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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言宏:詩歌的精神價值,取決于詩人能否實作對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新批評

作者:文學報
何言宏:詩歌的精神價值,取決于詩人能否實作對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新批評

新批評

何言宏:詩歌的精神價值,取決于詩人能否實作對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新批評

詩歌對地方的發明,在根本上,還是要看在地方性的詩歌寫作中,有無堅持個體性原則;要看詩人的個體主體對地方的深入、超越和個體性的對話與了解,以及最終要看這樣的詩歌實踐有無創造出一個獨特的詩歌主體和個體詩學。

路也《大雪封門》

何言宏:詩歌的精神價值,取決于詩人能否實作對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新批評

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

—— 路也詩集《大雪封門》讀劄

在詩集《大雪封門》中,那個曾經在以往的詩中“帶上一把木梳”“在年少輕狂的南風裡”執意向南的詩人路也,終于回返到北方,回到了其自幼生長并且一直生活和處身于其間的濟南的“南山”。她在堪稱其代表作的《木梳》一詩中所曾表達的愛的向往——“我們臨水而居”,“過一種名叫沁園春或如夢令的幸福生活”,也代之而為一種毅然決然的一個人的世界、一個人的生活。是以說,《大雪封門》,無疑展現和代表了路也詩歌的最新轉型。關于這一轉型,詩集中的《轉變》和《南部山區》這兩首詩,以及詩集的自序《詩和家門口》,寫得都很明确。比如在《轉變》中,她就寫自己“人生最大的轉變:/越來越不喜歡人,而喜歡石頭”;而在《南部山區》中,她也這樣來說自己對“南部山區”的“回返”——“請讓我離開人群,請讓我獨自一人/跟我的童年在一起”。

何言宏:詩歌的精神價值,取決于詩人能否實作對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新批評

是以,正如詩人在“自序”中所說的,她在“2020年的一整個秋天和半個冬天,以及2021年的半個春天和半個夏天”,“在山野裡漫無目的地行走”——“我似乎第一次定睛端詳起了自己的家門口”。而且,“在行走的過程中,胸中的苦悶漸漸消散”。是以,構成《大雪封門》主要内容的相關題材的詩作,既是路也對其“南部山區”的重新“發現”,同時也是詩人個體自我的重獲“新生”,是“南部山區”與詩人“個體”的互相發明。

于是,我在路也的《大雪封門》中,第一次了解到作為泰山餘脈、同時又被稱為是濟南“後花園”的“南部山區”,并且又通過路也的詩作,借助網絡地圖,進一步了解到了其中的“梯子山”“七星台”和“黃巢水庫”等景區……基本上,“南部山區”的山水地貌、花草樹木,特别是它的多泉特征,在路也的詩中得到了充分和突出的書寫。

何言宏:詩歌的精神價值,取決于詩人能否實作對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新批評

我們知道,二十一世紀以來中國詩歌曆史轉型的一個很重要的特點,便是地方性的自覺。像雷平陽詩中的雲南、沈葦詩中的新疆、哨兵詩中的洪湖、阿信詩中的甘南和江南詩群的詩人們所經常書寫的江南,都是這些年來中國詩歌中的著名“地方”。很多不同的“地方”,也都通過詩人的作品得到了書寫和表達。在這樣的意義上,濟南的“南部山區”,又通過路也的詩作得以凸顯,不僅使其在地理學的意義上具有了“可見性”(段義孚語),更是使其具有了詩意,得到了一次詩的“發明”,進而也很自然地成了中國詩歌中的又一個“地方”。

不過,正如我在詩歌中的地方性問題上所一貫主張的,詩歌對地方的發明,雖然有其不可忽視的上述意義,但是在根本上,還是要看在地方性的詩歌寫作中,有無堅持個體性原則;要看詩人的個體主體對地方的深入、超越和個體性的對話與了解,以及最終要看這樣的詩歌實踐有無創造出一個獨特的詩歌主體和個體詩學。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我以為路也關于“南部山區”的詩作——姑且稱之為“南山詩篇”——在對一個地方凸顯與賦形的同時,更是“發明”出了一個相當重要與獨特的個體主體。

在路也的“南山詩篇”中,無論是寫她在山間的行走與漫遊(《夏日》等),還是寫其山間所見的人(《洗衣人》等)與事物(《手扶拖拉機》等)與地方性的曆史遺存(《黃泥小屋》等),或是更多地寫山區的自然,在在凸顯的,都是一個獨特的女性主體。這一主體,亦如其詩集中的另外幾首詩所寫的,“剛剛與相愛多年的人永訣”(《登樓記》),“弄丢了愛情/隻剩下獨自一人,越來越孤零”(《草原》)。随着生命的進入中年,她甚至很享受這樣的“獨自”、這樣的“孤零”,确幸着自己的“中年多麼遼闊,有不必合群的喜悅”(《泉池》)。是以,她一再地在詩中寫“近幾年,我總是隻身出行,偏愛獨處/一個人常常像一支部隊”(《去梯子山》),寫她總是獨自地“跟着自己的影子/上路”(《職守》)、“一個人占有一條公路/一個人從清晨走到傍晚”,“一個人不知往哪裡去地走了一程又一程/一個人用雙腳走完這個秋天”(《走在山間公路上》)……

何言宏:詩歌的精神價值,取決于詩人能否實作對地方與自然的個體發明|新批評

路也“南山詩篇”對自然的書寫篇什最多,南部山區的群山、遠壑、山垭、岩崖、山溪、山泉與河流,以及那些野花野草、動物與昆蟲在被路也以詩的方式予以發明的同時,更是與詩的主體深度融合,進一步發明和凸顯了主體。比如在這些詩作中,路也時常注目和觸動于“野”的事物,“野菊”“野花”“野棉花”和“野泉”,不時地會出現于她的詩集。野泉的藏身于溝壑和隐沒山野,非常類似于詩人“偏愛獨處”的個體狀态,野泉對“自我堤岸”的“設定”和對“核心”的清醒自持,以及它的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也正如同詩人的精神堅持,是以她很驚奇地感歎道:“我偶遇野泉,真是一個奇迹。”

是以在這樣的意義上,恰如段義孚先生在談到人們的“戀地情結”所說的:“戀地情結并非人類最強烈的一種情感。當這種情感變得很強烈的時候,我們便能明确,地方與環境其實已經成為了情感事件的載體,成為了符号”。(段義孚:《戀地情結》,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136頁。)果不其然,路也《大雪封門》對“南部山區”的地方與自然的書寫,無論是如上所述“南山詩篇”中的廣闊山區,還是其中的長詩《大雪封門》所寫的風雪中的居所,都成了詩人精神與情感的符号與載體,非常強烈地發明着主體,進而也使路也詩歌的最新轉型因為對于地方自然與個體主體的雙重凸顯而引人注目,而具有了非常重要的詩學意義與價值。

路也《大雪封門》選讀

偶遇

在山中,偶遇一眼野泉

正舉着肥碩的銀色酒盞

跟天空碰杯,訂立了盟約

水書寫水,像是某種懷念

野泉藏身于一個山窪的溝壑

用汩汩之聲把我召喚

這裡的工作,便是寫詩

一株開花的紫堇正以泉為鏡

泉有一個核心,從不離題

上升,仰面,設定自我堤岸

也許它是大地的一隻陶罐

底部卻有一個無窮或無盡

水并不流失,全給了本身和藍天

自己對自己發表評論

重複運動永不停歇,用重複來更新

這也是流浪,赤着腳

我偶遇野泉,真是一個奇迹

一定有第三方在安排此事

獨自出行,容易在時間裡碰上空間

在空間裡碰到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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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

這晚秋的蕭索和淡漠

猶如世态炎涼

河底石頭,露出了真相

山林靜寂,僅剩溪水的潺潺和落葉的簌簌

一隻灰喜鵲的撲楞吓我一跳

偶見一個荷鋤老漢獨行,身後的小狗

眼神落寞

所有摟抱都松開了

大地的遺言,挂在老柿樹上

壟上一排晚栽的高梁

在冷風裡放棄了抽穗的打算

秋天的末了,輝煌的盡頭

洗劫一空的後院

絕交式的凋零多麼寬廣

背影越來越遠,漂泊已經啟程

西北風有必勝的意志

僅剩下幾棵白楊,奉獻純金

為整個山野提色,為一個王朝壯行

這晚秋猶如世态炎涼

在山間行走,隻要别停,别停下來

悲傷就無法把我壓倒

徒步

沿盤山公路,從黃巢水庫一直走到榆科村

又繼續走到了龍王崖

在瀑布旁,吃了饅頭和榨菜

接着奔向清水圈

地球對雙腳的祝福,是走完這個秋天

衆天使合唱

藏身于正午的明亮

山巒和谷地進入中年

雛菊發出變得微弱的脈沖信号

重量是岩石自身的訓誡

風在耳邊重複曾經說過的話

天空給遠方送去一封信,快遞員是一朵雲

山野之人有昂頭挺胸的自由

隻要大地肯容下我

我就會帶着獨自徒步的力量往下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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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

太陽全祼登場,太陽高挂

揮舞着手裡的劍

南風披頭散發

呼呼吹過田野的拱頂和走廊

樹葉翻卷,露出淺色的背面

羞澀的果實被偷窺

在道旁或溝渠,艾蒿已過尺

野豌豆和泥胡菜,正在認真地開花

哦,草木的靈魂,翻了個底朝天

一年之中,時光的十字路口

宇宙的窗戶大敞,走漏至高無上的資訊

群峰和大地正站立起來

支起綠帆布的帷幕

在天空下,在那自由的斜對面

為了躲避心中巨大的躁狂

我一個人跑到了半山腰

白雲謠

我與風撞個滿懷,卻似與白雲兩不相幹

我将願望安放在了山谷

卻不知如何走出

作為藍天的白日夢

白雲懸挂着,在打盹

白雲在風中聳聳肩

厚厚的白雲一朵,有沒有内髒

從形狀來看,怎樣分辨腦袋和四肢

厚厚的白雲一朵,哪裡是圍牆,哪裡是門窗

屋宇的亮光來自悲傷

白雲遮掩的,究竟是一張臉龐還是一個尖頂

漂泊在從大山到大海的中途

目的地是天堂

白雲在白雲之上,白雲在白雲之下

這是普遍性的白雲

具有白雲的道德

用白雲去愛

白雲湧上心頭

白雲洋溢,白雲滿腔

擡頭望,跟着白雲走

從這一朵走向那一朵

白雲在我的臉上投映着安慰

一場暈眩的對話發生

風在吹,雲在動

白雲看上去很近

空氣中有透明的階梯供攀援

我想把随身背包挂上白雲

我想住進白雲的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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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現場

再深挖一點兒,就觸碰到大秦帝國了

一厘米等于兩千年

雲紋瓦當和回紋磚

在溫存的黑暗裡

夢見了探針、遊标卡尺和無人機

一輪磅礴的落日

将史書從中間打開

夯土旁邊的野花

開放在秦始皇的黃昏

一位戴眼鏡的姑娘

正俯身前往時間的夾層和背面

整理那些輝煌基業的殘片

風吹過天地的長廊

西漢水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緩緩流淌

别隴南

就此别過,朋友,我先行一步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

窗外,山峻路絕蹤,猶如命運

我望見了杜甫拖家帶口走過的石徑

他跟在猿猴後面争食橡籽的山谷

還有那些野坡,他以長鏟刨食雪被下的山芋

他急需吃飽肚子,活下來并且有力氣

繼續去愛那個讓人失望的國家

759年的冬天,悲風從天上吹來

一直吹到了今天

詩人中的孔子,累累若喪家之犬

命懸一線,掙紮在大西南的野嶺荒山

仰望時光在天空中奔跑

可曾預見過詩歌那照亮後世的光焰

而我今日,别隴南,轉道長安,飛登州蓬萊

也誦九歌、詠四愁、吟十八拍

靠着絕望

飛奔并騰空

朋友,就此别過

出路是有的,出路正在絕境之中

無論同谷更名禮縣成縣還是統統叫隴南

唯青山流水永不改變

誰不曾曆經中年的安史之亂

誰就無法得到上天的饋贈

沒有一場體内的火災

嗓音怎會變得沉郁頓挫

稿件編輯:傅小平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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