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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齡樂團”追夢記

“銀齡樂團”追夢記

“鋸木”樂團的成員們在團長黃隽的帶領下進行排練。

“銀齡樂團”追夢記

(從左至右)黃啟聰、趙小亮和蘇兆富在排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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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日報和酷狗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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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歲月如歌,人生如潮。高低起伏的音樂,蘊含着人生百味。鶴發老人在琴弦上找回了青春活力,城市白領在琴鍵中得到了心靈治愈,鄉村青年在音符裡獲得了創作靈感,莘莘學子在歌聲裡找到了奮鬥夢想……無數喜愛音樂的人們正用自己的方式,把心聲化成樂聲,奏響一曲充滿溫情與激情的城市交響樂。

本期《文化周刊》尋找街頭巷尾的動人樂聲,聚焦富有情懷的基層音樂人,在他們的追夢故事中,聆聽廣東奮發昂揚的時代旋律,感受蓬勃發展的藝術生态,敬請垂注。

很多人認為,學習小提琴的“黃金年齡”是在孩童時期。例如,中國小提琴家呂思清4歲學琴,蘇聯小提琴家奧伊斯特拉赫5歲學琴,波蘭小提琴家維尼亞夫斯基則是從6歲開始接觸小提琴……

然而,蘇兆富學琴卻是從75歲這年開始的。這一年,他擁有了人生第一把小提琴。

退休前,蘇兆富是廣州大學中文系教授,給學生講了半輩子的文學。他說,退休後開始學琴,是想彌補年少時的遺憾。而直到退休時,他還不會看五線譜。

像他一樣從零起步的老年人,在“鋸木”老年室内樂團很常見。這個平均年齡超過70歲的樂團,在前不久的第四屆廣東省樂隊邀請賽中,出人意料地拿到了金獎。

他們來自各行各業,退休前曾是郵政工作者、第一代“碼農”、外企高管……在人生的後半程,他們選擇了跨界,乘着音樂的翅膀,當一回追夢的“少年”。

被音樂占滿的退休生活

這是“鋸木”樂團今年春節後第一次集體排練。

排練廳位于較場東路,原本是一個美術教室,30平米左右的空間裡,陸續坐滿了16位學員。蘇兆富習慣坐在最後一排中間。他穿着深色的中山裝,一塵不染、沒有褶皺,全程坐得筆直。琴架上的琴譜因為反複練習,已經被翻得泛黃卷邊。

蘇兆富今年87歲了,是團裡最年長的學員。他75歲那年,廣州老年幹部大學在全國首開小提琴班,試圖打破“老人可以學鋼琴,但是學不好小提琴”的傳統觀念。彼時,他已上了幾年鋼琴班,一聽到有老年小提琴班,就立馬報名了。

“文學跟音樂關系非常密切。”蘇兆富記得,他年輕時給學生講《詩經》,“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數十年後,他演奏民歌《敕勒川》時,眼前依舊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

從零基礎開始學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蘇兆富需要抵抗年歲增長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手指機能退化,關節僵硬,拉琴時手會發顫,手指經常壓錯弦。但他依舊樂此不疲,每一期都報名,同班同學的年齡越來越小,他還是不肯從班上“畢業”。

“一開始覺得自己很笨,拉得很難聽,好似‘鋸木頭’,女兒也笑我有興趣、沒天賦。”蘇兆富笑着說,他每天在家不僅要練琴2個小時,還經常在網上聽公益課,時常與老師、琴友分享學習心得。一次,他去琴行修琴時,偶然結識了一位畢業于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的碩士高材生,此後,他便常去聽對方的音樂會。

“年輕時,我哪敢想象能有現在的生活。”蘇兆富對記者說,他從小就對音樂抱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還記得,抗日戰争爆發後,兒時的他被父母包在襁褓裡,從廣州逃難到粵北。動蕩的日子裡,音樂就是最大的撫慰。上國小時,老師帶領他們唱救亡歌曲,他扮演一個逃難的孤兒。“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伴奏的曲目是《黃水謠》。音樂聲一響起來,我們都哭了,那種流浪的傷感終生難忘。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音樂。”

數十年後,他到麓湖星海園瞻仰冼星海雕像,耳畔好像又一次聽到了那昂揚悲壯的救亡歌聲。

大半輩子過去,一直沒有條件接觸樂器的蘇兆富終于如願學上了小提琴。剛退休時,他還要負責接送外孫女上下學,隻能上午去練琴。外孫女上國中後,他終于可以卸下護送重任,此後,他的生活就被音樂占滿。

“我幾乎每天都學音樂,周一到周五,有鋼琴課、合唱課、樂團彩排、小提琴班,回家還要加練。”說起如今的生活,老人一臉愉悅的表情。

老人對音樂的執着與熱愛,讓樂團創始人、廣州交響樂團青年小提琴演奏家黃隽也深感敬佩。他笑言:“其實這些老人家也很‘卷’的,排練時就能看出來,很多人在家偷偷練了50遍不止。”

在黃隽看來,老人們雖然在技術上相對會吃力些,但他們學琴也有自己的優勢。“他們經曆過的事、走過的路比我們多,也見證過社會的巨大變遷,對于音樂的了解和表達的深度,是青少年難以比拟的。”黃隽說。

多才多藝的“老頑童”

“我們的初衷,就是讓一群志趣相投的老人聚在一起玩音樂。”黃隽的妻子、同為樂團創始人的韓悅這樣告訴記者。

2020年,在廣州市老年幹部大學教小提琴的韓悅發現,老人們并不滿足于學校課程,常常自發組隊到廣場練“二重奏”“三重奏”。她便和丈夫黃隽商量成立了“鋸木”老年樂團。

“名義上我們是老師,但其實我們從他們身上得到的東西更多。”黃隽夫婦說,樂團裡的老人們既是學員,也是長輩,常常給他們帶來許多驚喜。

就在這天的排練現場,黃隽驚訝地了解到,蘇兆富還有一套自己修小提琴音柱的“土辦法”;另一位成員、70歲的趙小亮,則迫不及待向他展示了自己新學的鋼琴曲《少年》。黃隽聽後,誇贊道:“小亮同學不愧是樂團裡的‘技術擔當’。”

戴着方框眼鏡、穿着格子襯衫,俨然一副程式員打扮的趙小亮,自稱“老頑童”。和蘇兆富不同,趙小亮自幼便會小提琴和鋼琴。2017年時,他以一曲《山丹丹花開紅豔豔》拿下全國老年鋼琴比賽冠軍。2020年,他重拾琴弓,現在是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

退休前,他在廣州第一巴士公司工作,是最早的“羊城通”籌備組成員,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碼農”,曾為營收中心的籌建寫下一行行代碼。

他喜歡鑽研各種新事物。疫情期間,他運用手機軟體,把7位老人分别用鋼琴彈奏的《土耳其進行曲》視訊,剪輯成了一版“雲合奏”,時間軸和字幕都處理得恰到好處。

“這是您自己剪輯的嗎?”記者驚訝地向他确認。“對啊!”老趙随即掏出手機,如數家珍地向記者展示剪輯軟體頁面,“你看,七個畫面拼到一起,對好七條軌道,就這麼搞出來的,很簡單的。”

對萬事萬物都有着十足熱情的趙小亮,還向記者道出這樣一段往事:上世紀60年代末,他在韶關插隊,鄉下沒有鋼琴,手癢得不行。一個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一位文工團的朋友。之後,他每隔一兩個星期就會騎單車去文工團,往返30公裡,就為了“蹭”一個小時的鋼琴。1975年回到廣州後,因為工作等關系,他卻幾乎再沒有碰過琴,直到臨近退休。

前不久,趙小亮又開了一個視訊号,分享練習、比賽的視訊,成了樂團的“活廣告”。

當天的排練結束後,68歲的黃啟聰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場活動——舞蹈課。

在記者的請求下,他分享了一張自己跳舞的照片。在教室前的走廊中間,他單腿直立,雙手展開,姿勢宛如飛翔。

退休前,黃啟聰在一家外企工作,是名副其實的“空中飛人”,時常滿世界地出差;退了休也閑不下來,要學小提琴,又要跳舞,還經常外出演出,“每天的時間都不夠用”。

讓古典音樂變得“觸手可及”

“他們對于學琴的渴望,真的遠超我的想象。”黃隽記得,最初組建這個老年樂團的目的,更多是為了普及古典音樂。沒想到,老人們越練越專業,一舉奪得廣東省樂隊邀請賽金獎。

在獲獎演出視訊裡,12位老人各司其職,男士們西裝革履,女士們一襲藍裙,整齊演繹了一首頗具爵士風情的肖斯塔科維奇《第二圓舞曲》。視訊釋出在網上後,有網友這樣評論道:“太神奇了,同一首曲子,不同年紀拉出來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為了這首曲子,老人們排練了近一年的時間。每次排練的節奏都非常緊張,在黃隽的帶領下,老人們一遍又一遍地反複練習。“這個小節再來一次,合奏的時候,每個人的聲音一定要再輕點!”他從台上走到老人中間,仔細聽每一個人拉出的樂音,不斷給予指點或者鼓勵。

課後,老人們回家還要用手機錄下自己演奏的片段,然後把視訊分享到群裡,緊張地等待大家的點評。

與人們印象中神情嚴肅、高深的古典音樂演奏家不同,黃隽顯得有些“另類”,他一身休閑服配運動鞋,喜歡說笑,就像是一位鄰家大男孩。他常常和人打趣說:“拉琴的動作和鋸木頭實在是太像了!”而這便是“鋸木”樂團名字的由來。

黃隽是廣州人,2007年從上海音樂學院畢業後,他選擇在“家門口”就業,加入廣州交響樂團,并萌生了在業餘時間推廣古典音樂的想法。

他與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走出音樂廳,在咖啡館裡辦過小提琴音樂沙龍;也曾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為市民帶來“觸手可及”的古典音樂賞析活動。

“在台上演奏對于職業音樂家來說不是難事,但在普及活動上,就不能照搬舞台那一套。”黃隽與朋友們認真探索過面對不同群體的推廣之道。比如在課堂上,他們會通過遊戲和互動,帶領孩子走進古典音樂的世界;而當面對80歲的老奶奶時,則會獻奏一曲家喻戶曉的《梁祝之化蝶》,或者一組《生日歌》變奏……

如今,“鋸木”樂團的老人們也跟着黃隽,走進祠堂、公園、養老院、特殊學校,用一場場公益演出證明,古典音樂不止是陽春白雪,同樣可以“很親民、很好玩。”

“就像我們樂團的名字一樣,不管我們練琴達到多麼厲害的水準,都不要忘記自己是從‘鋸木頭’開始的。這是我的初心。”黃隽希望,在被稱為“音樂之都”的廣州,未來可以有更多人自由自在地享受“玩”樂時光,讓古典音樂流淌于大街小巷,也讓更多人從音樂聲中獲得幸福、鼓舞和力量。

南方日報記者 黃堃媛 徐子茗

策劃統籌 畢嘉琪

攝影 南方日報記者 仇敏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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