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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華玉/遠去的外婆

遠去的外婆

作者|劉華玉

劉華玉/遠去的外婆

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如水般流淌,不知不覺中元節到了。

我們這裡的習俗,中元節是兒女給過世的父母上墳的日子。

中元節前天我娘來到我家,我和娘說起給我爺(爺:方言,指父親。)上墳的事,娘說今年她不去給我外婆、外公上墳了,托人捎去了紙錢和貢品。娘說都是心理作用,死去的人能不能收到啊?我說隻要有誠心就一定會收到的。娘便告訴我說:“你外婆一輩子都沒有給她爺娘去上墳,就是在家也從沒有燒過紙,發過錢糧啥的,說燒多少紙錢也改變不了啥,死了死了啊!死了就占了那麼一個坑。”我看見娘的眼裡閃着淚花,有點語塞。每逢佳節倍思親,血濃于水的親情怎能阻斷?我知道娘想外婆了,娘說起外婆的些些往事,記憶随風,往事如煙。

外婆是個小腳女人,個子不算高,白淨的臉清秀脫俗,言語不多,喜歡清靜。外婆不管多忙,總把自己收拾的幹淨利落。在我的記憶中感覺外婆是一個很孤獨的人,也許與她的特殊經曆有關吧。

聽娘說,外婆原本是泰安腳下大渡村一戶姓甯的小姑娘。家裡還有個妹妹,十五六歲那年五個夥伴上山拾柴草,被一幫不知什麼身份的人,用黑布蒙上眼睛,強行帶上了卡車拉走了。那是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年代。卡車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輾轉了多少個村莊,半路上聽到幾個同伴當商品一樣交易,才知道被人拐賣出來了,從此便是生死兩茫茫,成了和家人的訣别。

有些事也許冥冥之中上天早已注定,娘說那時日子很窮,當時地裡的野菜都挖沒了,樹皮都讓人扒了去充饑,很多人去外地乞讨生活,這時的太外婆正帶着我的外公在此處(濰縣一帶)讨飯。

我的太外婆共有6個兒子,外公排行第五,雖然當時家境貧窮,但6個兒子都有一份能養活自己的活計,吹拉彈唱上門讨飯,還能糊口過日子。那年乞讨路過,正好遇到有人交易販賣女孩,太外婆就用幾十個銅闆買了那個文靜的女孩,從此以後她就成了我的外婆了,都說千裡姻緣一線牽,卻不知道牽線的紅娘是何人,我的外婆從此背井離鄉,遠離親人,跟着我的太外婆、外公回到了現在的王道村,一住就是一輩子。風中的思念總是薄如蟬翼,一些美好還來不及把握,已被流年的車輪碾成塵埃跌落在光陰的褶皺裡。思親之痛無以言表,隻能在夢裡寄相思之苦。

太外婆是一位心地善良很慈悲的老人,對外婆的情況也是很同情,格外照顧。外婆和外公年齡相差近20歲,外婆有時候想家心情煩躁的時候,外公總是默默地不說話,任外婆發洩情緒。外公明白他對外婆的愛再多,也無法代替外婆思念父母悲痛欲絕的心情。

繁忙的日子讓人無暇顧及那些煩心的事,生活就像靜止的一潭死水一樣,沒有什麼波瀾。外婆和外公一共生了十個孩子。但活下來的隻有兄妹六人,四個舅舅,一個大姨。娘說原來條件不好,孩子得麻疹,無錢可治,一天就失去了兩個孩子。其中三舅也是病情非常嚴重,用草氈子卷起來準備埋葬的時候,娘告訴外公說三舅眼睛還能動,鼻孔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外公用家裡僅有的一點大豆換了兩針,總算把三舅救了回來,從此三舅還落了一個“活死人”的綽号。日子再苦再累也要熬下去,沒有什麼奢望,有口飯吃能夠活下來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小舅4歲那年,外公得病去世了,年僅61歲。失去孩子的痛苦,家裡頂梁柱塌了,外婆的心碎了,眼淚流幹了,孤兒寡母的日子難熬到了極處。後來大舅應征入伍從戰場上回來,落了一個身殘的毛病。大舅母在生孩子期間,産後風母女二人一月内沒了生命,從此大舅孑然一身。二舅長到10來歲,因為三外婆家沒有男丁,就把二舅過繼給了三外婆。大姨嫁到了小清河北邊的木橋村,當時的日子都是非常拮據。但姨夫是個很善良非常勤快的人,每年都是盡力幫助外婆家過生活,但畢竟是隔着一條河确實很不友善。俗話說隔河一裡不算近,大姨想回趟娘家過河要有擺渡的人。有時遇到大風大浪,沒有擺渡人隻能望河興歎。大姨成了遠嫁的女兒。

一次次的打擊,讓外婆的脾氣變得有些孤僻,而且沉默寡言。自外公去世以後,外婆把自己的甯姓改成了外公的王姓,家裡的重擔也幾乎落在了我娘的身上。我娘身體很棒,每年掙工分不比男爺們少,挑溝挖壕的也不亞于男勞力。等秋收完成,跟着長輩們一塊出去換地瓜幹,下窪拾柴草,幫外婆度過了一個個艱難的日子。娘18歲結婚後,因為我爺也是姊妹七個,日子非常貧苦,我爺就去了淄博黑旺鐵礦去給人搬運石頭,以後就轉成了勞工,因為交通不便,離家遙遠,一年回不了家幾次,父親不在家的日子,娘就一直住在外婆家幫着幹活,一幹就是10年。我姐姐長到到八九歲到了上學的年齡,才把戶口遷到了奶奶家。

每當聽娘一遍一遍重複着這些話,我的腦海裡總會浮現出那些缺柴少米的日子裡,娘忙碌疲憊的身影,還有外婆的無助,各種心酸無奈,痛痛的感覺就會彌漫心海!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國家的政策有了轉變。土地配置設定到戶,經濟收入也有了提高,溫飽問題基本解決。俗話說“保暖生閑事,饑寒落自然”,年年祭祀的日子,外婆就開始絮叨起自己的二老雙親,勾起外婆的傷心事。于是大舅就拿着他的軍人殘疾證,因為坐車可以免費,決定替外婆找她的娘家。外婆往日熄滅的火焰也在心中重新燃起,濃濃深情,千山萬水,無法阻隔。

上天眷顧有心人。雖然交通不便,大舅幾經周折,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外婆的村莊。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聽大舅說明情況,這位老人論輩分給他叫外公,就帶着我大舅去了外婆娘家曾經的舊址。多年的風吹雨淋,房屋早已破敗不堪,面目全非,院内雜草高于人頭,一片狼藉。幾根殘垣斷木傾斜于地,一個破櫃的支架殘喘呻吟着,孤立的站在一個露天的牆角,見證着滄桑的歲月。外婆唯一的妹妹給兩位老人送終以後,跟随着當兵的丈夫去了東北,再也沒有回來過。心裡空落落的大舅請求那個好心的外公能否帶他去外婆、外公的墓地看看,那個外公欣然答應前往。那個低矮的小土丘孤零零矗在那裡,格外的孤獨寂寞冷清。

大舅把墳築高,燒紙錢磕頭叩拜以慰二老在天之靈,給那位好心的老人兩盒煙,兩條餅幹,以示感激之情。告訴老人,以後有機會還會再來給二老上墳。垂垂老人帶着失望和悲痛,帶着牽挂和思念,遺憾的離開了人世間。那孤獨的墳頭,那墳頭的疾風勁草,有誰問?有誰憐?親人已仙去,未呈兒孫福,遊魂于千裡,如何度思量!大舅在外呆了半個月回家告訴外婆事情的經過,外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撕心裂肺的哭聲,把壓抑多年的思念用哭聲得到了解脫和釋放!

大舅告訴我娘,再過兩年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就帶我娘去他們的外婆家看看。順便再打聽他們的小姨的下落,娘也非常高興,但往往事與願違,過了幾年大舅得了一場重病去世于濟南,也是61歲。娘的希望從此化成了泡影,直到外婆88歲去世,由于家庭瑣事太多,這個願望始終成了娘的一個心結。

我們常說來日方長,其實生命中并沒有太多的來日方長,更多的是生命無常。還有我四十六歲那年,父親的去世,更讓我體會到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隻剩歸途”的深切含義。

如今我娘年八十歲,大姨也九十了,唯有當初從死亡線掙紮過來的三舅,還算硬朗。時光總是無情的帶走太多的東西,唯有思念,每每想起,總讓人難以釋懷。

還好在去年的五一小長假,淄博的二姐提議我們姐弟一起去泰山旅遊,我娘也極力贊成。說走一路見一景,如今生活好了富裕了,她卻走不動了。娘還每人贊助200塊錢表代她的心意,結果弟弟因要事在身沒能去,我們姐妹三人毅然前行。姐姐也六十歲了,我們也是第一次結伴出去玩,孩子們提前從網上訂好門票旅館,保持電話聯系。我也很高興為倆姐姐當了一次貼身保镖。

都說泰山是一座很有靈性的山,二姐說古代皇帝為了祈求國泰民安去封禅泰山。我們姐妹三人也來到了泰山,不為别的,就為圓了當年娘的心願。站在泰山腳下,我們朝外婆娘家的方向深深鞠了三個躬。因為泰山是不允許燒紙錢的,我想如果外婆在天有靈,一定會明白,這是我娘當初的心願,希望我的外婆和她的父母能夠在另一個美麗的國度相見。我打電話回家告訴娘,娘一個勁的說很好!很好!電話那頭的娘高興極了,話語有點凝噎!

其實人活一輩子,真的很不容易,來來往往,去去留留,猶如不斷演繹着季節的四重奏。留不住的時間,挽不回的遺憾,唯有珍惜相遇的日子,感恩當下。沒有誰的人生完美無缺,花未全開月未圓,也是人生一種凄美的遺憾吧!

歲月如水流淌,一去不回頭,往事如風飄散。再回首,往事如夢!再回首,記憶依舊!

圖檔|一工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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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華玉/遠去的外婆

作者簡介:劉華玉,70後,喜歡讀書唱歌跳舞跑步,希望做一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做出彩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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