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蝈蝈歡歌,煙火氣裡的悠悠蟲鳴

作者:齊魯壹點
文/片 記者 張向陽

熾烈的陽光照着大槐樹,窗台上的蝈蝈拼命地叫着夏天……這是很多人兒時的記憶,又聞蝈蝈叫,讓人似乎回到了捉蝈蝈、養蝈蝈的童年時光。上千年來,作為從帝王文臣到村夫孩童都喜歡養的寵物,蝈蝈身上展現了久遠的文化烙印和人間煙火味。近日,記者探訪了濟南英雄山文化市場,尋覓這帶有童趣和鄉土氣息的小蟲,一起傾聽自然、追憶似水流年。

為蝈蝈設計商标的前白領

“唧唧唧唧唧唧……”伴随着回音綿長、聲聲入耳的蝈蝈叫聲,小龐正忙着給絡繹不絕的客人解答問題。

“我的蝈蝈掉後腿是咋回事?”一位老先生詢問。“可能是老了,也可能跟喂食有關。肚子發黑就是老了,喂甜食多了,或者水溫高了都容易掉腿。”小龐回答。

一個五六歲的小朋友問:“如果它晚上老是叫可咋辦?”“把它放到冰箱裡……”話還沒說完,記者沉不住氣了,“那還不凍死了?”“沒事,冷藏調到四五攝氏度,時間不要太長,早晨拿出來沒問題。養蝈蝈一般溫度在25℃—28℃為宜,20℃以上它就叫,低于20℃就不叫了……”小龐回答。

小龐的架子上擺着上百隻蝈蝈,震耳欲聾的叫聲讓人們對話時幾乎要靠“喊”才能聽見。“這種是天津綠、這是北京黑、這是山東青。您來得早了點,這才是六月,夏季不是玩蟲的時候,現在都是孩子們覺得有趣才買來養着玩,真正行家玩的是冬蟲,到那時候不光蝈蝈,還有其它像竹蛉、馬蛉、黃蛉、電報蛉等等的鳴蟲。主要在每年秋季到春節這一段,壽命長的蝈蝈能活八九個月。”

小龐圓臉上架着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看上去頗像一位“文化人”。一說起養蟲,他講得頭頭是道,連一些老玩家也挺佩服。

跟小龐一聊天才知道,他叫龐振威,家在廣西,來濟南快十年了。小龐說,廣西沒有蝈蝈,2013年來到濟南上學時就喜歡上了這些小蟲,結果養了一隻蝈蝈吵得大家睡不着覺。他工作後幹了幾年品牌設計,感覺工作壓力大,就跟表弟小元一起在英雄山文化市場開了這家鳴蟲館。

記者很好奇:為啥放着好好的白領不幹要養蟲子?小龐的表弟小元回答:“我哥本身比較内向,他原來做過銷售,因為他不太善于表達,是以感覺做的不是特别順手。養蝈蝈每天跟小蟲在一塊兒,不需要太多的交流。他比較細心,養蟲的活他也上心,養得好、個兒也大,這也是自主創業嘛。”

說起每年的收益,小龐說:“不掙錢是假的,關鍵是這個事兒比較自由。冬天是旺季,夏天是淡季掙錢少,賣的蟲基本上是哄孩子玩兒。冬天的時候有好蝈蝈,狀态好、體力好、聲音好聽,去年最貴的一條賣了三千八百元,這還是普通點的,再好點的六七千元都有。”小龐把以前幹的老本行運用到蝈蝈營銷和文創産品設計上。“看,這就是我設計的商标。”他指着架子和門口的标志說,記者注意到,這些小标志非常别緻,既古意盎然又具有現代元素。

蘊含對田園生活的眷戀

“蝈蝈與蟋蟀、油葫蘆被稱為三大鳴蟲,按産地分類,可分為北蝈蝈與南蝈蝈兩大類,北蝈蝈優于南蝈蝈;按體色分類,可分為綠蝈蝈、黑蝈蝈、山青蝈蝈等品種。”小龐說。

小小的鳴蟲既是寵物,也是季節蟲,早在三千多年前就受到人們的重視。商周時期人們把蝈蝈和蝗蟲統稱為螽斯,商代甲骨文中的“秋”字,就是用一隻形似蝈蝈的昆蟲來表示,古文字學者将其解釋為“像螽斯之形,以示螽斯鳴則入秋。”

蝈蝈與季節密切相連,成為物候特征的反映。兩千多年前的《詩經》中有多篇關于螽斯(斯螽)的詩,是世界上最早記載蝈蝈的文字。《詩經·七月》中有“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的詩句;螽斯有強大的繁衍能力,有祈求多子之意,《詩經·螽斯》一詩就寄托了先民頌祝“宜爾子孫”多子多孫的詩旨,今天人們還用來祝福新人,“螽斯衍慶,如鼓琴瑟”,意思是兒孫滿堂,夫妻琴瑟和鳴,感情和諧。它已經不隻是自然界的鳴蟲,而被賦予了更多的文化象征意義,蘊含着對田園生活的眷戀。

作為鳴蟲之王,古代從皇親貴胄到文人騷客,再到村夫孩童,都對蝈蝈有着喜愛之情。飼養蝈蝈當寵物至少有千年曆史,宋代人就開始養蝈蝈,明代從宮廷到民間養蝈蝈已經較為普遍。

蝈蝈歡歌,煙火氣裡的悠悠蟲鳴

要說養蝈蝈玩出名堂來的,還要數王世襄先生,他就愛養越冬鳴蟲,在燕京大學讀書時,王世襄竟然在課堂上玩蝈蝈。他還在書中描述了騎自行車來回一百幾十裡地去安子溝或牛蹄嶺的山裡捉蝈蝈的雅事:半夜出發,等進入溝或越嶺,已經日上三竿,而蝈蝈才振翅。下午三點就往回返,入城已昏黑多時,到了家累得連怎麼下車子都不知道了。

對于初入門的玩家來說,該如何挑選蛐蛐呢?小龐說,挑選蝈蝈首先看個頭,俗話說身大力不虧,蝈蝈新脫(剛脫完殼的成蟲)一般就挑個大、膀型好的。再就是挑選翅長、翅寬、翅厚者。另外,蝈蝈的脖子要高,否則叫時膀打不開,打不開則聲不好。此外,注意挑選食欲旺盛的,這樣的一般攻擊性強、體力好。開叫的就挑叫聲響亮的,蝈蝈的叫聲有脆、亮、憨這三個等級,最好的蝈蝈叫聲就是憨叫了。像非常出名的鐵蝈蝈,它的叫聲就顯得聲音厚重、洪亮;“綠哥”叫聲清脆嘹亮,既好看又好聽。

吃得油膩會上火,别喂蔥葉辣椒
蝈蝈歡歌,煙火氣裡的悠悠蟲鳴

在小龐的蚡房裡,還養着成千上萬隻的蝈蝈,每天給蝈蝈喂食、喂水,清洗盤子是他日常的主要工作。所謂蚡房,就是繁育蝈蝈的溫室。蟲友們在冬季裡賞玩的鳴蟲都是經人工繁育而得,人工繁育鳴蟲的技術,行話叫做“蚡蟲”。作為欣賞聲音的鳴蟲,蝈蝈實際上并不是用嘴鳴叫,而是雄蟲的兩葉前翅互相摩擦,能發出的清脆悅耳的聲音,這種聲音的作用主要是吸引異性、呼喚同性、恐吓敵人。有人也許不知道,能夠發出聲音的隻有雄性,雌性是“啞巴”。

小龐說,看上去成千上萬的若蟲很多,但是成蟲率較低,除去雌性的、蛻皮掉杠的,一般能達到20%,能到30%就是很好的。

蝈蝈歡歌,煙火氣裡的悠悠蟲鳴

據介紹,蝈蝈從孵化出來到成蟲,要蛻皮7次,每次7天,共計49天才行。每蛻一次皮,它便長大一點,而且每次蛻完皮都要把皮吃掉。小龐說:“蛻皮時特别注意别掉杠。”蝈蝈蛻皮時以頭朝下倒挂式,靠重力将新體蛻出鞘外。這個時候最忌驚吓,不可有大的響聲和震動,以免蝈蝈掉下來,俗稱“掉杠”,掉杠的蝈蝈有“殘廢”的危險。

喂蝈蝈的學問也不少,據介紹,像胡蘿蔔、地瓜、黃豆、毛豆,都是蝈蝈喜愛的食物,胡蘿蔔、地瓜切成指頭肚大小的塊就行。黃豆需要提前泡軟,毛豆生剝開殼即可喂食,一次兩粒即可,不能喂得太勤。正說着,一位大爺進來問:“我每次都給蝈蝈喂兩條面包蟲,這樣喂行不行?”小龐回答:“長時間吃面包蟲不太合适,吃得太油膩容易消化不良、上火,可以換成素食。”這才知道,原來蝈蝈吃蔥葉、辣椒也會加速衰老、縮短壽命。此外,養蝈蝈還要盡量避免喂過甜和黏的食物,因為這些食物很容易黏附在蝈蝈爪子與胡須上,造成蝈蝈自己咬斷須、爪。“蛻皮時可以給适當加一些營養,讓它吃得稍微好一點兒。”小龐說。

“溫度高了,蝈蝈就會大聲鳴叫,但是長時間的鳴叫也會消耗體力縮短壽命,是以老玩家不會讓蝈蝈長時間鳴叫的。”小龐提醒。

絕活“點藥”,古代的助鳴秘笈

蝈蝈作為鳴蟲最重要的就是聽聲音,為圈外人所不知的是,蝈蝈膀的叫聲可以通過人工點藥來改善。啥叫“點藥”?這是古人的人工助鳴秘笈。

據小龐介紹,蝈蝈鳴叫分“本叫”與“藥叫”(亦稱“點藥”)兩種。本叫是天然鳴聲,藥叫則是在翅膀上“點藥”,借助外物降低翅膀的振動頻率,進而改變蝈蝈鳴叫的聲音。

點藥不知始于何時,但坊間有一個傳說,相傳清末宮中一位太監在松樹下懸挂蝈蝈籠,一日忽聞鳴聲大變,聲音變得蒼勁悅耳。仔細觀察,發現有松脂滴落在蝈蝈翅膀之上,導緻聲音産生了變化,自此開始有蝈蝈點藥法,此法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已經盛行。據了解,蝈蝈膀上點藥的輕重、大小與位置都很有講究,可以根據蝈蝈的類型、大小、形狀、厚薄來具體決定,酌情下藥。

點藥的工作主要由小元負責,他說:“能叫出憨的蝈蝈極少,普通蝈蝈靠自己叫出憨兒的可能性不大,點藥就是通過人為手段改變蝈蝈的聲音。蝈蝈膀(翅膀)都是左膀在上,右膀在下,是左搭翅。根據點的位置不同,有‘明藥’‘暗藥’之分。所謂明藥的成分就是朱砂藥,把松香和朱砂等熬在一塊兒,點最傳統的大紅點兒,上膀(翅膀)、下膀都點;暗藥主要是鉛粉加油料混在一塊兒。”

點藥是門絕活,兩個翅膀要一上一下,名叫“底藥”和“蓋藥”,王世襄先生對蝈蝈點藥有較長的描述:所謂“點”,就是用燒熱的針尖去挑碾碎的藥屑,藥屑受熱融化後附着在針尖上,此時再将針腰靠近蠟燭使其升溫,急速直立,使融化的藥順着針尖流下,點在蝈蝈上翅右上側,藥落下即凝固,有小米大小,宛若小紅珠鑲在翅膀上,此為“蓋藥”。改變左手手腕角度,稍向外轉,亮出蝈蝈底膀的背面,重複之前的操作,用針将藥點在底膀背面透明圓膜(名曰“鏡兒”)上部的膀筋分叉處(名曰“三岔”),此為“底藥”。經過點藥的蝈蝈叫聲不再尖利刺耳,變得渾厚深沉。

挑葫蘆有學問,瓷皮糠胎緞子裡

在選擇蝈蝈用具上也有很多講究。蟲具,是養蝈蝈的用具,也是蝈蝈的“住宅”。現在夏天天熱,為了散熱透氣,養蝈蝈一般用小籠子,冬天養蝈蝈則一律用葫蘆。

葫蘆器,又稱“匏器”。葫蘆的作用是冬天保暖,可以優化蝈蝈的叫聲,便于攜帶和玩賞。“葫蘆一般挑選瓷皮糠胎緞子裡的,就是皮質越瓷實越好,越細膩越好,胎體發糠是為了吸除雜音的效果好,緞子裡指的是裡子的細膩程度,最好的就是像緞子一樣,上手一摸滑,都是為了出音效果好。”小龐說。

“看,這個就是雞心!”小龐舉起一個葫蘆說,養不同的蟲兒用不同的葫蘆,像養蝈蝈的話,有雞心、柳葉、油瓶、棒子等器型,比如雞心,就能讓蝈蝈叫聲更明亮好聽。

蝈蝈歡歌,煙火氣裡的悠悠蟲鳴

王世襄舊藏禦制蟲(蝈蝈)籠

王世襄研究葫蘆,也是始于養冬蟲。他在《錦灰堆·冬蟲篇》中,專門談儲存蝈蝈、油葫蘆這類冬季鳴蟲的葫蘆,對不同用途葫蘆的差別有較為細緻的介紹。簡而言之,蝈蝈葫蘆底尖、腰粗、肚長大;油葫蘆葫蘆底圓、肚短粗。二者最大的差別在于:蝈蝈葫蘆口上不加框,瓢蓋兒是用從大葫蘆上鋸下的圓片、鑽上孔充當的。而油葫蘆和金鐘兒葫蘆口上有框,框内鑲嵌镂空雕刻的蒙芯。

翻譯家楊憲益曾贈詩給王世襄:蛐蛐蝈蝈雖細物,令人長憶舊京華。悠悠蟲鳴喚起多少山林野趣和兒時記憶,小蝈蝈與大千世界息息相關,關聯着中國人的風俗觀念、情感方式,是最貼近天地又帶着人間煙火氣的有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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