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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這是《人物》「母女對話」系列專欄的第二期。

這次對話的主人公,是三代女性,18歲的女兒商楚苘,46歲的媽媽沈奕斐和70歲的外婆吳根妹。

在傳統的母職觀念中,吳根妹是那種為了女兒付出一切的媽媽。1952年,她出生在蘇州一個名叫「玩字村」的村落,後來成為縣級燈泡廠的一名普通職員。在「讀書無用論」的環境下,她傾其所有供女兒沈奕斐上高中、讀大學,最終成為複旦大學的社會學系副教授。

沈奕斐從小被母親教導要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和母親,以丈夫與子女為生活重心。但不同時代背景下,沈奕斐拒絕這樣的自我犧牲,她盡力保全個人發展的機會。但她也意識到,自己不得不把一部分的家庭分工交給母親吳根妹,這是對母親的「剝削」。盡管自己在某種程度上的确擺脫了母職綁架,但對于女兒商楚苘,她也曾心懷愧疚,由于沒有竭盡全力地為女兒尋找資源,她認為自己「耽誤」了女兒。

關于一個女性要如何面對「傳統母職」的責任與限制,以下,是這個家庭中三代女性的講述——在同樣的性别體驗下,一個樂于犧牲自我的母親,如何看待另一個「不合格」的母親;一個從小被「傳統女性準則」規訓的女兒,如何教導她的女兒。

文|林秋銘

編輯|金石

視訊|茂一 艾力

吳根妹

70歲,退休勞工

「為了支援女兒,我可以犧牲自己」

1

我是在剛解放的時候出生的。我的一生一直在跟着這個社會的時代變化,好像沒有停下來過。

1976年,我生下沈奕斐。她好小一點點,我想,這個孩子能養活嗎?那時候我喜歡看書,坐月子有點空餘的時間,反正陪着孩子,我順手拿了一本雜志看。裡面一篇文章寫的是六個大學女生在宿舍裡發生的故事,開心的事、沖突的事。我好新奇。我沒有上過國中,更不要說大學了。這些好有趣的,我自己已經沒有這個機會再去上大學了,那麼我這個女兒,以後要不就讓她去上大學吧。突然間産生了這個念頭。那時還沒有恢複聯考。我想,等到她那個時候,要是上大學的話,我要把她培養出去。

我沒有想她長大了究竟要幹什麼,就隻有想到,應該去學知識,學文化。讓她上大學,這個願望是很大的。我要把我沒有讀書的這些年,補在我女兒身上。

我在一個小鎮上生的她。那個年代,農村基本上重男輕女,兒子要去上學,女兒不上學無所謂,反正要嫁出去。小鎮好一些,但大家還是會着重地去培養兒子。再加上七十年代都說讀書沒有用的,我不上學當農民,你上了高中也當農民,我們是在一條線上的。

我在工廠中的房間的小姐妹也不了解,為什麼你要培養小孩子讀書?我女兒後來上了蘇州市的重點高中,每隔一個星期我就去學校看她一次。那時候交通還不怎麼友善,公共汽車轉來轉去的。很多同僚說,你每隔一個星期去一次幹嗎?反正她每個月都回來。我說,應該去啊,去看看她學習情況,我再跟老師們交流一下。她們都不了解我,我當時真的是找不到有共同語言的人。

她回來的第一件事是把作業做完。她做作業,我永遠在她旁邊。我下班回家檢查,做得不對的地方,重做。有時候字寫得不好,我把本子都撕掉,扔出去。我說,你明天到老師那裡去受批評吧。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吳根妹

那時,我們住在一個院子裡面,小孩們沖來沖去地玩。她隻有五六歲,跟着他們罵别人,嘴巴被我狠狠打了兩下,鼻子都流血了。我說,你養成習慣了,髒話連篇,你以後要到大城市裡去的,那裡沒有人罵人。

她有些怕我,很會看我眼神,一看這個事情媽媽不喜歡,不能接受,她就不做了。我們大人說話,她有時候要插嘴,我看她一眼,叫一下她的名字,她會馬上收住。

她沒有讓我失望過,從一年級到高中畢業,沒有落下一個「三好學生」。每次拿了成績冊,都興高采烈地沖到我的工廠中的房間裡面,媽,我是三好學生。我看了說,對了對了。好像她拿三好學生是應該的,沒有拿的話反而是不正常的。當時沒有「你是最棒的」,「你怎麼這麼棒」這些話。我隻說,老師很寵你啊,怎麼寫你都是好的呢,要麼我來添一句你的缺點吧。

但五年級的時候,她寫了一篇作文,題目是什麼我忘記了。交完作文的第二天,老師就把我叫去了學校。老師說,你要好好管管你女兒,她的作文基本上都是抄來的,我當了一輩子的國文老師了,昨天那篇作文,我沒有看到國小生能寫出來,要麼是你教她的,要麼是她哪裡抄的。

那不是冤枉她了嗎?我跟他說,老師,她寫每一篇作文,我都坐在旁邊,昨天寫的這篇作文,是我看着她寫的,今天你應該表揚她,卻在課堂上說她作文是抄來的,多傷她的自尊心,你當了一輩子的國文老師,大概第一次碰到這麼聰明的小孩子吧!你應該向她道歉。

老師當然不肯道歉。我回來跟女兒說,這個老師啊,沒有你的水準,你來當國文老師吧,他說你的作文是抄來的,你不要去理會,反正媽媽知道你是自己寫的。

當時在廠裡面,我不去跳舞,也不去打麻将、唱歌,總跟她一起。從小到大,她的絨線衫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我有一本關于結絨線的書,裡面好多圖案,她喜歡哪一個圖案,我就照着那個圖案來接,我們兩個一起設計。設計好了,她做作業,我在旁邊結絨線。

她要上高中了,我給她買了最好最貴的毛線,18塊5一斤,找來一個「一帆風順」的圖案,正面是一個有篷的帆船,很好看。我說,這個寓意很好,你要一帆風順上高中、考上大學,我們都要一帆風順的。

那時候,星期天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如果是春天,或者天氣暖和一點,我就帶她到田野裡,去看菜花,看看綠色。哪怕再忙,我都會帶她出去一兩個小時。我們那時沒有什麼好玩的,就是想讓她開開視野。

是以雖然說她怕我,但她不會跟我疏離,她知道我還是很關心她,還是很愛她。我們對彼此都很敞開。

我記得剛剛下崗的時候,同一個工廠中的房間的人勸我去做服裝生意,說你做生意肯定可以的,跟着我去做,兩年你就發财了。我就想,我跟着你早出晚歸去賺錢,那我女兒不就放棄了嗎?我回絕了她,我說我還是自己賺點小錢吧,邊賺點小錢邊看着她。我認為這個選擇還是對的。在自己沒有能力,不能發展的時候,還是培養下一代,這就是我對家庭主要的貢獻。我沒有文憑,也沒有文化,隻能支援女兒,犧牲掉我自己。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沈奕斐與吳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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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媽媽,我一方面覺得她要讀書,一方面又想着,以後女孩子總要嫁出去,如果不學好家務,以後到婆家,婆婆要挑三揀四的。直到1996年,我們家才裝抽水馬桶,在那之前都是用普通馬桶。我叫她學着刷馬桶,她哭啊,她說為什麼叫我做這個?我說,以後婆婆就叫你刷馬桶,你怎麼辦?過年到爺爺奶奶家去吃飯,我總會教她規矩,衣服要穿整齊,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女兒就是要媽媽教的嘛,到了要叫人,人家跟你說話要有回應,眼神要笑眯眯的。是以她很讨厭出門去,覺得不自由。

後來,她上了江蘇省重點高中,又來上海讀大學,有了自己的人生觀,我就沒有這個能力去管了。我要做的就是去賺點錢,供她在上海生活得好一點。

我剛從蘇州來上海跟她一起生活的時候,她正在北京學女性學的課程,暑假、寒假都去上這個課,我原本覺得,去多學一點也挺好的。但後來她生了有有(沈奕斐女兒的小名),我說女兒生好了,你隔半年再去可以嗎?但那個學期是最後一次課程,參加了才可以拿到文憑。她說,如果我不去的話,前面等于說是白上了,不就是前功盡棄?她直接打了退奶針,把有有扔給了我。

我真的很苦惱,那時有有才6個月呀。她很皮,4個月會翻身,6個月已經爬得很快了。我一個人在上海肯定不行,是以我就回到老家,那邊有姊妹,她們可以搭把手。等到沈奕斐在北京學習好了,我們再回上海。

有有沒有奶吃,還不願意喝奶粉。我的小姊妹們過來幫忙,大家都想辦法,教她怎麼喝奶粉。她們說,你女兒是事業型的,你妨礙她的事業,以後後悔要怪你的。我說,我也不知道這個文憑值不值,現在在學校裡面當助教,穩穩定定有個工作,不是已經很好了嗎?我也不想她發展得怎麼樣,現在已經很不錯了呀。

到有有上幼稚園後,有一年,沈奕斐和商建剛(沈奕斐的先生)都去了國外,又把她扔在上海。我記得9月1日他們夫妻倆剛到國外,9月9日有有突然間生病了,生得莫名其妙。醫生檢查來檢查去,說她頭裡面有問題,要做CT,要做磁共振,吓死我了。

我一直跟她在這些地方有沖突,我一生都奉獻給這個女兒,為她犧牲了這麼多,她其他都好,就是不體諒人,哪怕體諒一點點,她也絕不會把這麼小的女兒扔給我,連我這個媽媽也倒黴了。我心裡很委屈。她怎麼不會體諒我呢?

那時候我們星期天帶着有有一起出去玩,一天玩下來很累,回到家裡了,他們都說,我要累死了,要睡覺。這個時候,他們就不管有有了,而我還要做飯。我說,你們累死了,有沒有考慮到我累不累?我肯定比你們還要累吧。

我女兒說,我們大家都累,為什麼要在家裡吃飯,可以去外面吃飯呀。當時我們的經濟條件還不是很好,我想,能在家裡吃就不要到外面去。最後大家心裡都有點不舒服。

關于做媽媽,我也一直和她說,跟我對比,你是不合格的母親,孩子都不帶。比方說查理(沈奕斐的小兒子),我現在還是放不下。我一直說查理很可憐。沈老師太忙了,周末都沒有時間,很少很少帶查理出去。我說,你哪怕擠點時間出來也要陪伴陪伴查理呀,你兒子太缺少陪伴了。

我們以前打孩子,罵孩子,但跟孩子有相當好的感情基礎,他們才不會記恨你。但她回來陪查理時間很少,不忍心說查理那個不好,那個不好。她對兒子很寵的。她總是說,我們查理很棒,查理做得不錯。其實查理心裡很清楚的,我做得其實不怎麼好,你隻是為了要跟我搞好關系。

我心裡明白,沈老師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事業不放棄,孩子又不放棄。可能拿現代人的觀念來說,我隻不過是在生活上有照顧,但我也實話跟她說,現在你對查理這樣,這樣的媽媽,像媽媽嗎?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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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兒總是要給我錢,有時候和我妹妹一起出去,她也要負責我妹妹的開銷。我開玩笑說,錢不能買到一切的。有有也是這樣,她們心裡都知道,外婆為我們付出這麼多。

這些年,我也學會慢慢放下一些。

以前,他們不回來,我會睡不着,總想着他們要不要吃晚飯。現在,我被女兒改變過來了,慢慢慢慢地,今年放下這一點,明年放下那一點。我今天感覺累,我會說,不做飯了,我今天累死了!他們也都同意。我女兒說,媽現在好像改變了。

我們現在分得很清楚,該我管的我管,不該我管的就不管。比方說他們住樓上,衛生間發生什麼問題了,以前我都要去管管。現在我不管了,你能用就去用吧,我不看。你們的浴缸水放不下,反正我不去洗澡,我就不管。

我把自己的時間解放出來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前幾年,我們姊妹幾個一起去了台灣環島遊,從台灣的北面一直玩到南面,又和幾個同學一起去了雲南。我們還從上海出發,先到珠海,再到深圳,深圳完了到廣州,到香港、澳門。我們去了好多地方。

我們家裡有一台鋼琴。2019年,有有去國外念書,正好有空了。現在,我已經會認五線譜,會彈幾首哈農練習曲。我的目标是,再練習五年,等到能彈出一首像樣的曲子時,80歲之前參加音樂會。我還要叫一些朋友一起來彈,愛學彈鋼琴的老人們來開一場音樂會。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吳根妹正在練琴

大概在五六年前,我女兒剛剛開始研究這種家庭型教育什麼的。她就問了我一個問題,媽媽,母親節送你什麼禮物你最喜歡?我說,現在我不需要禮物了,母親節你就帶我去逛一天街,吃頓飯,就我們兩個人,不要帶着查理、有有,什麼都不要帶,兩個人浪漫一下嘛。從這一次開始,凡是母親節,她都會記住,要帶我出去逛街,她還要買一件衣服。

這就是我們表達愛的方法,一起聊聊天,吃頓飯,說說私密話。我們是一個大家庭,家裡事情多,母女有時候沒有這麼多的心思和空間去說兩個人的話,是以這些都是很珍貴的。

我們現在和以前一樣親密,坐一個小時,就有一個小時的話說。她還對我有點依賴。今天她回來說,哎呀,我累死了,好在媽媽在啊。我知道她外面回來會很辛苦,油膩膩的東西都不要吃啦,就搞了三個蔬菜,一個炖雞蛋。(笑)

有有回國的時候,我們也很多話說,我跟小姊妹出去逛了街,我就給她看買回來的衣服。她會指出來,這件你下面還缺條褲子,你要怎麼樣搭配。她在國外買了件衣服就拍照給我看。她媽媽也是。有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視訊聊天就聊一個多小時,都在搞這種事情。

我回想我的一生,是沒有遺憾的。年輕的時候,我能賺到的錢,我都想過、賺過了,我這一生做過好多好多事情,雖然說沒有做出一番大事業。但是,不管是别人怎麼看我,我感覺我還是很有價值的,我把自己和家庭的生活改善了。

我記得有一天,我去給有有開家長會,她擔心外婆會走錯,就守在教室樓下,等我走進學校,她就看到了,以很快的速度奔到我的眼前,說,外婆,你來了。一看她奔過來的模樣,我馬上就在想,哦,真好快,我女兒朝我奔跑的樣子,好像就在昨天。小時候我女兒也是這樣,我到學校去看望她,她老遠看見我了,會奔得好快好快。

開完家長會,有有的第一個反應是問我,外婆,時間太長了,你坐在凳子上感覺舒服嗎?我女兒當年也是這樣,我們擠在教室裡面,她問我,媽媽,你累嗎?

這是對我最大的一個安慰了。想到不開心的事就想,這兩個女孩多好啊,大概這就是我的幸福。這個家的三個女性在一起,就是這麼樣過嘛。

沈奕斐

46歲,社會學副教授

「犧牲掉自己去做好媽媽,這不公平」

1

在我看來,我媽是一個非常靠譜的媽媽,她把媽媽能做到的事情都努力做到了。

小時候,她可以通過手工把衣服織得很好看,學校裡老師看我的衣服,說你媽能不能明天把這個花樣分享一下?她在飲食方面也非常精細,我們家各種點心、各種菜葷素搭配非常好。她把我照顧得很好。小時候比較貧窮,但是飯桌上經常有一小碗的菜,比如說蝦仁什麼的,是我單獨吃的。我每天都能吃到水果,實在沒有水果,她就糖拌一下番茄。

我讀書的那個年代,很多人都不太認真學習,甚至還有「讀書無用論」,說拿手術刀的比不上拿剃頭刀的,做原子彈的比不上賣茶葉蛋的,但我媽特别關注讀書,一直覺得學習和教育很重要。

我媽還會陪我打牌,家庭聚會大人說話,我也在那邊聽。現在的年輕人老有一種誤解,覺得母親從來沒對自己說過我愛你,說明對我的愛不夠。但是真正的情感支援是指,我的很多活動都會一起叫你,你經常跟着我一起哈哈大笑,我讓你很放松,這些都叫情感支援。

你不能要求二三十年以前的媽媽學會說「寶寶,我愛你」,她做不到,當時大家都覺得孩子們都要敲一敲才能成長,打罵教育,是以沒有什麼好抱怨的,誰都沒有能力走出時代給你的東西。

我媽也是一個典型的傳統女性,她雖然覺得我像男孩子一樣淘氣沒有問題,但是也想把我培養成一個好妻子,從小一定要讓我學會各種家務。我很早跟着她學做手工、織毛衣,因為刷馬桶我跟她大吵一頓。馬桶太臭,我堅決不刷。我媽就說了,你将來作為一個妻子,一定要學會做這個活。我說,我将來一定想方設法讓這個馬桶給消失掉!我媽跟我吵,她會打我一頓,然後說,你一定要學會這些東西。

母女關系和其他關系不同,是因為我們的性别體驗是相似的,我做女兒,将來也做妻子,也做媽媽,這些角色和體驗更具有可傳承性。我後來也成為了一個母親。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沈奕斐圖源《沒談過戀愛的我們》官方微網誌

但和我媽媽不一樣,在沒有生孩子之前,我并不喜歡孩子。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在旁邊遠遠地看着。我覺得那個小動物很可怕,搞不定的。我生孩子的原因很簡單,孩子能讓我不過時,将來老了,有一個人還會在你身邊,這種連接配接很緊密,反正我就是出于這個自私的目的。

好像很多人在孩子生下來那一刻就成為了一個偉大的媽媽,就會有母愛,但我生孩子以後隻覺得太累了,太痛了。小孩子生出來很醜的,有人說,你孩子好漂亮,長得像你。我說長這麼醜,還說像我?

我從2002年開始學社會性别,當時中華女子學院有全國首屆社會性别理論班,要連着上三年,請了很多的老師過來。我好不容易被選上這個班。2004年暑假那期課在北京,有有正好六個月,我根本沒有考慮過要不要把有有帶到北京去。我跟我先生說,我要去讀書去了,我得斷奶。我先生也同意了。沒想到我媽認為孩子最好吃一年母乳。我說哪有這種說法啊,要是為了她吃一年母乳,我後面還要不要工作?我就去打退奶針,三天以後走人了,我認為沒什麼問題。

我當時在轉型,從國際政治系轉到社會學,必須找一個新的研究方向。如果我放棄那個班,意味着前面學的廢掉,就沒有今天的我了,學術發展也有問題。我需要做出決策。如果這個階段我對我媽很負責任,我對孩子很負責,那我就對自己不負責任。我權衡了一下各自的利弊,無非是我媽抱怨,我讓她辛苦了一下。一個多月我就回來,可以跟她一起帶。

但是我媽完全不能了解。

我媽一直覺得我對兩個孩子都不夠全心全意,做媽媽不夠合格。再加上這兩年我比較忙碌,陪伴的确少了,但是爸爸的陪伴多了,家庭總要分工,不能刻闆分工,一定是女的做什麼,男的做什麼。但是老人沒有這個性别觀,我不在,我媽媽就認為我們家的孩子沒人陪,是我這個母親不夠負責任。

按照她的标準,她這個媽要做得比我好得多。她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女性,一旦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一定以他們為生活的重心,所有利益都以他們為先,但我不是,我也努力做一個好媽媽,但我不會完全把我的利益犧牲掉,我認為那樣不公平。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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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先生剛剛畢業時到上海來,特别窮,我做輔導員第一個月是600多塊錢的工資,他800多塊錢一個月。我媽媽來上海,有一方面的原因是我們的确需要她幫忙。但是另一方面,當時我爸爸在外地打工,她一個人在家我也很不放心,大家覺得這個安排很好,就住到一起來了。

後來,我媽動不動就要批評我。她經常說,要是我就做一個普通的大學老師,在家裡帶孩子,不這麼折騰,她可以像别人一樣,跳跳廣場舞很舒服。我的确沒有體諒她,也的确為了自己的發展犧牲了媽媽的利益,讓她更辛苦。

其實,我也會做一些妥協。我在做學者的時候,我不經常出差,一年隻出兩次國開會,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家裡的。我給自己限定數額,一個禮拜頂多有一天不在家裡吃飯,我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玩樂把孩子扔在一邊,隻是在關鍵時刻確定我自己的利益。

「事業和家庭對立」的觀念是80後這一代慢慢誕生的。我媽媽那一代沒覺得這是有問題的,一邊工作,一邊生孩子,機關有事先串通的人所,生活有什麼沖突呢?以前的女性沒有媽媽幫忙,但是有機關幫忙,沒人覺得工作的女性和一個好太太是對立的,鐵姑娘也要做一個好妻子。

我寫《誰在你家》這本書,最初的困惑就是,所有現代家庭理論都在告訴你,工業發展會帶來家庭小型化,代際關系會松散。但是我發現中國不是這樣,我跟我媽的關系比上一代更緊密,我看到我身邊的好多朋友也是這樣子的。為什麼我們這一代會是這樣的呢?是現代家庭理論錯了嗎?這是我開始做這項研究的契機。

我們需要父母,是因為社會支援體系不足以讓我們能夠像計劃經濟時代一樣,事先串通的人所就在機關,我和孩子同進同出。現在事先串通的人所、幼稚園三點半就下課了,而我要工作到五六點鐘,有時候我還有晚上的課程。父母來幫忙,某種意義上的确是我們在利用老人的勞力,我承認這是對我媽的剝削,按道理,養育孩子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父母沒有這個義務再來幫你養小的一代。

但剝削老人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一個壞人,我們不會把這些勞動看成天經地義,也會照顧她的人生,幫助她考慮。我會在經濟上回報她,帶她買衣服,對她好一點點。因為有了我,我媽媽也有了不同的眼界。如果沒有我,我媽媽可能一輩子就生活在小鎮上。我跟我先生努力掙錢,我們才能在家裡買好的鋼琴,才有鐘點工來幫忙。我經常鼓勵我媽出去旅行,幫她安排郵輪什麼的,能享受的東西我都帶她去享受。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飯後,沈奕斐和吳根妹一起浏覽鋼琴課資訊

我會定期就坐在我媽媽旁邊,嘟嘟嘟随便聊,我得了解我媽到底在幹些什麼,想些什麼,盡可能保持一個月有一次這樣的深聊。

我讓所有人都覺得我非常需要我媽,因為這是她很強大的精神核心,她那麼有犧牲精神,犧牲精神的背後是「我被别人所需要」。如果我說我不需要你,那前面的全部散了,她會很傷心的。

我有時跟我媽講,如果你把你的性别意識轉變一下,你今天很可能會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事業女性。

她年輕時做了很多次創業,最後都沒能堅持下去。每次當她想要做大的時候,就希望我爸爸來負責牽頭,她來做輔助。可是我爸不擅長處理這些細節,經常做着做着就沒有那麼好。我跟她講,如果你不想着我爸,你自己把它搞起來,你當時就成功了。

但她都這麼大年紀了,非得讓她變成一個女性主義者,學習先進的性别意識,反思過去的人生有多麼失敗,沒必要。她全心全意對孩子,把孩子丈夫的利益永遠放在她之前,這是她的優點,也使得我們整個家庭是以而受益。一個人如果能夠自洽,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享有應有的權益,就可以了。

3

人生就像踩西瓜皮,滑到哪裡算哪裡,但是踩西瓜皮的時候,稍微認真一點,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我對女兒也是這個态度,你給她畫一個框,她不會出這個框,在框内她能很自由地,撒野地跑。

我記得有有國小一年級,有一次學校布置寫字,兩個字各寫兩遍,但是要寫成像印刷體。她寫完以後,老師覺得不過關,退了回來,她跟我說,媽,你覺得我今天寫得好嗎?我說非常好。交上去又被老師退回來。她又跟我講,你要覺得超級好才可以,我看了一下說,超級好。再交上去還是不行。我說我幫你寫吧。寫了以後還是老師說不行,我也崩潰了。她就發現我不太管用,她說,還是我自己嚴格要求我自己吧。她從小就覺得我沒什麼用,幫不了她什麼。

但她小時候,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

那時我們去巴厘島的一座神廟玩,那裡有一棵很大的榕樹,我看到有有把一個朋友推下樹了,朋友的媽媽也發現了這個事情。我批評有有,她說其實那個女孩子之前已經推了她,但是我沒有看到。我說,不管你前面發生什麼,你把人家推下樹就是不對的。她也很犟,我就用手背抄了一下她的臉,她的鼻血出來了。我先生憤怒得不得了,當場就跟我發飙,她也哭得很劇烈。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那一刻情緒那麼生氣。大概幾個月以後,我跟我先生聊天,說起我自己的人生——國小四年級的時候,我的成績一直還不錯,數學老師特别看重我,有一次考完試以後,我考得不那麼好,他讓我再重新做了一遍,用了新成績算的。被另外一個女孩子發現以後,她把這個故事到班級裡去講,渲染我有各種背景,這個老師偏心。鼓動所有的女生都不要理我。我是一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有一周的時間誰都不理睬我了,我特别難受。

因為這段創傷記憶,我特别害怕我的孩子有一天也會遇到這樣的排擠,一直在為她的社交焦慮。當她和朋友關系處不好的時候,我負面的情緒全部出來了。

這是我做家庭教育的起點,當時我已經學了心理學,發現有很多問題心理學仍然解決不了,人還是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我于是重新回過頭,學習從社會學出發,去做家庭教育。

我們有有身體不是那麼好,但是她從小就很聽話,非常守規矩,别的小朋友都上了教育訓練班,她沒有,是以成績比較落後。但是對我來講,她活得挺正常的,智商也不低,不用着急。

以前我寫了很多育兒日記。比如,2011年我們有有7歲,吃飯時她編了一個笑話,從前有一個包子它走啊走,又累又餓,它就把自己吃了;比如,2013年她開始學打毛線,她想法很多的;比如,她參加中隊隊長競選……整理了很多這樣的故事。

有有很小的時候,我很像守門員,因為她并不知道哪些危險,哪些事情不能做。慢慢随着她長大,媽媽要像教練,要告訴她,寶寶,這個字怎麼念;寶寶,這個行為不能做。我會鼓勵她更勇敢一點點,更主動一點點,不要退到後面。社會讓女孩子往後退,家庭就為她推一把,稍微做一些平衡,這樣她會成長得更好。

現在她已經18歲了,這個階段就像觀衆一樣的,她在那邊跑,不太需要我了。如果能讓她覺得,觀衆席上那個人是我朋友,我這個媽媽就很成功了。我自己的生活豐富多彩,也忙得要死,沒有時間天天看着她,我們各自有自己的舞台。

我跟有有都不是特别黏人,我們都有自己的獨立的世界,但我們也沒有越來越遠的感覺。母女關系歸根到底還是一個情感支援,應該是一個愉悅的、快樂的支援體系,而不是互相不那麼快樂的,我欠你或者是你欠了我,我覺得不是這樣子的。

有一天,我跟有有聊天。我說,我對比了我和谷愛淩的媽媽,她為了谷愛淩做了很多的努力,幫她去尋找資源,谷愛淩才能發展得那麼好。其實你也是一個天才型的孩子,可是媽媽做不到這一點,媽媽很多時候不會竭盡全力幫你找資源,不會時時刻刻陪伴在你身邊,考慮你怎麼成長得更好。有有說,谷愛淩媽媽現在的身份更多的是「谷愛淩的媽媽」,但是你還有很多其他的身份,這些身份也是重要的。再說了,我也沒覺得你不好呀。

我說,你一下子把我的内疚解脫出來了。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沈奕斐正在跟女兒視訊通話,聽她吐槽生活煩惱

商楚苘

18歲,高三學生

「好的媽媽真的很難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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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媽隻是一個普通教授,沒有那麼忙,一周上兩三次課就可以。她大部分時間待在家裡。我們家有一張桌子,我在一頭寫作業,她在另外一頭工作。她隻是坐在那邊而已,我做完作業,自己放進書包,她也不會來看做得怎麼樣。她那時候就是一邊在工作,一邊在履行她的母職。

我媽有這些工作,也一定程度上幫助了她。它們讓她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分散注意力,讓她知道,她有她工作上的成功,跟我其實沒有太大關系,不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孩子的身上,這是個好事。

很多父母會覺得,自己孩子成績好、出人頭地的話他們也會非常成功,但我媽好像沒有這種想法,她覺得自己已經挺成功了,很自信,是以她不太管我學習。

我媽從來沒有催促過我,一般是我催促我媽。我天天和她說,你能不能升個教授啊,怎麼還沒升上啊,怎麼還不寫論文啊。我媽跟我弟是享樂派,我跟我爸屬于熱血派,晚上回到家,我跟我爸要開始運動,出去夜跑。我媽媽跟我弟弟回到家覺得太累了,想躺着。我跟我爸把他們倆拖着。

我和我媽比較像朋友的關系,不是特别親密,隻是單純的互相傾聽的好朋友。我們打電話,我媽隻是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然後她就開始聊自己的事情。我們打電話聊一個小時,其中40分鐘都是她在說她自己最近發生了什麼。

我朋友的媽媽一天會給他斷斷續續發四五條微信,他一條不回。我特别驚訝,我說,怎麼連你媽媽的微信都不回呢,我和我媽媽是相反的,從小到大,我對我媽媽的微信每條必回,但我媽經常不回我微信,嫌煩,也不常給我發微信。我賭氣也沒什麼用。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商楚苘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覺得媽媽是一個說教的人,她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權威的存在。

我記得,小時候我一直想跳舞,我媽卻托關系把我搞進了合唱團,死活不讓我退出,她說她已經托了這個關系,直接不去很不好意思,隻能去。我媽一直給我一種感覺,如果我做的這個決定,對我的家庭是踏實的、影響比較小的,她會支援我。但如果我不去這件事,對她的影響比較大,那麼她會主導這件事情。

前幾天我媽在機場候機,我們聊起谷愛淩和她媽媽,我媽還聊起這件事,她說,谷愛淩媽媽陪着谷愛淩去滑雪,但她從小到大沒有給我太多的幫助。我想學個跳舞,結果把我送去了合唱團。

我給她輸出了一個觀點,叫解脫自己。我選擇大學的時候,想去的那所大學排名有點低,但是我會在那裡過得很開心,這才是重要的。我媽媽說,她感覺我的話對她是一種解脫。我沒有像谷愛淩那樣那麼優秀,她以前覺得是她耽誤了我,但是看到我能活在當下,她輕松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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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媽媽是教授,也沒有那麼好。她是教授,你不能反駁她,她每次都會說,什麼我們做研究表明怎麼怎麼的,行行行,都是研究表明的,沒辦法繼續吵了。性别、社會,她都做過研究,都說得合理,真是吵不過。

我的鼻子有一塊地方凹下去了一點,我一直覺得就是因為小時候在巴厘島旅遊的那一巴掌。但她也沒有和我道歉,說實話,已經18年了,她不道歉已經成為一種習以為常的事情,她突然給我道歉,我還會很恐慌,感覺變天了。

從國中、高中到現在的決定都是我自己做的,輔導班是我自己選的,老師都是我自己找的。她給錢就行了,選擇一個收費方式。當然,如果太貴的話,需要先要問一下預算。

我記得當時去上外附小,我還寫了個承諾書,簽字畫押,錄了個視訊,我說我要選擇上外附小,我媽說,上外附小會很苦,我說,我就是想要選擇苦。我媽拍好視訊說,這是具有法律效力啊,别反悔。我們家的特色,是一直在那寫保證書,我爸媽吵架也是一樣。父母沒有給過我叛逆的機會,所有東西都是簽字畫押好的,說好了自己想要做這件事情,就要承擔後果。

我媽會提意見,但她一點都不會幫我選擇,很多時候我也會很崩潰。有時候想,有時候會苦惱,給我的自由太多了,我會想,幹脆你幫我全都選掉好了。但在我們家,她做關于她的事情,大家給個建議,我想做關于我的事情,都隻是給個建議而已,最後由承擔責任最大的那個人做決定。

我不是一個會撒嬌的孩子,我們親密的時候就是躺在床上、靠着沙發一起談心。我們很多話聊,但是說實話,我們都沒有100%了解對方,好像彼此還保留了10%。

但我會很關心我爸媽工作是在幹些什麼,父母的職業生涯對我來說,有一種啟示的作用。隻有父母會實打實地告訴我,過來人的經驗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有時候感覺,我在找他們讨一個說教——我最想問我媽的一個問題是,她最理想的對社會的影響力是怎麼樣的?她想要到達什麼位置?我做什麼事情都會有一個目标感,我想知道她的目标是什麼?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商楚苘與媽媽沈奕斐 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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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看我媽媽的視訊内容,每次都是點開,迅速一鍵三連,然後關掉視訊。

她給我最好的性别意識就是沒有性别意識,外婆會告訴我,米飯一定要吃完,不然會嫁不出去。我媽會跟我說,女孩子怎麼了,沒有關系。如果我比較頑皮,我媽會讓「我」不要頑皮,而不是「女孩子」不要那麼頑皮,不會有「女孩子」這樣的字首。

但我媽說自己獨立女性,我們家裡人卻經常反駁她,你哪裡獨立了?你40多歲都沒有離開過媽媽的幫助,還在跟着媽媽住呢。

我媽媽沒有怎麼離開過外婆,她到現在也不太會做飯,我媽能做獨立女性,到外面去到處飛、當教授,嘗試各種各樣的事情,是因為我外婆在家裡面帶我和我弟。外婆把所有的時間完全投入在家庭裡面。

我跟我媽不太一樣,我會做飯,也會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因為我知道,我媽不會再像外婆對待她那樣,給我那麼多幫助。我們常開玩笑說,我要早點生孩子,要不然外婆都帶不動了,我媽肯定幫不了忙。(笑)

媽媽對外婆的回饋主要是經濟上的。我們出去旅遊,會帶外婆一起來玩,當然是希望外婆繼續照顧我們(笑),但是也希望外婆不能錯過這些。我們還會特地叫上别人家的外婆,讓我外婆有個伴。外婆很細心,她會帶一個手帕,防蚊貼、防曬霜、墨鏡都在她包裡面,累了她就會給我們擦擦汗,看看防曬霜有沒有塗,有沒有被蚊子咬。

我和外婆這麼多溝通也是從這兩年才開始有的,去年一年我待在家裡,寫《外婆和她的房子》這本書。我意識到,家庭也是一個活生生的課題,我開始在意家人是怎麼樣的心情,我媽會遇到什麼煩惱,我能不能為她解決一下——以前我一個月不見得給他們打一個電話,我爸媽也不會打過來,寫完外婆這本書之後,我才打開話匣子,我覺得我也應該去承擔一些我媽所說的家庭的「情感服務」,承擔情感的投入和輸出。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商楚苘寫的《外婆和她的房子》圖源沈奕斐微網誌

我對外婆也有了非常新的了解。從小被她帶大,她不會跟我說她的事情,隻是說,飯吃了嗎,這個飯好不好吃,很淺的一些對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外婆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外婆」的形象,寫完這本書我才會知道,外婆也是一個母親,而且是個嚴厲的母親,但又樂意給我媽自由。她會給我媽一點錢,讓她騎幾公裡的車去拍寫真。放在當時,拍寫真還是不太好的一件事情,不能被當時的人所接受。

我還了解到在母親之外,外婆曾經還是一個勞工。她有自己的小時候,年輕的時候也會為自己努力。媽媽高二的那一年,外婆做了很多工作,那時候她也不清楚我媽媽到底能不能考上複旦,但是為了這個目标,一直去努力掙這個學費,不斷地去做雜活。

我發現,我們三個人都是自驅力挺強的人。外婆是那種會随時随地努力的人,我媽也是。她其實幹到教授就可以了,但是她還會去做很多事情,常常到處飛,我每次給她打電話幾乎都在機場,不是在趕飛機,就是在等化妝,她有很多理想因素在裡面。

我想到我自己,其實我也沒有必要學韓語,學這個語言對自己的人生可能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但我就是想學學看。我們三個人有這樣的共性,是她們的故事給了我這些力量。

好的媽媽很難定義,無論如何對于我來說,媽媽是那種兜底的存在。她是很忙,但好在人生中有哪個很需要她的瞬間,她都在。

當一個女兒不想再做“付出一切”的媽媽

吳根妹、沈奕斐、商楚苘三人視訊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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