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小宇宙：用輕盈的方式“對抗”令人疲憊的時代

「底稿」對話欄目

誰在推動我們的時代？他們做了什麼，如何思考？對話關鍵人物，記錄曆史底稿。

作者 | 黎詩韻

編輯 | 衛詩婕

當提出要寫一寫小宇宙時，這款播客應用的 CEO Kyth 表現得很驚訝。「百億美金的公司才值得一篇特寫，」他說，「如果微信上有 7、8 屏我們這個小公司的報道，讀者會覺得這是一篇軟文。」

小宇宙至今隻有 30 多人。它還很稚嫩，成立于 2020 年 3 月，剛滿兩周歲。很難把它與「成功」聯系在一起：沒有以億計算的 DAU、估值，日活還在百萬量級，正如 Kyth 形容播客的那樣，「沒有量也沒有錢」。

但小宇宙卻以一種微妙的姿态，與最主流、成功的網際網路公司客觀上形成了某種價值取向的對抗——這正是讓我們感興趣的地方。

今年 1 月底，Kyth 應騰訊邀請做了一場演講，主題為「網際網路為什麼讓我們越來越不開心了？」通過梳理一些标志性産品的标志性功能，如 Twitter 時代的時間線、B 站的彈幕、抖音的點贊等，他提供了一種觀察：這些産品的功能如何建構了當今快餐式的内容消費環境，讓人們越來越疲憊、不快樂。

小宇宙在這一時代需求下誕生，它緻力于成為「家」一樣的産品，為使用者提供治愈而非消耗。這也解釋了它為什麼會收獲那麼多喜愛——使用者、主播，甚至是競争對手都表達了對小宇宙的尊重和認可。

作為國内唯一的純播客應用，小宇宙很「簡單」：隻做播客，讓使用者免于複雜的困擾；倡導「耐心」，當使用者想浏覽新上線的播客，沒有左右劃的高效率選項，而是要自己在第 0 期廣場 360 度挪動探索；它希望「連接配接」，傾聽讓人更心平氣和地讨論，而不是發洩情緒和割裂對立；它也注重「人」，重視人工而非資料推薦，打破資訊繭房——一系列特點呈現出一種價值主張，一種「美感」的追求：拒絕強刺激，包容，并留白。

在它身上，你可以看到早期豆瓣的影子，或者說它更像自己的母體即刻。不僅提供了工具價值，更提供了情緒價值。

2019 年 7 月，即刻被關停，兩百萬使用者頃刻清零。盡管如此，每天仍有大量的使用者點選應用、看即刻什麼時候上線（這也促成了即刻最終回歸）。即刻曾為增長破圈費盡心思，但失而複得的使用者讓團隊更清楚地意識到并堅信，自己究竟應該服務于誰。

作為即刻于危難中孵化的産品之一，小宇宙吸取了這個經驗。從上線的第一天就清晰地定義了自己該服務誰，即收聽播客的人。

小宇宙上線的 2020 年，外界普遍認為移動網際網路紅利将盡，增長叙事不再性感，但這也意味着新生的 C 端産品終于能走出與巨頭的流量内卷，擁有自然成長的空間。

2020 年，幾家巨頭紛紛試水播客，最終反響寥寥。小宇宙則成功在播客圈樹立了自己的影響力。然而中國的播客目前仍被視為小衆的市場。

一位音頻創業者向我們提出了「豆瓣陷阱」，指産品初期被冠以精英、小衆标簽後，在泛化的過程中往往難以平衡社群原始生态與商業化訴求，最終隻能勉強存活。但值得注意的是，豆瓣一開始并不想做成一家公司，而小宇宙從出生起就想着怎麼活下去、走得更遠。Kyth 說，豆瓣不會是小宇宙想要的終點。

網際網路許久沒有出現令人興奮的好産品了。與 Kyth 的淵源始于 2019 年，即刻當選了當年極客公園的「年度創新産品」。可能出于一種信任，Kyth 同意與我們對話。

他的高頻詞是，「我覺得」「有可能」「應該吧」。他拒絕絕對、保持留白。同僚對他的評價是，善良、寬容、細心。但他拒絕承認自己和小宇宙有一樣的氣質。

我們展開讨論了小宇宙這款産品的價值、願景和商業化的挑戰，以及「互相了解」這件事，為什麼更可能在小宇宙發生。

以下是對話全文：

01在焦慮時代，打造家一樣的産品

極客公園：你在騰訊的演講《網際網路為什麼讓我們越來越不開心》，很讓人印象深刻。為什麼會想到這個主題？

Kyth：有這個感受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人們在彈幕裡、在評論區裡反對 996、反對老闆，這些情緒的濃度一年年上升。一面是營造和承載社群氛圍的場所，一面是成本最低的情緒發洩處。這是網際網路讓人覺得不開心的部分。

早就有人把網際網路比作地産，我在想「商業地産」之外，會不會還有「住宅地産」的産品形态可能呢？打造像家一樣的産品，這是我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想法，是以我把它放進（演講）去了。

極客公園：你指出很多網際網路産品是高效的、但也是高消耗的，而小宇宙主打幸福感。

Kyth：我覺得它是緩解焦慮。如果我很焦慮的話，聽了一段有陪伴感的播客之後，可能得到一點點治愈，也就是把不開心從-60 分變成-5 分或者 5 分，但未必一定能變到 60 分或者 100 分。不過這個提升可能已經是有價值的。

極客公園：幸福感是當下網際網路産品裡稀缺的東西嗎？

Kyth：太奢侈了。我覺得有一點點快樂和慰藉已經蠻了不起了。

極客公園：是以這是大家喜歡小宇宙的理由嗎？

Kyth：我覺得産品價值其實是彙聚到一種感覺上，比如說有用，放松，使用者不是得到「最多最全」的東西就好。我們需要知道有什麼樣的需求可以去解決——從這個角度來說，小宇宙判斷對了一種需求。

小宇宙立項時，（國内）同行都沒有把播客當作唯一業務，但我們判斷大家會想要一個隻聽播客的産品，是以我們去做了。剛上線時，我們每天隻推三個節目，在這個時代，隻給出一個選項很有限的東西反而是有魅力的。

我們在把産品做得簡單、自然、幹淨，或者營造比較好的氛圍等層面，不敢說比較有水準，其實是比較用心。

極客公園：「用心」怎麼展現？

Kyth：比如我們一直會通過工具去觀察社交平台上提到小宇宙的各種意見，很多會單獨回複。我們會用盡各種手段去了解使用者、了解人、了解人性。

小宇宙團隊日常工作照 | 受訪者供圖

極客公園：從這些回報中你看到了什麼？

Kyth：舉一個例子，有人可能會在小宇宙的評論區裡說，「女嘉賓的聲音太刺耳了」。如果你站在主播角度，你會覺得這是很糟糕的評論，使用者不講禮貌。但這位使用者可能确實被主播一個不那麼完善的（聲音）片段給吓到了，對他而言是非常自然的反應。

我覺得該做什麼是後一步的，先去了解使用者是第一步的。如果我們團隊沒能共情某一個使用者在某一個場景下的某一個表達，其實是很危險的。

極客公園：為什麼同理心如此重要？

Kyth：因為了解别人是産品經理的本職工作。

極客公園：你說過想做一個隻為有同理心的人服務的産品，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Kyth：當時我最大的感觸應該還是，這個世界上有同理心的人太少了。是以我有時候覺得，在沒有同理心的人身上花時間不值得。當然這隻是一瞬間的想法，很快消失了。

極客公園：小宇宙會是隻為有同理心的人做的嗎？

Kyth：肯定不是。我覺得它是有灰階的，不是非黑即白的。

極客公園：小宇宙最頭部的播客是關于女性内容，怎麼避免社群出現強價值取向的、分裂狀的讨論？

Kyth：首先，這種類型的播客也不會占比太大。其次，整個小宇宙的社群形态是按照節目隔離的，每個節目的聽衆自成一個社群，是以他們互相影響的機會不大。

其實播客聽衆本身不太會有過于濃烈的情緒。因為傾聽是一種門檻很高的行為，能聽完平均一個小時、不是鬼故事或獵奇故事的音頻，很不容易。它本身可能意味着你有接納别人想法的意願。不像寫文章，我第一秒鐘看到、我反對這個人的觀點，我就要砸上去。

這就是我為什麼說，互相了解這件事更有可能在小宇宙發生。這是我們希望看到的。

極客公園：小宇宙想要打造一個什麼樣的社群？

Kyth：我覺得小宇宙的社群（氛圍）是淡淡的，我們也想維持這種淡淡的感覺——不僅在設計方面，可能也是情緒不那麼強烈。

極客公園：你一直強調小宇宙的本質是「服務」，「社群」跟「服務」的關系是怎樣的？

Kyth：社群是服務的一部分。因為社群的根本意義是提供一個場所，讓人們聚在一起得到共鳴感。是以我們是通過社群這種手段服務了聽衆和主播。

極客公園：小宇宙打動你的時刻有哪些？

Kyth：還挺多的。比如使用者的留言都非常非常長和認真，很明顯是認真聽完節目後，講出想對主播說的話。小宇宙把人與人連接配接起來了，我覺得這點就很滿足。

極客公園：你曾提到小宇宙的願景是「促成人與人、人與世界的連接配接」。

Kyth：對。移動網際網路這十年來整個社會的戾氣都變大了，這種連接配接在我們的社會狀态裡非常難得，它也是小宇宙的獨特價值。

極客公園：似乎除了情感需求外，很多人用小宇宙也是為了學知識。

Kyth：這是兩種最典型的小宇宙使用者場景。現在年輕人喜歡從播客這種類似聊天裡學東西，不像買課，如果以「課」的名義，他們可能覺得很勞累。也許他們需要的是一種可以被概括為「淺學習」的東西。

極客公園：是以小宇宙某種程度上迎合了人性。

Kyth：做産品肯定要從某種程度上迎合人性，不然的話要被淘汰了。

極客公園：你會玩抖音嗎？

Kyth：會的，一天的工作結束、睡前玩一下。我覺得抖音解決的問題是放松，如果你放松到了，其實很了不起了。

極客公園：但是它不會讓你覺得不幸福嗎？

Kyth：這倒是有可能會。這蠻有意思的，因為抖音能給人非常直接的刺激，玩起來往往逾時，是以關掉抖音的時候也很難是開心的。我現在抖音是設定了 15 分鐘（使用）時長限制。

極客公園：你會想要修整之前騰訊演講裡的一些内容嗎？

Kyth：不會。其實不沖突，不同的需求都可以展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02談「豆瓣陷阱」：小宇宙不一定要做「大」，但要做「強」

極客公園：你演講中提到《旅行青蛙》這款遊戲，你說它能讓人産生淡淡牽挂感、很美好，但一個非常殘酷的現實是，現在沒多少人再玩《旅行青蛙》了。

Kyth：是以這可能不是一個好的例子。

極客公園：所有人們提到小宇宙都會說，這個産品很好，我很喜歡。但他們也好奇，小宇宙能不能活下去、能走多遠。

Kyth：非常感謝大家的關心，我們會盡可能努力讓小宇宙活下去、走得遠。至于選擇什麼樣的決策和路徑，我們現在也很難明确地說清楚。

極客公園：可以了解為還在探索嗎？

Kyth：肯定是在探索。但我覺得這個挑戰不僅僅是抛給小宇宙，也是抛給今時今日的所有網際網路公司。

極客公園：陳睿有一句話說「網際網路産品隻有兩種，一種是優秀的，另外一種是死掉的」，你贊同嗎？

Kyth：讓我想想，這好像意味着死掉的都是不優秀的。我覺得反正死掉肯定不是我們想要的。

極客公園：小宇宙目前的商業化現狀是什麼樣的？

Kyth：目前為止，我們上線了不少付費的節目和單集，賣得還不錯。同時平台層面也做了幾個商業合作案例，客戶評價都還挺正面的，最近在接着聊今年的合作。

小宇宙肯定會不隻有一種商業模式，我們會思考怎樣的模式是更健康長久的。

極客公園：有人提到「豆瓣陷阱」，即一款産品被冠以有情懷、品味後，這反而會成為日後商業化的阻礙。你會擔心小宇宙掉入這個「陷阱」嗎？

Kyth：我是豆瓣非常老的使用者，2005 年（豆瓣成立當年）就注冊了。我覺得豆瓣今天還有很多人在使用，甚至這兩年可能是它 17 年來日活的高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但這并不是我們想要的終點。我們平時聊一些可能參考的公司，但很少會提及豆瓣。因為豆瓣橫跨了兩個時代，而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的邏輯和 PC 網際網路時代已經很不一樣了。

極客公園：但你提到傾聽是有門檻的行為，這是否意味着播客難以擺脫小衆？

Kyth：我肯定不認同。這句話可能預設了一個邏輯，雖然他沒講出來，但是他心裡在想，「大衆的才是好的」。

大衆和小衆的定義也是随着時代變化的。我們這個行業是在某一個時間點之後，才開始用DAU或者總使用者量衡量一個生意的未來前景。未來可能沒有那麼絕對。

極客公園：聽播客的人是有限的、人一天能聽的内容也是有限的，這是否決定了播客的天花闆不高？

Kyth：從創業者角度，總是不太喜歡聽天花闆這類詞，我們更多還是努力去思考怎麼讓事情發生。對産品經理的挑戰就是，怎麼在一個被局限住的事情上，把它打造得更堅實。

小宇宙團隊錄制節目 | 受訪者供圖

極客公園：小宇宙現在非一線的人群占了 50% 以上，這是小宇宙在擴圈嗎？

Kyth：見仁見智吧。就算再小的産品，超一線使用者的占比也是有限的。而且播客的收聽是閉屏的，受人群影響沒那麼大。

極客公園：小宇宙接下來有拓展五環外使用者的計劃嗎？

Kyth：如果四五線城市裡面的人想聽小宇宙，我也不會說他不要來。但我們不會像大廠一樣戰略性大規模地擷取下沉使用者，我們還遠遠沒有到這個階段。

極客公園：即刻也曾經投放、追求增長，但後來發現意義不大，是否與這有關？

Kyth：肯定有一點。主要是即刻下架之後，你會抽離出來去思考，别人為什麼要用你的産品？就是想明白了非常樸素的道理，你的産品到底是為誰做的，你要提供什麼樣的價值。

極客公園：即刻是為誰做的？

Kyth：即刻的轉型次數還挺多的，最早是資訊提醒工具，服務的是一撥比較在意自己資訊擷取品質的人。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們想要追求更大的、更泛化的年輕圈層，回頭看未必合理。現在即刻還在調整和轉型期，之後産品有了更多變化後，大家對要服務誰可能會看得更清楚些。

極客公園：那小宇宙是為誰做的？

Kyth：因為即刻的經驗，我們對這個問題有非常嚴苛的讨論，立項之初就是非常清晰的，我們就是服務播客愛好者。現在不一定是「愛好者」，但一直是聽播客的人和做播客的人，之後可能還會繼續擴大。

極客公園：小宇宙會不會走即刻曾經走的彎路？

Kyth：我覺得現在比以前想得更清楚一點。

極客公園：小宇宙目前使用者規模到達了一個什麼樣的水準？

Kyth：我們現在是百萬量級日活。雖然我們圈層裡可能覺得小宇宙做得不錯，但知道播客的人還太少。我們最大的精力投入就是「自然地」讓更多的人知道播客、聽播客。

極客公園：但社群的規模增長和原有生态之間的沖突，一直是個難題。B 站也碰到過。

Kyth：我覺得 B 站很成功，如果說 B 站都不成功的話，我們這行太難做了。

極客公園：怎麼樣算成功？

Kyth：活的很好，而且我覺得它已經把一個很難的平衡做得非常非常不容易了。其實 B 站離我們很近，大概就 500 米。

極客公園：你們有溝通交流過嗎？

Kyth：完全沒有。

極客公園：嚴格意義上說，小宇宙還太小，沒到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

Kyth：可以這麼說。我知道這（平衡）肯定很難，但産品經理就是要去解決這樣的問題，不能說規模和原有生态有沖突，選一個就結束了。

極客公園：你會希望那一天盡可能晚一點到來嗎？

Kyth：我覺得這不是黑與白的臨界點關系。

極客公園：最終小宇宙想做「大而美」嗎？

Kyth：小和大都是比較模糊的詞。如果 5 億（使用者）以上才叫「大」的話，可能絕大多數公司都做不到。我覺得相比于「大」，公司最重要的是做強，就是健康、向上、活得久。

極客公園：向上意味着持續增長嗎？

Kyth：我不覺得一家公司一定要永遠增長才是對的。向上是一種狀态吧，讓公司裡的每一個人都覺得明天大機率還是更好的。

極客公園：豆瓣那樣的公司，你覺得它還向上嗎？

Kyth：我真的不太清楚，在北京，離太遠。

03和即刻一脈相承的團隊：差別大廠的叙事

極客公園：你是怎麼從一個财務背景的人，成為即刻産品負責人的？

Kyth：我來公司的時候是即刻的第一個産品經理。後來我再招産品經理的時候，就相當于是這條線的 leader。

極客公園：你當時是湊巧第一個加入嗎？

Kyth：有可能（即刻）也聯系過别人，但沒有來。

極客公園：那時候你對産品經理有了解嗎？

Kyth：不太了解，都是後來學的。來公司前我對産品經理的印象主要來自兩個人，一個是喬布斯，一個是羅永浩。

極客公園：我注意到即刻和小宇宙都會招沒有任何業務相關背景的人，你們招人挺大膽的。

Kyth：這在我們創業公司談不上障礙的。我們沒有規定「要招什麼樣的人」，公司現在很多骨幹可能都不是按傳統标準（篩選）出來的。我們還是更看重有想法、有個性、喜歡創造，有好奇心的人，如果招人招得對，其實不太需要管理動作。

小宇宙是即刻的孵化項目，很多同僚來自即刻，是以或多或少繼承了即刻做事的風格。

極客公園：你們還會在代碼裡藏彩蛋是吧？

Kyth：彩蛋算是我們公司氣質的一種展現，我們會希望産品更加有人味一點，有讓你眼前一亮的時刻。這可能是我們公司創業七年來一以貫之的東西。

極客公園：你的産品觀是怎麼一步步建立的？

Kyth：一方面是經曆，做手頭的産品、和使用者打交道的過程。另一方面是看東西，看别人寫的東西、看别人做的産品。比較小的時候，後來的同僚往往是從先來的同僚的做事方法中學習。

極客公園：你從葉錫東（即刻創始人，網名「瓦恁」）身上學到了什麼？

Kyth：我的導師就是瓦總，在我來之前他就是公司的産品經理。跟他耳濡目染學到很多，包括什麼是好的産品和體驗、怎麼做 CEO 和帶頭人。

極客公園：他認為什麼産品是好産品呢？

Kyth：我們都很少用提煉（文字）的方式來說，更多還是例子認定，比如發一個截圖過來。非要升華的話，有點像「判例法」。

極客公園：那你們自己做産品的時候，通過什麼去衡量産品的好壞？

Kyth：我們在工作中更多還是喜歡一些感受性上的東西，比較少去畫一條機械的資料線。有一句關于 PMF（Product/Market Fit，産品市場契合）的話是，如果你的産品達到了 PMF，你會知道的，你不會不知道。

我覺得公司發展階段中，可能都是一些心理上的裡程碑，不一定是數字上的裡程碑。

極客公園：那即刻達到了「心理裡程碑」嗎？

Kyth：有的。2019 年即刻下架了整整一年，但我們回歸的時候還能把使用者找回來，這其實很不容易。有一種虛詞叫情懷，這說明我們給使用者不僅提供了工具價值，可能還有情緒價值。

其實即刻現在（對使用者）未必有特别特别強或者絕對的價值點，但他還是願意過來看，因為這是一個他熟悉的老街坊之類的存在。我可能未必付費，但我用我的時間來給産品投票。

如果站在新的十年來思考，我覺得這種情懷類産品的獨特性會更大一點，更可能在新的競争當中生存下來。

極客公園：這是流量産品的強勢入侵下，一場另辟蹊徑的突圍嗎？

Kyth：我覺得用突圍這個詞不太準确。因為（情懷）這種東西往往不是有意做出來的，往往是無意的。有意做的情懷往往會走樣或者拙劣。

極客公園：有大廠的産品經理感歎，他們一直被教導如何讓使用者留存更久、如何獲得直覺資料回報等，但這些其實阻礙了他們做出真正體驗好的産品。某種意義上你挺幸運的。

Kyth：這可能是兩個賽道。在大廠公司的這種發展階段下，兩個月就有一個 OKR，你也許很難做一些非常自由、有創意的東西。

極客公園：2020 年以後大廠也紛紛做播客，它們習慣用高舉高打的方式，這對你們有什麼影響？

Kyth：播客還是一個很少人知道的東西，如果有更多友商來推廣播客，我是很開心的。

但播客既不太會是一個短期内能帶來高速增長的業務，也不是一個短期内能帶來很多收入的業務。既沒有量也沒有錢，可能會導緻這些項目難以生存很久。

小宇宙團隊工作照 | 受訪者供圖

極客公園：你們立項的時候沒考慮到生存問題嗎？

Kyth：當時我們不是這樣考慮的。越是看上去可能天花闆低的領域，越适合創業公司去從零到一做出來，因為大廠當時還看不上。

而且創業公司跟大廠的考核還是不一樣。創業公司一個産品上線半個月，假如有 1000 個人在用，我心裡可能已經開心了，但對大廠來說可能就是不合格的。

極客公園：小宇宙上線的 2020 年，市場普遍認為 c 端産品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你們當時是怎麼想的？

Kyth：當然 C 端産品整體得到的市場關注可能少了，但這也意味着不錯的 C 端産品可能可以更容易被人看到。說實話，我覺得今年是很适合做 C 端産品的一年。

随便舉個例子，1 月底的時候，「啫喱」火了一個禮拜。這說明我們對于好玩的東西太饑渴了。

極客公園：是以這是你們的好時代嗎？

Kyth：我們（當時）沒有想那麼多大勢，大勢是做出來了之後變化的。

04産品的競争力在于堅持自己的獨特性，而不是稀釋它

極客公園：小宇宙為創作者提供的「全鍊條服務」有哪些？

Kyth：比如我們做了一個針對創作者的剪輯工具，還有很多無形的服務，包括跟主播聊天、了解他們的困難和訴求等。我們投入的人力、時間非常多。

極客公園：似乎你們會着重推薦新播客。

Kyth：使用者熟悉的東西屬于他的安全區，可能有的東西他根本沒有聽說過，但是有價值，我們就會推薦給他聽。

假設有一個音樂播客是講舒伯特的，我猜測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但這樣的内容很值得大家去了解、很不容易，也許這就是蠻好的機會向大家推薦一下。

極客公園：小宇宙現在有資料推薦和人工推薦，你更相信資料還是更相信人的判斷？

Kyth：可能是五十五十。但資料都是為決策服務的，最終還是要人來做決策。

喜歡報紙雜志的人應該能了解人工推薦的價值。報紙雜志不但是人寫、人編，還是人挑。相當于我認為這個東西應該占據你有限注意力的多少。小宇宙應該會一直有人工推薦。

極客公園：你們的人工推薦團隊隻有三、四個人，你怎麼挑選他們？

Kyth：其實沒有那麼機械。比如面試時，我會問他們的業餘興趣愛好是什麼，對自己影響比較大的作品、書、電影是什麼等等。我覺得看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可以看他的文化譜系、看從小到大灌溉他的營養是什麼。

極客公園：創作者很在意推薦機制，因為這影響到他們的曝光量、收入。

Kyth：這也是我們服務創作者的難點。當做播客的人越來越多之後，誰都想上首頁，獲得更多的流量、更多的回報。

不過沒有什麼産品會公開自己的推薦機制，這種機制也不一定能預測播客内容生态的變化。我最近在思考，怎麼才能讓主播從更多方面感受到聽衆的支援。

極客公園：那怎麼平衡呢？

Kyth：一方面是我們争取做得更大。另一方面，争取去建構一個比較好的生态，讓新播客持續出現、已有播客繼續做下去，我們争取先把這兩件事做好。

極客公園：「音頻第一股」喜馬拉雅都是不盈利的，音頻的使用者付費意願會不會很低？

Kyth：我覺得還需要大家一起探讨吧。可能主要的原因不在于（内容是）音頻。

極客公園：喜馬拉雅靠有聲書賺錢，荔枝靠陪伴型音頻賺錢，小宇宙會引入這些類型嗎？

Kyth：我覺得一個産品的競争力，可能更多在于怎麼去堅持自己獨特的地方，而不是稀釋掉它。我們更多的音頻内容還是和創作者的自我表達有關，也就是你說的話，是不是隻有你才能說的話。

極客公園：助眠音頻有創作者自己的表達嗎？

Kyth：我覺得還是會少一點。

極客公園：做商業化怎麼避免損害使用者體驗？

Kyth：我覺得 Discord（一家國外内容公司）的會員模式非常好，幾乎是通過沒有影響任何使用者體驗的方式來做商業化。它有類似豆瓣小組的社群，一開始所有人隻能建 1000 人的社群，之後社群成員可以衆籌資金給站方，站方就能把社群擴充成 10000 個人的體量。相當于一種社群能量變現。

極客公園：你的财務背景對小宇宙未來商業化會更有優勢嗎？

Kyth：沒什麼關系，我覺得都用不到。

極客公園：小宇宙會一如既往隻做播客嗎？

Kyth：這取決于你怎麼定義播客。

05壓低 ego 的關鍵是保持敬畏

極客公園：你覺得當産品經理累還是當CEO累？

Kyth：肯定是當 CEO 更累。但是這個累未必是勞動上的累，CEO 要承擔更多别的東西。

一個最大的感受是，你不能有什麼東西是完全不懂的，不然你沒辦法把事情交給另一個人來做，因為你沒辦法評價他做得怎麼樣。

極客公園：你是小宇宙的最高決策人嗎？

Kyth：應該算是吧。

極客公園：有什麼是你需要跟葉錫東讨論的？

Kyth：幾乎沒有。我記得的（讨論）是跟花大錢有關，包括我們有一年辦一個線下活動，需要申請錢。

極客公園：小宇宙現在缺錢嗎？

Kyth：我以前是财務出身的，是以其實單摳字眼來說，我覺得再健康的公司也是缺錢的。

極客公園：會考慮單獨融資嗎？

Kyth：我覺得我們會在合适的時候謹慎考慮，主要是看怎樣的決策對小宇宙更好。

極客公園：同時管即刻和小宇宙，你兼顧得過來嗎？

Kyth：我大部分精力還是在小宇宙。不過我也管理即刻的産品團隊，也會給（他們）指導。

極客公園：你的同僚說你可能是一個容易有壓力的人。

Kyth：我覺得可能是一種誤解（笑）。

小宇宙團隊日常 | 受訪者供圖

極客公園：那你為什麼總是最晚一個走的？

Kyth：說不好。可能我效率需要提升（笑）。我覺得可能還是關注的東西比較多。

極客公園：你有 ego 嗎？

Kyth：我覺得肯定有。應該就是膨脹的感覺吧，是不太好的。

極客公園：其中包含某種野心嗎？

Kyth：我從來沒有把 ego 和野心聯系在一起。不過 ego 大多數時候沒有什麼好處，而且年齡越大越難意識到，挑戰就是要把它壓小。

極客公園：你的年齡到底多大？你的同僚說你微信号上寫的 1999。

Kyth：他們是給我挖坑。我其實很大了，85 後。

極客公園：怎麼壓小 ego 呢？

Kyth：盡可能不要做井底之蛙，多接觸同行。還有我覺得多敬畏市場、敬畏使用者、敬畏人。

極客公園：你覺得自己有産品經理的天賦嗎？

Kyth：這真的不敢說有。但說實話，我現在比兩年前有信心一點。

極客公園：你覺得小宇宙目前為止，最讓你滿意的功能是什麼？

Kyth：好像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最近「語音評論」這個功能是我比較強烈想做的，因為它放大了聽衆收到主播回複的那種驚喜感。

極客公園：複旦中文系的經曆，包括對美感的追求、對世界的思考，對你做産品經理産生什麼影響嗎？

Kyth：我覺得很多。在人文社科領域，你需要接觸很多譜系學的知識，給我的烙印是，任何一個事情我習慣從概念的源流去探究。另外人文學科也讓我去體會，是什麼樣的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以及他們的行為和動機是怎樣的，這件事現在很多人都不願意去做了。

但這是做産品的基礎，你得嘗試了解另一個人怎麼想的，不然沒法做出别人想要的東西。

極客公園：怎麼定義小宇宙的現在？

Kyth：我覺得小宇宙還沒成年，還在長青春痘的階段。沒怎麼經曆過風浪。有一句話可以代表我想追求的小宇宙的狀态，或者說氣質。那就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極客公園：好有詩意，這也是你的氣質嗎？

Kyth：多半不是的。人的氣質還是跟人長什麼樣有關。

極客公園：怎麼了解小宇宙這種氣質呢？

Kyth：自己了解吧（笑）。

（段宛辰對此文亦有貢獻。）

*圖檔來源：小宇宙團隊供圖

本文為極客公園原創文章，轉載請聯系極客君微信 geekpark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