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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這所中國最早的高等教育大學堂,留下了哪些文化密碼

我們不僅用先進裝置來檢測,也通過考古經驗進行分析,綜合各類考古資料線索,不斷論證,可以正式宣告:稷下學宮找到了!

這裡的學生要遵守嚴格的“弟子職”,飲食起居、衣着服飾、課堂紀律、課後溫習、品德修養等都有具體規定

“不任職而論國事”“無官守,無言責”,諸子不參政,卻問政,稷下先生多達千餘人,而稷下學士有“數百千人”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栗建昌 王陽 孫曉輝

在梁啟超眼裡,這裡“如春雷一聲,萬綠齊茁于廣野,如火山炸裂,熱石競飛于天外”;

在郭沫若筆下,“周秦諸子的盛況是在這兒形成了一個最高峰”;

在餘秋雨心中,這是萬古長夜裡讓一些星星閃耀的“精神光源”。

稷下學宮,高名遠揚。孟子、荀子、鄒子、申子……諸多先哲曾在這裡演繹中華文明的群星璀璨:百家争鳴。

暮春之日,萬物競榮。在戰國田齊故都臨淄(今山東省淄博市),考古學家在臨淄區齊都鎮的田野鄭重宣告:稷下學宮找到了!

曆2300多年的文明聖地,正在撩開神秘面紗。

何方

幾排土坑内,依稀舊日輪廓的斷壁殘垣,每一個遺迹上都有詳細編号,勞工正在清理作業。大量的素面瓦片中,螺钿裝飾的碎瓦片偶然閃現。

這就是大陸曆史上最早的集教育、政治、學術功能于一體的“高等教育”大學堂——稷下學宮的考古現場。

考古發掘看似波瀾不驚,但為了确定稷下學宮所處何方,考古學家已整整費時五年。

當初唯一的線索,就是茫茫典籍文獻草蛇灰線般的隻言片語:西漢劉向《别錄》記載,“齊有稷門,齊城門也。談說之士期會于其下”;十六國時期南燕國臨淄人晏谟所撰《齊地記》記載,“齊城西門側,系水左右有講室,趾往往存焉”,“臨淄城西門外,有古講堂,基柱猶存,齊宣王修文學處也”。

2017年,根據修築遄台路發現的線索,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組建考古隊,重點尋找稷下學宮。考古隊在一片麥田下,發現了一處特殊的古建築基址群。

從位置看,發現的建築基址符合稷下學宮在稷門之下、系水之側的文獻記載。考古發現建築基址有一條南北向道路,北接小城西門;基址群外圍壕溝與小城城壕相通,兩者形成一體格局。同時,基址北部附近地勢低窪,以前确實有湖,上世紀50年代才抽幹湖水。

從建築布局看,整體近4萬平方米,規模甚大,由14個單體建築基址組成,建築規格較高。“不要把稷下學宮想象成君王的高樓大廈。那是上千學者和弟子讀書、生活、讨論、研究的場所,排列有序的平房、廣場建築基址恰合情理。”山東考古學會理事長、山東博物館館長鄭同修說。

從年代看,打破建築基址的灰坑内出土了大量齊刀币錢範(鑄造金屬貨币的模子)殘塊。同時,建築基址下面地層碳14測年顯示為公元前400年至公元前390年。地層關系和考古測年都吻合文獻記載的時間。

“我們不僅用先進裝置來檢測,也通過考古經驗進行分析,綜合各類考古資料線索,不斷論證,可以正式宣告:稷下學宮找到了!”項目負責人、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董文斌說。

瞭望|這所中國最早的高等教育大學堂,留下了哪些文化密碼

韋辛夷畫作《稷下學宮》

何為

規整的鋪地磚,完備的排水系統,制作考究的螺钿裝飾構件,建築群一體化設計打造……這裡不僅曾是戰國建築的大手筆,更矗立着中國精神文化的高堂大屋。當年,這裡到底上演過怎樣的精神大戲?

正是考古隊員開始尋找稷下學宮那年,畫家韋辛夷用大畫《稷下學宮》描摹了他心中的稷下學宮——群賢期會,先生激辯,遊士雲集,和而不同。

在某種意義上,稷下學宮首先是大陸最早的官辦高等學府。

據記載,諸子百家中幾乎所有當時的代表人物都來過稷下學宮。他們大多像孔子一樣帶着學生,構成一個個教學團隊,在司馬光《稷下賦》裡“高門橫闶”“夏屋長檐”之下,講學、授課、傳業。

這裡的學生要遵守嚴格的“弟子職”,飲食起居、衣着服飾、課堂紀律、課後溫習、品德修養等都有具體規定。

專家介紹,稷下學宮也是大陸最早的“社會科學院”。

稷下先生大多為諸子百家學派學者,他們知識豐富,見聞廣博,有鮮明主張,有理論建樹;談說言事,著書立說,往往旁征博引,曲盡事理,具有很強的理論性和學術性。

在這裡,儒、道、墨、法、兵、農、縱橫、名等諸流派不一而足,《孟子》《荀子》《晏子春秋》《黃帝内經》等學術專著不勝枚舉。

最為人矚目的,當然是百家争鳴。郭沫若認為:“它似乎是一種研究院性質,和一般的庠序學校不同。發展到能夠以學術思想為自由研究的對象。”

稷下學宮熙熙攘攘,但有基本的學術秩序。根據各路學者的學問、資曆和成就分别授予客卿、上大夫、列大夫,以及稷下先生、稷下學士等不同稱号,而且已有博士和學士之分。

稷下學宮還是大陸最早具有咨政功能的“政府智庫”。

齊文化研究專家王志民說:“田齊統治者創辦學宮、禮賢下士,意在開門納谏、為我所用。”

“不任職而論國事”“無官守,無言責”,諸子不參政,卻問政,稷下先生多達千餘人,而稷下學士有“數百千人”。

“他們既是建言的謀士,如孟子向齊宣王建議實行‘仁政’;也是直言的谏臣,如淳于髡批評齊宣王好馬、好味、好色而‘獨不好士’;還是排難的使臣,如鄒衍曾出使趙國,淳于髡也曾‘為齊使于荊’。”王志民說。

何解

在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同期,與稷下學宮遙相呼應,西方文明故地希臘也出現了一個精神文化的建築群,史學家稱為“柏拉圖學園”或“阿卡德米學園”。

“周秦諸子之出世,适當希臘學派興盛之時,繩繩星球,一東一西,後先相映,如銅山崩而洛鐘應,斯亦奇矣!”國學學者鄧實在《古學複興論》中說。

齊文化博物院院長馬國慶認為,稷下學宮是中國哲學史、思想史、文化史繞不開的地方。從比較的角度看,稷下學宮與希臘學園各具特色,共同創造了世界文明史上的輝煌。前者彙聚諸子,關注人文,多派并存,思想交鋒,形成百家争鳴;後者傳承師說,關注自然,探求真理,追求科學,培育獨立思考精神。

“稷下學宮遺址的發現,為我們探索東方智慧提供了實證基礎。”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孫波說。

今天,全球化、科技革命和資訊革命将世界變成了地球村,世界各種文明的碰撞交流是如此的接近。“各種文明如何相容相處成為世界性的難題。未來世界文明的建構還應回首2300年前,到稷下學宮中去尋找智慧。不僅要各家并存,相容并包,平等相待,共同發展,不以異己排斥、打擊,不以好惡取舍。還要在尊重各種文明的思想基礎上,加強交流,互相吸收,創新發展。”王志民說。

從這個意義上,當那“前空往劫,後絕來塵”的百家争鳴發生地重回視野,其留給我們的遺産或許已有答案:尊重與包容是不同文明的相處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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