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雨霏
草叢
天剛剛蒙蒙亮
少年時的我就要早早起床
把帶着露水的草割回家
村南的田地裡到處都是草
在這些密密草叢裡還藏着數不清的動物
那些光滑的青蛙、醜陋的癞蛤蟆
一瘸一拐地在草叢裡走着
這些可憐的動物
子孫都死在了幹涸的泥地裡
我往往要在這樣的草叢裡割倒一片片的草
然後再塞滿了筐子
那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
自己幼小的生命早早就和這些草聯系在一起
這些随處生長的草
這些遭人踐踏的草
恰似羸弱的我在鄉間默默生長
好像是已過去了多年
我又從村東的玉米地邊走過
看到了正“吭哧、吭哧”從地裡向外甩泥的農民
“今年的雨水大，要挖出一條溝才行”
我不能一直在這裡等太久
母親的小屋裡早已進滿了水
鍋碗瓢盆都在水上漂着
父親卻不知了去向
我跌跌撞撞地往家趕
雨也從背後趕來
村裡的大喇叭又開始廣播了
一遍又一遍地播着天氣預報
我所擔心的事情終于出現了
河水早漲過了小橋
我盤算着如何才能渡過河去
隻是這事情好像是已過去了多年
草命的父親
我又想起了在農村生活了五十一年的父親
他把頭深深地埋進了土裡
他永遠這樣難以醒來
像青草一樣度過了屈辱的一年
他再也無法擡起頭來
像枯萎的草早已折斷了脖頸
可現在是衰敗的季節
我又怎能分得清哪裡是白發
哪裡是枯草
這是在泥土裡摸爬滾打了五十一年的父親
他又一次把自己埋進泥土
他在泥土裡生長
是偌幹個孩子中的一個
他的命是草命
是沒有名字的草叢中的一棵
草再堅強
也有它害怕的季節
父親在這樣的季節裡丢了性命
卻把血脈傳承給了我
大風刮來的時候，你躲到了哪裡
父親，你現在在哪兒
大風吹來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這是你去世近兩年來
我們縣裡遭受的一場天災
據說是十分罕見、百年難遇
樹被連根拔起
塑膠大棚吹了個精光
災後資料統計顯示
全縣死了八個人，傷者數百
在那死去的八個人中
有六個是農民，兩個是下崗勞工
農民要在棚地裡頂着風照料蔬菜
下崗勞工要在城裡逆着雨撿拾垃圾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
他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唯一讓我不能得知的是關于你的消息
那天風雨到來時你去了哪裡
是在土丘下，還是在天堂裡
無論你在哪裡
我都要為你感到慶幸
慶幸你再也不要在地裡對抗風雨
慶幸你有心被病魔收服
卻無意躲過了一場天災之禍
如泥似草
還需要等待多久的時間
父親才能從烏黑的泥淖中爬出
一個耕種了數年土地的農夫
偶爾也要施展變化的本領
鑽進沼澤裡當一回漁夫
可現在他還無法上岸
身體傾斜着深卧水中
他要超過那些病魚的速度
一尾不漏地顆粒歸倉
可是他畢竟還是新手
變幻中露出了無法藏匿的尾巴
魚一次次突圍而逃
他也要在疲憊中略顯狼狽
整整一個下午他要逮住多少條魚
我幼小的心早已嘀咕不已
可是他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
盡管他早已弄地滿身如泥似草
甚至連草尖上的帽子也不見了蹤影
作者
辰水
辰水，本名李洪振。1977年出生，山東蘭陵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第三屆紅高粱詩歌獎、首屆山東文學獎。參加第32屆青春詩會，第19屆散文詩筆會。入選過《星星五十年詩選》《70後詩歌檔案》《21世紀詩歌精選》等書及多種年度選本，著有詩集《生死閱讀》》《辰水詩選》、詩合集《我們柒》。
責任編輯：甘子 蘇文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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