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緻敬前輩|劉曉剛:用才華刻畫出精彩的一生

在我眼裡,他像一團火,滿身活力與激情。說起話來,聲如洪鐘;作起畫來,意随筆浮;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一見面總是攥住我的手笑着說:“小逄,好我的小逄!使勁寫!”這團火怎麼會熄滅呢?他怎麼會悄悄走了呢?他真的走了,止步于2022年4月11日,享年91歲。曉剛先生,我多想再搖一搖您的手,還有好多事兒要請教您呐。我把噩耗告訴同為大衆報人的趙鶴翔老師,趙老師給我發微信:“曉剛聰明過人,他的才華全面,水墨、版畫、木雕、書法等皆為出衆,為美化大衆日報版面,貢獻了畢生精力。曉剛長我一歲,兄長千古!”又刻又畫,又寫又編,又說又笑。劉曉剛小跑着,用自己的才華刻畫出了精彩的一生。”

01

忠烈家庭孕育出的“小八路”

14歲還是在父母懷裡撒嬌的年齡,而劉曉剛卻穿上了肥大的軍裝,在沂蒙山區,成了小八路。他的這個閃光的起點,源于一個忠烈家庭。1931年10月,劉曉剛誕生在山東省沂南縣一個官僚地主家庭。曾祖父劉策先曾任清末湖北巡撫,祖父劉佛緣從小就憎惡封建宗法意識,21歲時考取日本早稻田大學,結識孫中山并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後,劉佛緣回國擔任山東省法政專科學堂教師。盧溝橋事變後,劉佛緣陸續變賣良田兩千畝,賣一畝地,買一支槍,組建了抗日武裝。之後得到八路軍115師和山東縱隊的支援,與抗日愛國人士共同組建了自衛軍,後來,這支部隊又改編為八路軍115師686團,抗戰勝利後,開赴東北戰場。劉曉剛6歲那年,父親劉澤綱病逝,母親王裕智艱難地照顧着年幼的4個孩子。母親擁護祖父的主張而且成為祖父的得力助手。“我上四年級的時候,祖父就讓我哥哥自己背着背包跟着部隊拉練去,晚上行軍跟不上隊伍,都急得哭。他就說,你們不能在地主家庭中過安逸的生活,你們要胸懷大志。為什麼我們家這麼多參加革命的?全都是我祖父、我母親鼓勵出來的。”哥哥康牛是劉曉剛的美術啟蒙老師,1941年,他參加八路軍後即入山東公學讀書,畢業後在魯中文協文藝輔導團從事美術宣傳,任 《魯中大衆畫報》編輯、主編。1947年,他親臨魯南前線和萊蕪戰地深入生活,創作了宣傳畫《保衛臨沂》《從萊蕪大捷到孟良崮勝利》《賣國賊蔣介石》等作品。劉曉剛的姐姐劉希麟從山東公學畢業後,配置設定到魯中文藝輔導團,并于1944年1月調往魯中大衆報社,先後在報社和新華社魯中分社做譯電員。敵機狂轟濫炸,她争分奪秒地收報、譯電,将毛主席的戰鬥部署傳達給解放區軍民,由于工作出色,劉希麟榮立二等功,并火線入黨。

02

首長的幾句話,讓他一生與新聞美術結緣

2009年我和同僚陳巨慧到劉曉剛家采訪。劉老那年78歲,回憶自己剛參加革命的那些細節,清晰如昨:“首長問,你能幹什麼?我說,在抗日國小裡,辦過黑闆報,畫過簡單的小插圖。上司說,那你上報社吧。幹美編。”首長跟劉曉剛談的幾句話,讓他從此和新聞美術結下了不解之緣。劉曉剛念念不忘的是他的伯樂:魯中大衆報社的編輯牛玉華(主管副刊,經常給劉曉剛講解文藝創作的指導思想),社長宮達非和繼任者劉建,魯中區黨委宣傳部長于寄愚。魯中大衆報辦報的口号是:通俗化、地方化、畫要多、字要大。劉曉剛說:“為什麼畫要多啊?當時識字的少啊,畫呢,瞅一眼能看懂啊。再說,文化紙印刷,太粗糙,照片根本無法制版,所有的形象宣傳,全部靠木刻。報紙需要什麼我就刻什麼。列甯,大額頭,毛主席,大背頭,都好刻,就是斯大林不好刻,美男子,但沒有明顯特征。一旦刀子走得不合适,在要害的地方就跑了,是以要用平口刀弄平,再打個楔子。我的手時常讓刀子戳得流血。完不成任務就得開夜車,大海碗豆油燈,燈撚子那麼粗,忽悠忽悠地亮着,我看不清,往前拱,頭發經常被燒焦(笑),寒冬臘月,屋裡凍得坐不住,連個内衣褂子都沒有,我光着脊梁穿着棉襖,拿根草繩一紮,手凍僵了沒辦法刻了,我就到食堂打點溫水泡泡,血液流通了就接着刻……”

1948年冬,淮海戰役期間,劉曉剛(中坐者)與魯中南報社編輯室的同志們在臨沂郊區合影。

1983年5月,劉曉剛(右一)與青年畫家們在孟良崮寫生後留影。

劉曉剛(左四)主持1995年度好新聞美術作品評選。

我記得跟劉曉剛一起在魯中南報工作的詩人苗得雨說過:“劉曉剛比我大一歲,1949年,他才18歲,但感覺就是個老畫家了。出發他都背着塊木頭,一住下就刻。”這就是前輩報人的工作狀态,為了一張報紙,為了讓報紙美起來,忘乎是以。誕生在山溝裡的紅色報紙,沒有沒落和無聊的氣息,沒有靡靡之音,有的是明朗、爽快、樸實,你可以說它粗糙,但這粗糙遮不住它的光澤,靠的就是劉曉剛這些報人用心血把稿子寫好,把版面擦亮。

03

“那種浪漫與激情,你無法複制……”

戰争風雲鍛造着劉曉剛,劉曉剛在硝煙中勤奮地揮灑着自己的才華。他在魯中大衆報、魯中南報創作的木刻作品和速寫有近千幅。現在來說在全國也找不到第二份,這都是含着眼淚,滿含深情創作出來的。有一幅畫叫《血債要用血來還》,是他親眼看到的場面。“這是敵人重點進攻的時候,我在臨朐縣,當時敵人的飛機轟炸以後,我到大街上一看,一片狼藉,一個老大爺抱着剛剛被炸死的孫子,也沒有什麼話,怒視前方。看到這個場面,我的心裡很難受,當晚回去就把草稿起出來,第二天就刻好了。”滴滴眼淚滲到木刻裡,發抖的手緊握着刻刀,把對敵人的仇恨一刀刀刻進去。《子弟兵的母親》 裡也浸潤着劉曉剛的親身感受,“因為當時我就跟老百姓住在一塊兒。那幅畫就是刻的我自己,我在睡覺,老大娘端着燈,我把被子蹬了,她來給我蓋被子。這樣的作品怎能沒有生活氣息和感染力呢?”還有一次是在萊蕪戰役,擔架隊從前線下來以後,在村裡休息,大娘、大姐、大嫂,端着雞蛋挂面,圍攏上來小心翼翼地喂傷員。這個場景讓劉曉剛感受很深,接着就把它畫下來,刻到木頭上,再印到報紙上。這就是木刻《傷員過村》。木刻中人物的表情、動作,已經定格,作品镂刻着深深的時代烙印。他說:“我現在絕對刻不出當時的那種作品,那個昂揚向上的氛圍,那種浪漫與激情,你無法複制,也許我現在技巧比原來娴熟,但是僅僅是技巧而已。藝術都是來自生活,來自生活中感受最深的場面。”

04

為報紙畫插圖,争分奪秒

《淮海戰役小景》

國畫《碧波春水》

版畫《同心協力》新中國成立後進入大衆日報的劉曉剛依然耕耘在新聞美術第一線。他上夜班20年,有一項工作就是畫插圖。那時候,照片不那麼及時,比如說勞動模範張富貴、郝建秀,馬上就得畫。“我下午解決二三版的刊頭和插圖問題,晚上八點以後解決一版重要的特寫、通訊,總編輯來看稿子,看着看着說,曉剛過來,給這篇稿子配上個插圖。這個難度很大,要把稿子看透,充分了解這個事,光看透稿子還不行,得了解他的生活。有一些人,形象畫不像,因為沒見過,但是年齡、服裝、地域你得了解呀。”晚上發稿時間非常緊張,有時候畫一個插圖,有時候畫好幾個插圖,就他自己值班。“晚上值班的同志也幫我。比如說我現在正畫着這個插圖,那個插圖還得等着。編輯要求我深夜11點必須截稿,再晚了就制不出版了。當時我就說,這樣吧,我畫着這個,你給我把那個稿子念念聽聽。念了稿子我就有個印象,畫着這個,腦子裡還想着那一個呢,接着再畫那一個。到了最後解決時事版的問題,就是要配合畫一些國際時事漫畫。抗美援朝期間從畫杜魯門、麥克阿瑟、克拉克,後來約翰遜、肯尼迪,都畫了。”

劉曉剛喜歡畫農業的畫,因為從小在農村長大,春耕、秋收他都了解,工業就難辦了,尤其紗廠、機床廠。為此他特意去了濟南成大紗廠深入生活。有一次要畫一個交通員,這個交通員要騎自行車。劉曉剛天天騎自行車,但一時畫不出自行車的結構。他就跑到自行車鋪去看了一遍,回來才完成了這個插圖。幹美術編輯得是個多面手,劉曉剛擅長漫畫,也擅長中國畫,他的中國畫得益于嚴謹的造型能力和堅實的繪畫基礎,也受益于其深厚的書法功力。

05

甘為人梯,樂為他人作嫁衣

劉曉剛是齊魯畫壇德藝雙馨的書畫名家,更是山東新聞美術界德高望重的前輩和師長,他曾長期擔任山東省漫畫學會會長、山東省新聞美術家協會主席、山東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等職,但他總是那麼謙虛,低調,樂為他人作嫁衣。他團結了一大批山東的書畫家和書畫愛好者。他還在大衆日報幹美術編輯時,他的辦公室可謂門庭若市。劉曉剛不管出身、門第,不管是初學者,還是名家,一律笑臉相迎,耐心提出自己的意見。蒙山沂水養育了劉曉剛,劉曉剛又把故鄉給予他的靈感化作藝術品,回饋給了故鄉。2009年10月28日,“劉曉剛書畫藝術館”在臨沂市羅莊區開館。開館那天,劉曉剛感慨地說:“我生在沂蒙,長在沂蒙,戰鬥在沂蒙,多年來有個心願,要把戰争年代在魯中大衆報、魯中南報時創作的歌頌沂蒙軍民前仆後繼、浴血奮戰的革命英雄主義版畫,把我近年來創作的部分書畫作品,都還給我的故鄉……現在好了,藝術館建起來了,我的心願也了卻了。”我曾問他:“您沒有進過科班,也沒有受過正規教育,這些成就是哪來的呢?”劉曉剛的回答是:“我有超人的毅力,我從來不浪費點滴時間。直到現在,每天早晨4點起床,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個是執着追求,一個是虛心求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有什麼了不起,飄飄然,那怎麼行?”惟勤惟實,上下求索,留心耐煩,不務虛名,一絲不苟。這就是一代又一代大衆報人傳下來的做派。因為有目标,是以不停步;因為不斷看到進步,是以不知疲倦。最後一次見到劉老是去年的深秋。在濟南曆下區環山路的大街上,他說在家伺候老伴兒,他斜背着一個包,包裡裝着幾個饅頭。我問劉老還畫嗎?他說伺候病人,沒工夫了。但90歲的他,依然很有激情,他大聲囑咐我:“别停下筆,一旦停下,就拾不起來了。筆也欺負人。”握着老人的手,我感到很溫暖。劉曉剛的所作所為已經化為大衆日報的一部分,他的精神滋養着鼓舞着大衆報人。我以有這樣的前輩而感到自豪,我也以有幸成為大衆報人中的一員而感到自豪。 (作者為大衆日報進階記者)

壹點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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