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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袅,蘆花深處隐漁歌

煙袅,蘆花深處隐漁歌

定風波·江水沉沉帆影過

閻選〔五代〕

江水沉沉帆影過,

遊魚到晚透寒波。

渡口雙雙飛白鳥,

煙袅,蘆花深處隐漁歌。

扁舟短棹歸蘭浦,

人去,蕭蕭竹徑透青莎。

深夜無風新雨歇,

涼月,露迎珠顆入圓荷。

初見一首詩,就像初見一個人。你對這個人的關注,一種是自然引發的,一種是帶着任務的。比如,警察要審一個罪犯,他就要把這個罪犯的背景啊,案底啊,社會經曆啊,盡可能地搞清楚。

解讀一首詩,有時候像審判一個犯人,有時候又像診斷一個病人,有時候像相親,有時候是邂逅相遇,适我願兮。

最近呢,我喜歡這種邂逅相遇,興發感動,即興寫一寫,不帶目的。

在古詩文網逛一下,看到這句“渡口雙雙飛白鳥,煙袅,蘆花深處隐漁歌”,一下就喜歡上這首詩了,為什麼會喜歡呢?大概是被關久了,想出去散散心,但是呢,足不出戶,也隻能在詩文的集散地逛一逛了。

定風波這個詞牌,底下有一首好詞,是蘇東坡的,莫聽穿林打葉聲。這個大才子随性,灑脫,我特喜歡這首詞。

《定風波·江水沉沉帆影過》,這首詞寫于五代,蘇東坡之前。作者是五代後蜀人,今天的成都,重慶那一塊,蘇東坡的老鄉。看來,蘇東坡和這位老兄還是有一些淵源的。長江水,也是滋養一方人啊,這裡山高水急,出奇人。我們走進這首詞。

江水沉沉帆影過,長江水很深,很深。不斷地有帆船經過。詞人說帆影,可見這位老兄沒有盯着帆船,而是盯着江水呢。不知道啥原因,詞人來到江邊,觀那長江水。平時沒事兒,不會跑到江邊的,肯定是心裡有事兒了,來到江邊排解一番。為啥說排解呢,“沉沉”二字就透露出來了,心情露餡了。亦或者見什麼人。

後世的蘇東坡,又是蘇東坡啊,在赤壁那,寫起長江那是“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你看,蘇東坡沒有深沉的情緒,有的是激昂的情緒,可能是想通了某些東西。氣象不一樣。

帆影,何嘗不是詞人自己的過去的一幕幕的經曆呢?文學就是這樣,看着是寫景,其實是寫情,兩者交融在一起。景的顔色,動态,景的氣象,也反映了書寫着自己的狀态。一切景語皆情語。

詩言志,詩的語言,是心的語言。就像我現在寫解讀,其實呢,也是寫我的心,我也不會忘上海疫情封控、足不出戶的當下,融在一起了。隻要敞開心去寫,寫作者自身的實際境遇就會自然融進來,這就是書寫本身的樂趣。

讀一首詩,解讀一首詩,對我來說是一個靜心的過程,也是一個與古人對話的過程。

遊魚到晚透寒波,水裡的魚兒,一條到晚在水裡遊,到了晚上,夜幕降臨,天地肅寒,魚兒是不是也冷呢?

魚兒的處境好像是冬日。蘆葦在夏秋之際開花,荷葉從初夏從淤泥裡出來,到了深秋衰敗,蘭草在仲春開放,這首詩的季節很模糊,像是四季在流轉,又似乎歸結到蕭瑟的秋。

詞人不僅僅是一個觀察者,還是一個想象者,虛虛實實,萬古長空現于一朝風月。

唐代的船子和尚有一首偈子:

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随。

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船子和尚的千尺絲綸直下垂,所探尋的就是心的本性,就是佛性,想要追求明心見性,但是呢,越是用心去追求,越是求不得。放下當下追逐之心,“滿船空載月明歸”,哪裡又有人我之分呢。

這首詞裡,如果沉沉江水是時間,江上行船喻所經曆之事,那麼“遊魚”就是作者的心緒了,在滾滾的時間長河裡,心緒得不到溫暖。在迷惘哀傷中,也難以明心見性了。世人就這樣,很難超脫的。真的超脫了,還寫什麼詞啊,詩啊?

渡口雙雙飛白鳥,渡口是停船之處,兩隻白鹭停在那,看到船靠進,雙雙飛起。鳥能停在這裡,說明這個渡口人很稀少,往來船隻很少停在這裡。渡口代表着經濟的繁榮程度,人少,就說明經濟蕭條。不是一個好世道。

煙袅,蘆花深處隐漁歌。煙波袅袅。蘆葦蕩深處,隐隐有漁歌傳出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那隐隐的漁歌,那遠方的人,是誰?

慢慢遠去,慢慢遠去,終至于消逝不聞。

亦或者是,那歌聲從遠方來,隐隐地,逐漸地響亮起來,“人約黃昏後”,可能是一件美好的故事。

扁舟短棹歸蘭浦,人去,蕭蕭竹徑透青莎。

最終啊,人歸去了,歸去了,鳥飛走了。竹林,青莎,是詞人的歸途。

所志難成,友人别離。心似寒江裡的遊魚。

蕭蕭,此心誰人知?

深夜無風新雨歇,涼月,露迎珠顆入圓荷。

新雨打濕了衣服,一如濕冷的心。雨後天晴,月兒高挂,微冷。露珠在圓荷上滑動,一如詞人難以融入這個天下。

人生的無奈,莫過于此。

不得志,傷離别,此心付與水和月。

詩,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詩歌能把這些情緒化開來,不會堵在心裡,你看這首詞,内在的郁結,哀傷,消散開了,水波煙袅,散于山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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