薛寶钗進京都,不是單純想要過平靜日子的,她是來待選的。
就算薛寶钗不是待選妃子,隻是待選進階宮女做公主郡主的伴讀,她想要達到的目的,必然是借由這個機會嫁進皇室。
寶钗刻苦學習把自己武裝到牙齒,目的是為了上青雲,而不是為了甯靜緻遠的。
到了榮國府之後,讀者更是很容易看清薛寶钗是個濃烈之人。
為了婚姻主動出擊,主動抛出金玉姻心這個噱頭,薛寶钗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臉皮更不是一般的厚。
古時羞澀、淡泊、内斂的女子,甯死不會做這種事情。
榮國府生活的薛寶钗,巴結起王夫人來無所不用其極。金钏兒都已經死了,薛寶钗居然能用金钏兒是失腳掉到井裡死了的這種令讀者發指之言,去拍王夫人的馬屁。
那個時候的薛寶钗,已經沒有了道德底線。
之後呢?在王夫人的提拔之下,寶钗進入了榮國府的管理層,同李纨、探春一起協理過大觀園。
那個時候的薛寶钗,更是與淡泊毫無關系。手裡有了權力的薛寶钗,先是利用探春方案的漏洞,為自己在榮國府的仆人面前買好:
但他們既辛苦鬧一年,也要叫他們剩些,貼補貼補自家。”
這三人中,寶钗是最有實際管理經驗的姑娘,可寶钗卻出了一個最不接地氣兒的主意。
大觀園中的人際關系紛繁複雜,沖突重重,這導緻了寶钗的方案根本無法落到實處。
可無法落實這件事情,寶钗就不管了,她要的,隻是為自己買好,隻是自己有好口碑。
同時寶钗還為自己丫鬟莺兒的媽,在大觀園中找到了一份差事。不花自家的錢,為自己的丫鬟謀福利,寶钗的算計濃烈着呢。
這件事情該如何去善後,寶钗完全可以扣到探春的頭上。非常精明的寶姐姐,可萬萬當不起淡極始知花更豔這句話。
這時,讀者再來看寶钗的《詠白海棠》詩,必然能讀出,詩中全是對薛寶钗的嘲笑。
可這樣的詩,居然奪冠。
這意味着什麼?這自然意味着作者對薛寶钗的巨大諷刺,這種諷刺蘊藏在行文之中,就看讀者能不能讀得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