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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鎮說》第二部28|一口酒,讓牛蘭芝嘹亮了嗓子

《芝鎮說》第二部28|一口酒,讓牛蘭芝嘹亮了嗓子

□逄春階

第二章 浯河萬人大會

一口酒,讓她嘹亮了嗓子

芝鎮的袁大頭,是個留着大胡子的光頭,名鎮熙,字東望,号襄垣。大頭祖上從山西長治遷來居住。袁氏開古董店,到他這裡也三輩兒了,袁大頭也會畫兩筆。他肩膀上搭着一條看不出顔色的毛巾,手上有紅的藍的黃的顔色。店裡擺着一盆君子蘭,那花盆裡的土卻幹巴得裂了璺。君子蘭邊上豎着拖把,那拖把墩布也幹巴巴的像一堆爛草。牛蘭芝把袁大頭跟自己的美術老師楊我鴻比,覺得袁大頭更像個燒磚窯的。

牛二秀才如此這般說了浯河唱大戲的事兒,袁大頭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嗯?嗯?不行!得閨女過來。”說得越急他的頭搖得越快,牛二秀才隻好折回,拉着女兒來到古董店,跟袁大頭說了話劇《放下你的鞭子》的大體情節。袁大頭聽完,蒜頭鼻子一蹙,說:“閨女啊,唱一段俺聽聽。”

牛蘭芝低頭搓弄着兩手,不好意思開口。

“不好意思張嘴,我怎麼畫啊?”

“袁大爺,您就比量着畫吧。”

“比量着畫,畫不出神來。”

“可我守着你倆大活人唱不出來。”

“你就當我們倆是木頭樁子。”

“當不成,你們都喘氣呢。”

一句話,把袁大頭和牛二秀才逗笑了。

袁大頭站起來,在畫室裡來回蹀躞,猛地從畫架上抓過酒葫蘆,把酒葫蘆塞子拽開:

“來,大點兒口。”

牛蘭芝接過酒葫蘆說:“大爺,俺不會喝。”

“為了演戲啊,得豁出去!”

爹朝她笑笑:“試試。”

牛蘭芝忐忑着仰起頭,對着酒葫蘆“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滿眼淚花洶湧而出。她張着嘴,袁大頭的胳膊斜着往外一揚:“唱啊!唱啊!”

牛蘭芝感覺渾身發燙,像一根冒煙的火棒在嗓子眼兒裡亂捅,吐又吐不出來,一拱脖子,一挺胸,眼淚再一次滾出,她唱道:

高粱葉子青又青,

九月十八日來了日本兵,

先占火藥庫,後占北大營,

殺人放火真是兇,

中國大軍幾十萬,

恭恭敬敬地讓出了沈陽城!

牛蘭芝邊哭邊唱,那袁大頭埋頭下筆,桌上也擺着酒葫蘆,時不時地抿上一口。她唱完,那畫也差不多畫完。畫上是,一個戴着氈帽的老頭,正舉起鞭子打一個紮着辮子的閨女。那閨女跪着,兩行淚往下滴,那眼淚啊,像兩串從枝子上拽下來的葡萄。

袁大頭摸着門道了,連着畫了四張。牛蘭芝一看,袁大頭就是照着她畫的。牛二秀才這才恍然大悟,袁大頭啊,你真是個大頭!

牛二秀才掏出一塊“袁大頭”給袁大頭。袁大頭的酒葫蘆對着嘴,“咕咚”一口下去:“看不起我?我不是中國人?!這是在咱芝鎮呐!”

酒葫蘆伸過來,牛二秀才接了:“袁大頭,爽快!”

“我可不是當皇帝的那個袁大頭!”

陰曆八月初十,芝鎮大集,浯河大戲就在這天上演。在芝鎮,八月十五,是個跟年一樣重的節日,人們的生活再苦再累,也要在中秋節到來前,到大集上稱幾斤月餅。芝鎮的月餅個大,比運動員扔的鐵餅還大還厚。當外甥的,要提着月餅去看望舅舅和大姨小姨;當侄子的,要提着月餅看望大爺叔叔;當女婿的,自然該提上月餅去看望老泰山的;當徒弟的,要提上月餅恭恭敬敬地看師父師娘。再忙再累,這個禮兒是不能丢了。

我姑父牛蘭竹對我說:“小時候那月餅,是真香啊!下午回家,除了母親炒菜的餘香和油腥味,還有一絲香中雜甜的好聞氣味。哪來的?踅摸着到處聞香。在飯櫥的頂端,香味濃了起來。伸手一摸,草紙包着的月餅,小心捏一捏,有些軟,還有點兒硬。香中帶甜的氣味溢滿鼻腔。真香啊。偷偷關上櫥門,又聞了聞摸過月餅的指頭,真好聞。就覺得肚中的饞蟲又動了動,肚子又餓了幾分。就等月上柳梢頭了。我眼巴巴地瞅着母親的手,目光随母親的手轉,看着母親的刀,生怕割歪了,要割歪了,割大了的那塊月餅可得給我。兩隻手眼看就要摸到了月餅上,‘咕咚’一聲,口水咽下去了。母親一邊割月餅,一邊寵溺地看着俺的兄弟姊妹,‘不用急,都有。先給你爹一塊。來,這塊是你的,這塊是他的。’我雙手捧着月餅,深深地吸了一口,閉着眼。好一會兒才睜開,迫不及待地朝着月餅咬一小口。”

我姑父牛蘭竹說着月餅,滿臉的皺紋變成了草寫的“囍”字,眼角發濕。

梳着斑白的頭發,牛蘭芝老人說:“小時候的月餅啊,又香又甜。那個時候的月餅,其實就是普通的粗面粉加白糖做的,吃的時候會有很多碎碎的顆粒脫落下來,得用手接着,油很少。俺們手托着月餅,父親手捏着酒盅講月餅救芝鎮。說某年從西北下來的兩個白面書生到芝鎮燒鍋上喝酒,要喝酒頭。喝着喝着發生了口角,書生說酒裡摻水了。燒鍋的鍋主說,不可能。另一個書生上來幫腔,燒鍋上的燒包子一時性起,就跟書生打起來,也不巧,那白面書生被一推一個趔趄,三推兩推,推到馬路沿子上,後腦勺出了血,一命嗚呼。誰料,這白面書生是一個大盜的公子,大盜密謀八月十五晚上要血洗芝鎮。”

壹點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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