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莫日根知道,高娃手裡的弓箭是一件家傳之寶。
曾經,弓箭是蒙古人最為強悍的進攻武器,無論是日常生活中的狩獵、防身,還是戰争時的攻城、沖鋒、防禦,都要用到弓箭。但近代由于槍械的普遍使用,弓箭已經不作為牧民實用的武器,更多用于牧民的競賽活動上。
高娃用的弓箭是她的父親留給她的。

高娃的父親鄂博是真正的黃金家族後代,也就是聖祖成吉思汗的傳人,姓孛爾隻金,年輕時曾經赴德國留學,回國後繼承祖業,成為霍林郭勒草原上的一位王爺。但他那牛羊滿圈,為富一方的生活并沒過多久,日本侵華的戰火就燒到了草原。這位高傲的黃金家族毅然舉起抵抗的旗幟,組織起一支蒙古騎兵,在烽火硝煙中保衛草原,保衛祖先的領土。
後來鄂博在戰場受傷,由于傷勢嚴重,被送往南京醫治,臨行前給高娃留下了這副由牛骨制成的弓和十支銅制箭頭的羽箭。鄂博到達南京時,正是淞滬戰役結束,日軍逼近南京的時候,由于戰事緊張,不得已又在治療過程中颠沛流離,但再也沒有回到草原,據說父親流落到昆明,因傷口感染,最後客死異鄉。
今天高娃就是手持這副弓箭,射死了一隻狼。狼臨死時的慘叫,似乎驚呆了處在狂躁中的群狼,它們停下了厮殺,呆呆地看着死去的同伴,發出悲憤的嗚咽聲。而此時,隻有嘎力巴還在狼群中孤軍奮戰,幾隻牧羊犬都已經受傷敗退。
高娃沒有再放第二箭,她将箭頭從狼的身上移開,指向前方的黑暗,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說:
“遠方來的朋友,我們蒙古人是最好客的,如果你們此時下馬走進我家的氈包,我會用滾燙和奶茶和新鮮的羊肉招待你們,再獻上一條哈達,敬上一杯馬奶酒。但是,如果你們不是來做客的,而是來侵犯我的家,搶奪我的财産,傷害我的家人的,那我今天隻能用這把弓箭面對你了!”
對面安靜了,似乎被高娃的出現震懾住了,許久,哈桑的聲音才傳來,語氣明顯和緩而平靜:“夫人,我真心地崇敬你。侵犯你的家這并不是我們的本意,我們向你們全家緻歉。你們蒙古人确實讓我們感受到堅韌和強大。比索爾教并不崇尚暴力。夫人,我希望能如您所言,有朝一日我們能以客人的身份來你們的家時做客,品嘗一下你家的奶茶和手扒肉!夫人,以及莫日根和你們的兩個兒子,今天打擾了你們的家,再次緻歉!”
話音未落,黑暗中馬蹄聲響起,向遠方漸行漸遠。而那幾隻狼,也似乎如夢初醒一般,驚詫地看着周圍的環境,然後向着遠方的黑暗逃去,隻留下了一具狼的屍體。
高娃手中拉緊的弓弦一下子松了下來,整個人也松了下來,差一點摔倒在地上,畢力格和敖其爾喊着“額吉”,沖上去扶住了母親,畢力格将母親抱進氈包,讓母親躺下。
高娃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汗水濕透了衣衫。莫日根趕忙說:“畢力格,快去請桑布喇嘛!”畢力格答應一聲,出門上馬飛奔而去。
敖其爾給母親喂了幾口水,握着她冰涼的手,輕聲喚着:“額吉,額吉”。
莫日根又愧疚又心疼地看着妻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妻子如此剛烈與強悍的一面。他想,這也許就是蒙古黃金家族血液裡固有的品質吧?如果沒有敵人找上門來,她也許一生都是在牧場上辛勤勞作,卻毫不起眼的普通女人,但在危機時刻,卻突然爆發出她血液裡的果斷、智慧和勇氣!
那張弓多年來一直挂在氈包的牆上,以至于一家人都忘記了它還是一件武器。莫日根知道,要拉開這張弓,是需要一定的臂力的,畢力格和敖其爾都是長到18歲以後,才有力氣将弓弦拉滿,可今天,身體長年虛弱的高娃,是靠什麼力量,不僅拉開了弓,還射死了一隻狼!
擊退強敵的,不是家裡三個魁梧高大的男人,而是一個柔弱的女人。
嘎力巴獨自回到了氈包旁邊,幾隻受傷的牧羊犬都倒在地上呻吟着。它沉默地蹲坐在氈包前,望着草原上無邊的黑暗,它隐約感覺到,今天夜晚發生的事,似乎與自己的身世有關。
第一次,嘎力巴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問題:我究竟是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