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酒席上最常見的菜肴是筍。無論是喜事還是喪事，無論流行什麼美味，筍是必不可少的，幾乎是無筍不成宴席。
小時候吃得最多的是酸菜炒筍，後來生活好了些，再加點臘肉，味道更美。不過這些筍都是從竹林裡挖出來的，煮熟後切成片再炒。而宴席上的筍都是由筍幹做成。如果說以前吃筍是因為生活清苦的話，那麼現在吃筍則是由于筍來自地底下，毫無污染的緣故。
作為食物，筍是一種不需要施肥，不需要噴藥，更不需要費盡心機使用激素的佳肴。于是，每到清明時節，竹林裡開始熱鬧起來，總有不少人去尋找筍的身影，一擔擔挑回來，去掉筍殼，煮熟，冷卻，壓榨，曬幹。
其實，筍的夢想絕不是為了被人搬上餐桌，長成一棵挺拔的翠竹才是它的追求！
還在胚芽形成的時候，它的夢想也已形成。于是，在深厚的土壤裡，它使勁地汲取營養，積蓄力量，等待時機，隻為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頂天立地！
對筍而言，這是一個寂寞的過程，這是一次漫長的等待。從數九寒天到陽春三月，它一直在寂寞中孕育着自己的夢想，在等待中儲蓄着自己的能量。直到山花爛漫的時候，在春雨的滋潤下，這些深藏于地底下的精靈便争先恐後地從荊棘裡、雜草中、石縫間鑽了出來，而且不帶一絲泥土。這時候的竹林裡，随處可見高低不一、大小各異的春筍。唯一相同的是，翠綠的筍尖上，都有幾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這是一個屬于筍的季節，竹林裡四處彌漫着筍的氣息。這時候，出了土的筍不再等待，而是以驚人的速度開始一個勁兒往上竄，短短幾天的時間，便達到一米多的高度。
透過棕色的筍殼，我似乎看見裡面湧動的激情和活力。
夢想也就在瘋長中逐漸變為現實。
那緊緊裹住它身子的層層筍殼也随之被它慢慢掙脫。随着筍殼的脫落，原本嫩白的筍子露出了淺綠的顔色，毛茸茸的節間上，還長出一條細小的枝條。于是，這時候的筍已不再是筍，而是一棵幼嫩的竹子。事實上，筍要成為竹，也必須掙脫筍殼的束縛，才能舒展那些枝枝葉葉，将個性發揮得淋漓盡緻。
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冬筍。
作為菜肴來說，冬筍的肉更嫰，味更甜。
每到寒冬臘月，我總忘不了在竹園裡尋尋覓覓，試圖在一絲裂縫中或者是凸起的土地表面發現冬筍的存在。因為與春筍相比，冬筍的個頭太小，大多長在離地面不到10公分的竹根節上，而且像得了什麼怪病似的，怎麼也長不起來，最多也是拱出一條裂縫，或冒出一個筍尖，便再無動靜了。再說冬筍不像春筍那麼稠密，是以要在雜草叢生的竹林裡尋找一棵竹筍實在太難。有時費了好大的勁也找不到幾棵，有時甚至空手而歸。
失望之餘，我常想，冬筍應該也不是為了搬上餐桌才長出來的。它應該和春筍一樣，夢想着長成一棵頂天立地的翠竹，以展示自己的風采和個性。
隻是它選錯了時候，選錯了季節。或許它太急于表現自己了，似乎不早點出來就會被永遠埋沒在泥土裡，再無出頭的機會。于是，在寒風凜冽、雪花飛舞的臘月，等不及長足塊頭的冬筍就急不可待地想從土地裡鑽出來。可惜緣于自身的力量太小，更緣于難以适應寒冷的氣候，再粗壯的冬筍也隻能冒出一個毛茸茸的筍尖，再也無法長高，更不可能長成一棵高大的竹了。而更多的冬筍甚至來不及出頭就被寒冷的氣候阻隔在地面。
于是，延續了許久的夢想終究成不了現實。
于是，擔心被埋沒的冬筍大多數還是被挖沒了。
其實，隻要再耐心等待兩個月，它就能長成一棵竹了，因為春天已悄悄來臨。而且在等待的過程中，它可以吸收更多的營養，使自己長得更粗一點，更壯一些，直到破土而出。這樣，它就可以亭亭玉立于竹林之間，延續着生命，延續着夢想！
可惜它偏偏沉不住氣，偏偏耐不住寂寞，因而永遠也長不成一棵翠竹，最多隻能成為餐桌上一道可口的佳肴。
還是春筍好，即使成不了材，至少可以成柴，在燃燒中釋放自己的光和熱。
【作者簡介】
魏曉晖，嶽陽市作協會員，平江縣作協副主席，第二屆全國兒童文學青年作家班結業，浙江大學嶽陽市文藝創作專題班進修，發表中短篇小說、散文數十篇，曾獲周令钊文化藝術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