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國内影迷最熱鬧的“地下狂歡”,正在上演。
四個月前已經開始醞釀。
号稱“華語十年最強恐怖片”。
上映後票房已破1.6億台币,位列台灣鬼片影史票房第二,豆瓣開分8.0。
前排影評一條比一條吊胃口:
“目前華語沒有比這個更恐怖的”;
“平常愛看恐怖片的我現在還在腿軟”。

當然我們院線依然無緣。
好不容易等到昨天下午,片源在奈飛線上公映,沖到豆瓣熱搜榜首。
然而。
評分卻從8.0一路降至6.8。
怎麼回事?
所有激動、贊歎、失望、憤怒……
都關于這個字:
《咒》
Sir昨天早早充好了奈飛會員,掐着點播放,并在晚上夜深人靜時獨自二刷(就這樣還是沒頂住中間暫停緩了緩)。
相應的解讀和影評大家應該都看了一些。
Sir今天來一篇進階版。
結合電影裡容易被忽略的細節,以及電影外的背景資料、導演采訪。
回答三個目前吵得最兇的争議:
1,到底講了個什麼故事?
2,恐怖嗎?
3,晦氣嗎?
開始正文前Sir想分享導演柯孟融一句話。
關于《咒》的初衷:
我隻是把自己最害怕的東西集合起來,分享給觀衆而已
問題或許就出在這句話。
導演沒有騙人:
電影之是以能在國内掀起如此大的輿論。
恰恰在于,這次“分享”太徹底了,他“害怕的東西”,離我們太近了。
溫馨提示:本片部分鏡頭包含密集/晃動/蟲類/精神暗示等恐怖元素,易引起生理不适,請謹慎選擇觀看;本文涉及輕微劇透,介意的毒飯可先收藏。
01
一封母親的遺書
“你們相信祝福嗎?”
若男(蔡亘晏 飾)對着鏡頭面前的我們,緩緩說出這句話。
她說。
其實我們在不知不覺中,相信我們的意志可以改變事物的結果。
她有自己的苦衷。
不久前。
若男自己的精神狀态剛剛好轉,便将6歲的女兒朵朵(黃歆庭 飾)接回家撫養。
在這之前,小姑娘一直由愛心人士啟明(高英軒 飾)照顧。
她叫他“爸爸”。
母女團圓,剛開始一切正常。
但就在教會女兒寫自己的大名後(關鍵資訊)。
怪事,便在身邊,接連發生。
“陳,樂,瞳”
身邊閃現大量蠕蟲;女兒眼裡産生異物;掃地機器人自動開機……
冷不丁停電。
樓下,燈光一閃一閃。
空無一人的電梯在深夜突然打開。
不隻你被吓到。
若男也快瘋了:
她發現女兒的行為也越來越怪異。
深夜念叨自己的名字;照CT,發現居然有四排牙齒;半夜說房間有“壞壞”,求媽媽把“壞壞”趕走。
不僅如此。
朵朵還趁人不備,爬上陽台,往下一躍——居然安然無恙。
但在這之後。
她便像中邪一般。
皮膚潰爛,手腳皺起,半身不遂。
前。
方。
高。
能。
這也是開頭那一段“祝福”的由來。
若男希望螢幕面前的我們,可以一起陪她念這句咒語:
“火佛修一,心薩嘸哞”
她說。
這樣可以集結力量,幫助朵朵渡過難關。
求我們,救她的女兒。
因為她曾觸發一個恐怖的禁忌。
六年前。
懷有身孕的若男、男友阿東和弟弟阿原組成“破鬼特工隊”,拍攝民俗傳說。
這天,他們來到兄弟倆的老家——陳家村。
據說這裡的村民信仰詭異,村内還有一條“不可說”的秘道。
也是巧了。
村裡的姨婆一來,就看出若男身懷有孕。
想将她獻給神明“大黑佛母”,當然,包括她肚裡的小孩。
同時附加條件:
神明要的不是她們肉體,而是名字——從此真名不能再用,不能再想,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關鍵資訊+1)。
于是若男為了拍下更多真相,自願被村裡祭祀的小女孩帶走,進行“法事”。
而阿東和阿原,則跑去秘道探險。
結果。
一個被焚祭,一個瘋魔。
時間回到現在。
若男帶着朵朵别無他法,隻好和啟明一起到處求門路,甚至拜訪會作法的神公神婆。
可哪知,不僅孩子沒有好轉。
神婆夫婦二人,一個死,一個——
是以現在。
若男說,她隻有我們了。
你。
願意幫她嗎?
02
你到底在怕什麼
Sir開篇說了,本文隻涉及“輕微劇透”。
對。
以上隻是電影最表面的一層故事。
有沒發現哪裡不合理?
比如,媽媽為什麼要在犯禁後,再把女兒接回身邊?
接回身邊後,又為什麼親自教會她寫名字?(女兒這六年用的一直是乳名“朵朵”,而不是被詛咒的真名)
還有那個片尾一閃而過的鏡頭:
OK,Sir不能提示更多了。
種種迹象表明:
女主母親,并沒有看上去那麼“清白”。
這就涉及第二個争議,《咒》到底恐怖嗎?
在Sir看。
如果以視覺帶來的驚吓和刺激來說,《咒》并不算太激烈,它的“恐怖”更多來自沉浸的氛圍感,以及挑釁的互動感。
尤其後者。
正印了電影那句台詞:你了解越多,“詛咒”越深。
觀影前有必要了解的,是這段真實新聞:
“2005年,高雄市吳姓油漆工全家自稱神明附身,全家起乩多日未進食。家人拿拐杖、神主牌互毆,以點燃的香燒皮膚,甚至互相潑糞,喂食糞便。二十八歲的大女兒起乩多日,暴斃身亡,法醫鑒定是多重器官衰竭緻死”。
直到大女兒死後。
一家子人,才逐漸清醒過來。
這正是導演要分享的,“觀衆最害怕的東西”。
正如血漿之于歐美,鬼怪之于日韓,僵屍之于香港……
民俗禁忌——
顯然是華人,尤其是台灣的“恐怖特供”。
(前方高能預警)
△ 《紅衣小女孩2》《屍憶》
但《咒》沒有選擇台灣本土已有的民俗故事。
而是從劇本到美術,特效到反轉,服務于一個全新的體系——虛構“大黑佛母教”。
雖說導演在采訪中曾提及靈感來自于雲南教派。
譬如片中的大師“釋空雲”,原型是雲南的禅宗高僧釋虛雲。
但結合畫面以及劇情元素。
許多人仍覺得“大黑佛母”,像是印度的“大黑天”與台灣著名邪教“聖母”,或是台灣土神石母的結合體。
母神形象。
卻啖人血肉。
△ 大黑天
因涉及到宗教祭祀,順理成章引出電影的第二大優勢。
恐怖元素的密集。
佛母廟天花闆上的孔洞;朵朵嘴裡的牙齒;身上蜂窩狀的潰爛;當然還有最後一幕,佛母的臉。
(Sir貼心不放圖了)
不舒服嗎?
不舒服就對了。
這就是和觀衆互動的一部分。
讓“詛咒”,更直白。
不僅如此。
迎合邪教元素的血腥恐怖(Gore Horror)——秘道中的腐肉,中邪之人不斷掉落的牙齒,若男突然間流下的鼻血等。
讓無數觀衆崩潰的蟑螂,被拍死的蠕蟲,以及吃頭發的蛤蟆,屬于恐怖片中較為少見的“昆蟲恐懼”。
最後,少不了打破“第四面牆”。
利用視覺殘留,以及視覺錯覺效果和“不讓想/偏要想”的心理暗示,将互動做到最足。
然後。
反轉,打碎。
△ 馬車輪效應(Wagon Wheel Effect)
一個細節是。
若男和啟明駕車“鬼打牆”那一段,電線杆上曾出現白色人影,之後收音機自動響起,播報焦屍死亡新聞。
許多人沒看懂,卻依然覺得恐怖。
為什麼?
詭計藏在“焦點”:
汽車一次一次不斷回到原點。
白色人影的對焦,也一次比一次準,直到最後第三次才做到最清晰。
當時看不懂沒關系。
要的,就是讓你沉浸、懷疑,并且後怕。
因為電線杆那個上面的東西
(就是)那個心理醫生
她就是那個上吊的焦屍
除此之外。
其他一些故事上較為模糊的部分,導演都在幕後采訪中給出了解釋。
知道劇本上仍有不足。
于是這波自問自答,算是補救。
比如朵朵跳樓,取回菜刀的橋段,來自于導演的童年陰影。
秘道中四處擺放的鏡子,實則形成陣法,互相折射,如迷宮般困住佛母。
最後的結局,若男将所有鏡子打碎。
佛母是以也被解禁。
至于陳家村的人們。
大概就像台灣那些曾經風靡,如今荒蕪的宗教團體。
被城市隐藏的他們,隻有自己知道身上曾背負什麼樣的業障。
以及最後。
朵朵死了嗎?
這個問題,導演說:
問你自己。
答案,電影一開頭就告訴你了。
03
我們容不下“咒”嗎
最後,最紮眼的争議:
不隻是豆瓣刷一星。
部分觀衆在社交平台上釋出“場外言論”。
有說導演夾帶私貨,惡意詛咒觀衆;也有說是導演對看盜版人群的報複;還有人揚言其中的咒語是真的,故意被流傳出來為禍民間。
真的嗎?
Sir絕對捍衛觀衆針對一部電影自由評論的權利,前提是,針對電影。
作品層面,《咒》不是沒有瑕疵。
太多恐怖手法和橋段,資深恐怖影迷一眼能看出拼湊和借鑒痕迹。
比如全身寫滿經文的獻祭,大量僞紀錄片式視野局限的手法重複,甚至“詛咒接力”的核心劇情也不算新鮮。
當然。
觀衆的“信以為真”,某程度也證明了電影的成功。
導演不止一次強調過:
影片的宗教設定均為虛構,請大家不要害怕。
“大黑佛母之是以能讓人有所觸動,是因為大部分經費都花在了神像的設計和制作上。”
就連佛母的臉。
柯孟融都做過20多個版本。
包括經文、咒語和手勢,都是幕後團隊的努力,而絕非對現實宗教的照搬。
-是以看完蠻多人說
這是真的某個宗教來的嗎
-那時候美術指導在上面下很大功夫
包括那個(壁畫)都是我們自己畫的
而之是以如此用心。
正因為,《咒》不光是一部恐怖電影。
它也是導演的一片“自留地”。
翻翻柯孟融的前作就會發現。
這位青年導演,幾乎在《咒》之前,并沒有出過什麼大熱的高分作品。
但在社交平台上。
一直熱愛電影的他,這麼寫道:
“從小喜歡萬聖節的整人玩具,喜歡說鬼故事,喜歡講笑話,我喜歡人們因我而起的各種情緒。”
“那是我最大的獎品。”
而關于《咒》。
他也坦承,自己将會做一個“一字宇宙”。
以《咒》為首,其後則是《醃》《困》《偶》《葬》——全部取材于台灣發生的真實恐怖事件。
例如《醃》會做成傳統鬼片,《困》則是親情驚悚。
而《咒》系列。
第一部大獲成功,第二部已經在制作拍攝中。
導演說了。
這将會是一個以“朵朵”為主視角的全新故事:一個隻會發生在小孩身上,核心卻全然成人化的作品。
而之是以說是“自留地”。
大概除了對恐怖的熱愛之外,在《咒》裡,我們還能看出柯孟融的一點私心。
比如那個最後,基本上都來不及被看見就關掉的黑屏。
“Black Nose”。
是柯導已經去汪星的小狗,名叫黑鼻。
而這樣的溫情。
在電影中,最明顯的表達便是親情。
壁畫上的細節中,靈童幾乎都統一望向佛母,呼應着朵朵對愛的渴望——沒有爸爸,啟明出現;失去媽媽,若男回歸。
若男或許自私,但最後也不難看出她的自省和愧疚。
不然。
也不會有這美到與全片“脫節”的一幕。
在此之上。
Sir還想分享一個私人的觀察和解讀。
電影中最多的意向,大概是“洞”。
秘道、朵朵身上的潰爛,掉光牙齒的口腔、滴血的天花闆、佛母的臉,或是無所不在,對準彼此的鏡頭。
以及一個最明顯的——海報。
在另一版海報上,導演甚至設計了一隻長滿洞的手(圖就不放了)。
洞。
小的是窟窿。
大的是深淵。
裡面是看不清,填不滿的虛無。
就像若男給到觀衆最多的鏡頭,就是她那雙睜大的,黑漆漆的雙眼。
當你知道早在六年前,她已經知曉腹中胎兒遭厄,為母愛割舍親情。
六年後卻因邪念,将女兒接回。
牆上不是“歡迎”,而是“我們來了”。
教女兒手把手寫下名字的瞬間,一切即将反噬。
寫一個胖胖的“樂瞳”,或許是希望用此刻的快樂去填滿那個越扯越大的“洞”。
《咒》的主題,仍舊是人性與邪念。
佛母廟的泥人,可以因為若男那時的善而集體朝向她;神婆店裡的神像,也會因為不敵惡意而轉身背離。
這才是柯孟融想要表達的。
最可怕的咒。
不是經文,而是被經文掩蓋的邪念。
說到這裡,Sir也了解大家所說的“晦氣”。
它何嘗不也是一種“咒語”。
當我們面對未知的,非正常的,甚至觸碰禁忌的力量,閉起眼睛,張嘴念咒,似乎是最本能也最安全的反應。
具體到電影,這股“力量”則是某些冒犯的表達。
别的片子暫且不提。
這在恐怖片領域,簡直重災區——
華語巅峰《雙瞳》,曾被認為是X教題材;
南韓的《娑婆诃》,被指出是對傳統佛學的貶低;
北美的《午夜兇鈴》,傳遞詛咒錄像帶,更是對觀衆大不敬……
幸好。
後來我們漸漸知道了:
這些恐怖片的确在傳播某些犯禁的思想。
比如《雙瞳》以極端的禁忌凝視人性逼上絕路的失控;《娑婆诃》以佛教切入,面對那些善惡之間難以厘清的糾纏;《午夜兇鈴》錄像帶流傳到最後,更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整個社會施加在一個女子身上的惡意與麻木……
是的。
大多數情況下,這種“晦氣”都是導演故意而為之。
為的是模糊現實與電影之後。
那砸向麻木的當頭一棒。
就像《咒》的最後。
當母親來到佛母像面前,用紅布纏上眼睛,念着咒語,試圖以蒙蔽視線的方式得到救贖。
結果怎樣?
她失敗了。
但也成功了。
因為當她選擇放棄個人的意志。
将所有的不安、罪過、忏悔,通通獻祭給一尊看似強大,實則神秘的“神像”時。
她自己。
也變成了另一個傳遞惡意的“佛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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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穿Prada的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