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餘道勇：在母親的歌謠中長大

在母親的歌謠中長大

餘道勇

在人的生命産生出意識之前，我們呆過三個地方。十月懷胎，我們在安甯的母親子宮裡靜靜的汲取母親的血液，發育成長；當我們呱呱墜地的那一天起，我們又在母親精心制作的溫暖的襁褓中，吸吮着母親的乳汁；直到我們蹒跚學步、呀呀學語，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存在之前，我們都會在搖籃裡面度過。而當我們離開母親的胸懷，年幼的弟妹們占領了我們曾經的搖籃的時候，我們的自我意識開始萌芽，對世界的認知開始啟蒙，母親，便成為我們的第一任人生老師！

母親隻是一名普通的鄉村女子，未進過學堂讀過書，但對做人的道理卻比一般女子懂得多。也許這是因為母親一生的命運坎坷和生活磨難所緻。1940年，母親出生在湖北陽新的一個叫做三溪的小鎮子。當時，陽新已被日軍占領，鎮上也有日軍駐紮。抗戰勝利後，趕走了日本鬼子，人們以為會過上安甯的日子，但國民黨為了發動内戰，卻到處抓壯丁。我的外公被國軍抓了丁，一家人生活無着，母親被賣到城裡當了丫頭。新中國成立後，外公從潰散的國軍中逃了回來，母親也從城裡雇主家被解放了。那個時候，母親才九歲，但已經閱盡人間冷暖。

母親十六歲時就嫁給了父親。在那個物資匮乏的年代，母親勤扒苦做，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生育了七個子女。而就在我三歲的那一年，父親到新疆修建水庫被滾石砸傷，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母親一個人擔負起了家庭的重擔。家庭生活的重任，磨砺了她堅毅、頑強、不服輸的性格，她含辛茹苦撫養着我們兄妹長大成人。在我幼小的心靈裡，母親就是我的全部，她就象是一個宇宙，籠罩了我的一切！

每當夜深人靜，母親收拾好一天的勞頓，哄着我們兄弟姐妹們在當時唯一的房間和床上睡去，我就靜靜地聞着母親的枕香，看着母親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納着鞋底或者繡着鞋面。到現在，母親已經八十多歲了，還能夠繡出帶字的鞋墊子，那些字也很樸實和簡潔，無非就是“平安幸福“、“步步高升”之類的字眼。我看到，母親時不時地用右手捏着鋼針往頭發上揩一下，然後用頂針把針線頂過厚厚的鞋底，一針一針地把厚厚的破舊布片納成一雙雙牢固、堅硬的鞋底。鞋底納好後，母親又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地縫着鞋面，然後把鞋面與鞋底一起縫合成為一雙雙老布鞋。這樣，到過年的時候，我們兄弟姐妹都有新鞋子穿了。

母親在做鞋子的時候，有時候會哼一些歌謠，象催眠曲，讓我在安甯的被窩裡靜靜地睡去。或者在勞作的田地間，或者在家裡的餐桌上，她也會突然對我們說一兩句諺俗俚語。這一切，都是對我人生最早的啟蒙。這些歌謠或諺語，懂或者不懂，都在我幼小的心靈裡面播下了文明的種子，到我懂事的時候，甚至到現在，都讓我回味，讓我知曉做人的道理。

當時的農村，都是使用柴草生火做飯，母親總是能夠很快地将柴草點燃，把火燒得旺旺的。而童年的我，卻總是把火膛裡的火燒熄滅掉。母親說：“做人要有忠心，燒火要有空心。”我慢慢明白了，原來生火的時候，須在火的中心留白，這樣才能讓柴火獲得充分的空氣，才不緻于把火燒滅。長大後，我又從母親嘴裡知道了嶽飛、薛仁貴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知道了對黨和國家、對自己從事的工作，應該忠心耿耿、盡職盡責的道理。

“錢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每當别人遇到困難，母親總是用這句話讓我們懂得做人的善良和情義。不管我家怎麼困難，母親也會出手幫助一些更困難的人家，哪怕是一碗米、一筐苕子。每當我們與鄰裡有沖突糾紛，母親總是說“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讓我們“退一步海闊天空”。每當看到有人做壞事欺負老百姓，我們總是氣鼓鼓地到母親面前說别人的不是，母親說“人惡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讓我們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必然。每當我們浪費糧食、碗裡的飯粒不吃幹淨的時候，母親說“成家如針挑土，敗家如水推沙”，讓我們明白“一飯一食當思來之不易”。

母親給我們講得最多的一個故事，叫“做賊始于偷雞卵”。說的是一個小孩子從小去偷别人家的雞蛋，但他母親沒有制止，長大後這個小孩子成為強盜而被縣官殺頭的故事。母親說，“頭頂三尺有神靈”，我們做任何事情都必須要對得起良心，不要以為别人不知道，神靈時時刻刻都在看着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不管家庭如何困難，母親都要我好好讀書，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我從國小讀到大學，一直對寫字不感興趣，字寫得太差。母親雖然不認字，但總是從我歪歪扭扭的字迹中看出一些端倪，對我說：“字是門樓書是屋。門樓不好看，書讀得再多也沒有用。”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寫字對讀書也那麼重要，開始下決心練習寫字。

考上大學是那個時候“跳龍門”的唯一途徑，也是母親對我最大的期望。有一次預考我考得不錯，就回去驕傲地告訴母親：“老師說我考上大學很有希望啊。”母親見我驕傲自滿和沾沾自喜的樣子，平靜地說：你要沉得住氣啊，在事情還沒有成功之前，不能驕傲自滿，如果你總是“狗過門檻嘴向前”的話，可能會事與願違的啊。這一句“狗過門檻嘴向前”的俗語，讓我懂得了做人做事要認真踏實，不可掉以輕心，更不可因一時的成績而沾沾自喜的道理！

我考上大學以後，我才真正的離開老家，走上求學和在外地工作的人生道路，與母親相處和陪伴的日子才少了起來。但母親的教誨、母親的歌謠、母親的諺語、母親的言傳身教，就象是一盞明燈，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從早些時候的家信，到後來的座機手機，再到現在的視訊電話，我都會感覺到母親就在我的身旁，哪怕她現在已經白發蒼蒼，都還在告誡我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不管在什麼位置、在哪兒工作、做什麼官，要維護好一個讀書人的名聲，都要對得起國家、對得起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