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題目
【任務釋出】書魚文學社第95場：舊瓶酒
導言
“啊？到底是男還是女？”突然一聲乍起。這樣的疑問，陳蕾的一生聽到了太多次。
“趕緊走哇，繼續往前走！馬上就結束了！”又一聲傳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催促。陳蕾驚醒。“誰？”環顧四周的江面，明明空無一人。應該是她幻聽。她的精神狀态果然越來越差。
但就是這麼一句話，反倒讓陳蕾不那麼急着死了。江水太冷，新一季的裙子剛上市，她還沒來得及穿，不如等夏天過去了再死吧。
世界上另一個我
作者：亂講道理小行家
限定詞：女扮男裝不被識破
1
陳蕾本來是打算昨天死的。
她穿上了最喜歡的那條白色蓬蓬裙，一隻腳已經踏入江水，明明天氣早已轉暖，但還是凍了她一個激靈。
幼時，國小舉行文藝彙演。班上每個女孩子都穿着這樣類似的蓬蓬裙。一層又一層的白紗堆疊，表面是一些小小的亮片，在舞台燈光下折射出細微的閃。隻需要慢悠悠轉一圈，裙擺就能飄動出好看的弧度。那些平日裡總愛調皮搗蛋的男孩，齊齊站在後面，看着轉圈圈的漂亮女孩，也連連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哇——”，小小的背景聽取蛙聲一片。陳蕾穿着黑色的小西裝，站在青蛙堆裡，眼神緊緊盯着晃動的裙擺，第一次疑惑，為什麼她不能穿裙子？
長大後的陳蕾像盯着裙擺一樣，緊緊盯着黑色的水面。半夜，即使是喧嚣的城市也變得甯靜，隻餘下五彩的霓虹。是她攪動了那甯靜，泛起的漣漪彎曲了燈光的投影。
2
陳磊很後悔。
明明那個人昨天晚上就能死的。偏偏自己在最後時刻沒忍住，非得催人家一聲。
那人死了，自己才能進入輪回，重新做人。人沖動自殺的時刻不少，但也不算多，這次不行，下一次不知道得等到多久。陳磊厭倦了當鬼的日子，她隻想早一點回到人間，越早越好。
上一世，她是一個化學家，研究馬上就要突破瓶頸了。為此，她熬了一個月的夜。等那篇成果公布，她就能升職稱，加薪，擁有更好的實驗室。
但死神可不管你是誰。又熬了一個通宵後，她猝死了。一個傑出的青年學者，還來不及幻想自己成果發表後說怎樣的感言，就突然變成了鬼。
成了鬼，就沒法再動人世間的一絲一毫。她不能去做實驗，不能寫論文，擰不動實驗室的門把手，手指會穿過試管與燒杯。腳底離開地面，便到處飄啊飄。
她說話，但沒有人能聽到，漸漸地也不愛說話，習慣沉默。
去地府的路上，她問黑無常，怎樣才能快速堕入輪回。
白無常告訴她，這不是她努力就能改變的。
陳磊很生氣。憑什麼人世間努力就能改變很多事情，到地府就不行了？
黑無常說：“等到世界上的另一個你死了，你就能重生了。”
陳蕾又問：“什麼叫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白無常回答她：“相同城市，相同性别，相同姓名，這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你。至于你倆什麼時候遇到，看緣分。”
3
陳蕾最近總覺得背後陰森森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有一雙眼睛盯着她。但也可能是她多心了。自跳江未遂的那天，她變得疑神疑鬼，甚至産生了幻聽。這讓她原本就不太好的精神狀态變得更糟，失眠的時間越來越長。
真是活不下去了。爸爸很多年前就已經聲稱和她斷絕關系。媽媽也不怎麼和她聯系。沒有朋友，沒有戀人。最近，連工作都被辭退。重新面試投遞履歷時，她不知道在性别那一欄勾上男還是女，隻好空着。然後等待她的不是錄用通知，而是八卦、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面試官，問她為什麼不填性别欄，問她究竟是男還是女，問完了所有問題，再告知，抱歉，你不适合我們公司。真是受夠了。等買到新的裙子，她就穿上，然後趕緊死。
打開衣櫃，五顔六色各式各樣的裙子将幽閉的空間塞得滿滿當當。“哇！好多裙子！”突然冒出來一聲陌生的驚歎。陳蕾扶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奇怪的聲音又出現了。
她舍不得這些裙子。童年就愛上的東西，她會趁大人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換上。一個人對着鏡子轉圈圈，然後偷偷聽着門外的動靜，以防被抓包。但還是被發現了。于是，青春期為了穿它們遭受了無數次父親的毒打。
陳蕾真正的名字是陳磊。從家裡獨立後，她對外稱自己叫“陳蕾”，花蕾的蕾。一個叫陳磊的男人穿裙子會被禁止，一個叫陳蕾的女人穿裙子卻很正常。她留長發，化妝，吃激素藥，換個嗓音說話。她這些裙子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那就讓裙子代替她活下去吧。
4
陳磊到了地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待生道看看自己多久能重生。系統一查，我滴鬼鬼，這座城市叫陳磊的女孩子也太少了。等到另一個女陳磊死，她的研究說不定都被别人做出來了。
這時候，陳磊無比痛恨她媽給她取了這麼個男性化的名字。當初，她媽希望她成為一個磊落、像石頭一樣堅強的女孩子，便沒用大衆化的“蕾”，選用“磊”。而她也如願成為了一個小有建樹的女科學家。等不是辦法，幹才有希望。陳磊趕緊跑去另一待生道，搜尋男陳磊的生者庫。顯然，男陳磊多得多。
樹挪死，鬼挪活。這重生的不同機率，中學生都能算出來。陳磊當機立下，趕緊剪了頭，開始了女扮男裝的日子。
在男陳磊的待生道排了一個月的隊，閻王告訴她，“根據系統監測，人世間的另一個陳磊不想活了，估計再過幾天，你可以收拾收拾準備重生了。”
躺着排隊實在是無聊，出于百分之一的好奇，與百分之九十九的心急，陳磊決定跑去看看世界上的另一個她，準确地說，是他。
5
夏天将至，裙裝煥新。
陳蕾去了商場。
陳磊跟在她後面，看着她試了一件又一件裙子。每一件都很合身。“很漂亮。”她不由得誇贊。“謝謝。”陳蕾望着鏡子裡的自己，笑了。就是在這時，陳磊終于反應過來，陳蕾能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陳磊，世界上的另一個你。”
“你是誰？”陳蕾皺眉。
“我也叫陳磊。但是我不小心猝死了。閻王說，等到你死了，我才能重生。”
“原來連鬼也不想我活着。”陳蕾苦笑，說，“那煩你再等等。等我做完最後一件事，我就去死。”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磊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隻是想看看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陳蕾一條裙子都沒買。
6
回到家，陳蕾将衣櫃中所有的裙子洗幹淨，疊好。冬天穿的毛線裙與毛呢裙、夏天穿的短裙與紗裙，春天穿的碎花裙，秋天穿的絲絨裙。陳磊就這樣默默地看着陳蕾一件件地清理。一人一鬼都不吭聲，房間顯得很安靜。
“你是女人？”陳蕾打破了沉默。
“嗯嗯。你聽出來了？”陳磊驚訝。
“太明顯了。”
“你怎麼不怕我？我可是鬼哎。”
“當一個人不想活着的時候，就不會害怕死了。”
“對了，你為什麼穿女裝呢？”
“我本就是女孩子，隻是生來裝錯了性别的套子。”陳蕾說，突然想到了什麼，睜大眼睛對着空氣問，“重生時，鬼可以自己選擇下一輩子的性别嗎？”
陳磊看着那樣的眼神，有點心疼。她還沒有重生過，并不知道能不能。
但她回答：“可以的。”
7
“你看，我就攢了這麼點錢，想變成女孩子，這輩子是不夠了。”陳蕾躺在床上，手臂搭在臉上，遮住眼睛，對陳磊說。銀行卡裡的餘額遠不夠做變性手術。對于一個生來就是錯誤的人，重新成為自己是有門檻的。
陳磊不忍心，安慰道：“但是夠買很多裙子了。明天我可以陪你去逛街，我挑裙子的眼光很好的。”
但下一次走進商場時，陳蕾徑直走進童裝店。“這個一件，這個一件。”她指着一件，導購笑眯眯地拿下一件，陳磊依舊跟在她後面，看着她像一個女王，指揮着屬于自己的王國。
她雙手抱着幾十件裙子，去到最近的福利院。陳磊想幫她拿，可發現自己根本碰不了。“謝謝您。這裡的女孩們一人一件還有多的呢。”從業人員笑眯眯地接過。孩子們收到漂亮新裙子，跑到她跟前說，“謝謝蕾姐姐。”
陳蕾望向那些嬉嬉笑笑的孩子們，不由得被那些笑臉感染，說道，“多的話，男孩子也可以穿。”
“啊哈，您說笑了。”從業人員愣住。“男孩子怎麼不能穿了！裙子想穿就穿！”一旁的陳磊忍不住反駁，可惜從業人員聽不到。
“對了，衛生間在哪裡？”陳蕾突然尿急。從業人員熱情地為她指路。
她來到衛生間，左側是男，右側是女。
向右跨了一步，站住，又縮回。她太高興了，以至于忘記出門在外最棘手的難題。
“想起來家裡還有事，我先走啦。”然後笑着和從業人員道别。
8
陳蕾将所有的裙子一件件寄出，免費寄給那些與她毫不相幹但一樣喜歡穿裙子的人。
衣櫃漸漸空了。
“你不要死好不好？明天我陪你繼續逛街買裙子。”陳磊望向衣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陳蕾一邊換上僅剩的那條白色蓬蓬裙，一邊說，“下輩子，我就能光明磊落地穿裙子了。”
她出門，朝着江邊走去。
這個季節的水溫終于變得暖和。
陳磊想去拉她，但手隻能無力地穿過陳蕾的軀殼。
9
陳蕾死了。但陳磊一直沒在男陳磊隊伍裡見到她。
閻王對陳磊說：“就是今天，你收拾收拾重生吧。”
陳磊向後望了望，陳蕾還沒來排隊。她想告訴陳蕾，她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但似乎等不到了。她慢慢挪着步子走向輪回入口。
黑無常對陳磊說：“你怎麼穿着男裝？還剪了短發？當人的時候還是個正常女人，怎麼成鬼後還換風格了？”
陳磊驚訝，問：“你們早就發現我是女扮男裝？”
白無常說，“對啊。而且還老看你排男陳磊的隊。我還以為是你做人的時候用腦過度，做鬼後變傻了。”
“那我為什麼能今天重生？今天死的陳磊不是——”
“今天死的陳磊是女人。我們地府比人間講道理多了。别擱這逼逼賴賴，快點選，下輩子準備當男人還是女人？”
“女人。”陳磊安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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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區
評委
感想：A 女子和男子都受到性别刻闆印象的傷害，兩人的生活奇妙地交織在一起，故事情節流暢易懂，十分有趣，而陳蕾最後依然自殺，似乎有一點宿命無法改變的無力感，穿裙子能看出是一種象征，但如果沒有涉及其他更深的歧視，穿裙子似乎更像是一件小事，如果把陳蕾和陳磊受到的歧視表現得更深一點點，是不是會更好呢？
西西西北風風
真的很喜歡這篇文最後的結局，給人一種很溫馨的感覺。前文一直不斷地在累積絕望感，但在最後被巧妙地化解了，真的有被安慰到文章設定也新奇有趣，老師棒棒！
茹八一
這篇好玩，作者用輕松幽默的語言講述了一個有點冰冷的故事。亂老師，不亂，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