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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性堯先生舊居旁,收入這樣一套書,也還是略具“古意”的吧|應奇

在金性堯先生舊居旁,收入這樣一套書,也還是略具“古意”的吧|應奇

或許是因為《唐詩三百首新注》要算是我的“啟蒙”讀物,加以成年後又有翻閱各類文史随筆的喜好,我一直耽于收集金性堯先生的各式文集。多年前在成府路上的“豆瓣”,在徐廣垠同學的見證下,還入手了一套獨缺《新注》的全集。數年前的一個世界讀書日,又在新城書城的鎮店之架上收入了四卷本的《集外文編》。本以為我收金著的曆程至此要告一段落了。不料日前來到毗鄰性堯先生定海舊居的島上書店,卻在架上發現了兩卷本的《集外文補編》。掂量再三,還是收于囊中了——在性堯先生舊居旁,收入這樣一套書,也還是略具“古意”的吧!

之是以說“掂量再三”,實在而言,蓋因愛逛書店的自己也早已習慣網上買書,而時下各式促銷經營,買到五折的圖書幾乎成了常态,再說對于現在花花綠綠的新書,興趣委實不容易提得起來。在此情形下,沒有折扣力度之“誘惑”,在實體書店買書可真成了“壯夫不為”的“壯舉”了。

在金性堯先生舊居旁,收入這樣一套書,也還是略具“古意”的吧|應奇

眼前的《集外文補編》之于我的吸引力,除了“求全”心态,也在于随手翻見其中有若幹回憶到定海舊城的文字。話說我雖收金著頗豐,但讀得其實并不多。是以我并不太能夠确定性堯先生在别處還有沒有或者有多少這類文字。

粗粗翻閱一遍厚厚的兩卷本《集外文補編》,約有七八篇有關故鄉定海的文字。如最初翻到的下冊第一篇《懷鄉談》,和此篇發表前二日所作的《趙構與定海》。性堯先生在前一文中回憶到抗戰前他曾和朋友到定海小住,但因為抗戰爆發,隻好趕回上海,從此暌違故鄉整整十幾年。而在後一文中,則談到定海在曆史上曾經做過好幾次流亡政權的歇腳地,最早是南宋高宗趙構于建炎三年十一月,面對殺奔而來的金兵,先逃到明州(今甯波),再“定議航海避兵”,逃到孤懸的海島定海。

的确,定海似乎有不少關于趙構的史迹。據說,現在可以遙瞰跨海大橋岑港和舟山西一端的外回峰寺,當年就是趙構駐跸過的。當時看到相關說法,我還頗有些将信将疑,現在看來都是于史有據的了。于是想起那一年王汎森院士來定海,據陪同他的吳穎駿先生告訴我,汎森院士還頗欲趁便到六橫島考察南宋史事遺蹤,卻因行程倉促而未果。

在金性堯先生舊居旁,收入這樣一套書,也還是略具“古意”的吧|應奇

性堯先生還有一篇文章題為“定海與倭寇”,談到明朝中葉嚴重騷擾中國東南海濱的倭寇,涉及其與中國的海賊相勾結的情形。文中從“真倭十之三,從倭十之七”角度解讀這一段曆史,語雖調侃,卻也不無性堯先生那種一貫的人道主義和世界主義情懷之流露。

性堯先生是定海“城裡”人,《集外文補編》有一篇《定海的同歸域》,以簡約的文字把解放前殘匪在同歸域畔殘殺百餘志士與南明史上轟轟烈烈的一幕偉大的悲壯劇對舉,文中提到城中幕僚喬君不忍屍骨暴露,乃将其火葬于北郊的曠野,題曰“同歸大域”,“前後複建了一所成仁祠,民國時又于鎮鳌山麓别建新祠”,其中後一句引起了我的興味,想不妨哪一天到平時偶會路過的鎮鳌山去尋尋那所“新祠”的遺迹看。

如此看來,性堯先生關于定海的文字,多關乎“内憂外患”,但是定海畢竟是他少時成長過的地方,風物依稀,《集外文補編》中至少有兩篇文字傳達了性堯先生的少年情懷。一篇是《記故鄉的“唱新聞”》,文章從陸放翁《小舟遊近村》之“負鼓盲翁正作場”句說起,回憶少時在故鄉的浙東定海流行的一種名為“唱新聞”的說唱形式,“唱這類新聞的盲翁,大多數是從鄉村流浪到城市裡來的。一到每年夏天的黃昏,大家都密密麻麻地搭着椅兒在街上乘涼,艾草在四周熏的濃濃的驅着蚊子,微風帶來了夜色的輕寒,市民們在日間工作時所受到的熱的壓迫,這時,才得到一陣松散的快感”。盡管如此,性堯先生這篇文字的基調卻仍然是沉郁的,因為他常常從“唱新聞”中聽出“命運的叫歎”和“在生活線上掙紮者的幽怒”。

餘生也晚,渡海來定海更晚,自然沒有聽見過“唱新聞”,倒是在沈家門夜排檔上見過“賣唱”的,但是畢竟走進了新時代,早已失卻了性堯先生筆下那種凄切;在全民同樂的氛圍下,有時候“買唱”的人也會自己加入“賣唱”者的行列,一起嗨皮起來。記得去年還是前年,餘杭韓公的漢語哲學大會在東港召開,會後某晚代表們自費在夜排檔“買唱”,來自京師的H教授和Y教授引吭高歌,引來掌聲一片,最後雙旦的B教授也上去獻了一首《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歌聲起時也竟讓人恍然有閃回八十年代的感覺。

性堯先生的思鄉文字中,最為“純粹”的是一篇題為“雪話”的小文,記載了有一年在故鄉定海的寒假遭遇的一場雪景,“風一天到晚的不曾收斂過它的巨翼,雨和霜則輪流的管領着水鄉的風光,唯有雪偏姗姗來遲,人們日夕的盼着她的蹤迹。終于在陽曆的大除夕,把這個小小的海島,封成了白飄飄的上下一色”。文中回憶了次日元旦和三兩小夥伴去城北小山上賞雪的情形,“山并不高,但山麓有支小河,山頂可遠眺大海,而山的兩徑卻是深杳的成群的松林,碧蒼蒼的挺立兩廂,風起處就簌簌的發着抖,松針上像玻璃般的凝着冰澤,稍一搖動就滴滴作聲。本來黝暗的山景,卻被這大塊的缟素映照得明幌幌了。隻是顯得一片恬靜,間有松樹上發出這一些細碎曲子在伴奏而已”。

古人嘗恨海棠無香,我則恨定海無雪。在我有限的海島生涯中,就幾乎沒有遇上過下雪,更不要說大雪了。隻記得有一年,其實是在我搬來舟山起居之後,杭州大雪,據說舟山也下雪了。但是等我在老和山上賞完雪景回到島上,那雪早已經融化了。大概是前年,舟山是真下雪了,但是因為海島的溫潤地氣,地上并無積雪,巧合的是,那天我也趕到定海城北去“賞雪”了,可惜我隻是在浙海大的老校區内遠觀,隻見到了山上稀疏微薄的白茫,但那是雪,則是無疑的了。彼時還沒有念過性堯先生的這篇《雪話》,不然我真該也登到小山上去賞雪,雖然因為定海城内樓宇遮望眼,性堯先生當年在雪後的城北小山上遠眺過的大海,估計我是無緣在那兒眺望到的了。

回到開篇提及的買書經,在幾乎已經決定在定海人民北路上離性堯先生舊居不遠處的那家書店收入這兩卷《集外文補編》之後,我又到書店的二樓轉了轉,從幾架子國學雞湯中翻出了一種劉鐵冷的《作詩百法》,那是葉嘉瑩先生領銜主編的“民國詩學論著叢刊”的一種,再一次下意識地上網搜了搜,發現此書幾大網站上都已脫銷,隻有溢價兩倍以上的第三方賣家在出售,于是我立即決定拿下這本書,就好像它是對我剛才“壯舉”的“補償”了。

辛醜大雪次二日,于定海惠民橋寓所

作者:應 奇

編輯:吳東昆

責任編輯: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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