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力量高于生命
——重歌舞劇《絕對考驗》漫說
許大立
河山崔嵬，英雄輩出。張露萍就是英雄之一。小姑娘原名餘家英，年紀輕輕蓓蕾初開就去了延安，參加了八路軍也收獲了愛情。1939年組織派她去重慶，她義無反顧抛家别子隻身打入敵營，發展地下組織搜集情報，居然在軍統特務頭子戴笠巢穴裡幹得風風火火。最後因戰友偶然失誤身陷囹圄，面對威逼利誘始終不投降不變節，眼看着抗戰即将勝利卻犧牲在血色黎明。
其實這類故事往日不少，孫道臨先生飾演的《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的李俠，至今記憶猶新。還有《51号兵站》《敵營十八年》等等。而張露萍有别于其他隐秘戰線勇士們的地方是，告别人世38年以後，她和戰友們的烈士身份才因葉劍英元帥和陳雲同志的指證得以确認，他們的靈魂和遺骸方得以安息。真真是漫長而艱辛的歲月，假如英雄們九泉有知，恐已“淚飛頓作傾盆雨”。
重慶歌舞團的編導們敏銳地抓住了張露萍烈士與衆不同的經曆，創作排演了這一出别出新意的舞劇。故事極其精煉，場面極其震撼，舞美極其炫目，舞蹈藝術和人物故事幻化糅融于一體，細節與情感通過演員精緻細膩的舞蹈語彙和出神入化的升華，進入極緻的自由空間唯美境界，讓人眼前生風景，心底起波瀾。
現代中國舞劇在本世紀以來随着經濟社會的發展已經有了巨大進步，無論是舞蹈語彙的多元化國際化時代化，還是在舞劇情節故事結構舞美服裝的創新化，筆者以為有了翻天覆地的蛻變與更新。很多年以前，我也曾有過歌舞劇表演的經曆，于今日之眼光，那隻是洪荒年代的初始。《絕對考驗》裡用鋼架搭起九米高台，加上六塊冰屏組合投影，以展現重慶抗戰時代的“捆綁房子”疊棚架屋險峻挺拔，而人在其空間舞蹈，别有一番巴味渝風。這種重慶味道的設計貫穿整個舞劇始終，比如一眼望不盡、一腳走不到頭的彎街曲巷，令人立馬想到了今日循山而建、風情猶存的十八梯、山城巷；比如熱鬧爆堂、煙火撩人的火鍋店裡，店小二和食客們的“群食之舞”，迅即感受到抗戰時期躲避日機轟炸而誕生的“洞子火鍋”……那些喧鬧刺耳的靡靡之音，燈紅酒綠的奢華場景，西服革履的紳士和穿紅挂綠的舞女，腦幕裡頓時有了“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的曆史回放……重慶元素、抗戰元素乃至川劇元素、話劇元素等集中展現，給這部戲以地方色彩和地域基因，正是編導的匠心所在。正因為如此，我們的女英雄張露萍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絕對考驗》打破了舊時戲劇的程式化表述，采用了文學中的倒叙、插叙、夢境，時空穿越等手法，以及電影裡慣用的蒙太奇技術，将張露萍在不同時空不同狀況下的遭遇和心境，進行了大寫意的誇張演繹，而飾演者張引——這個出類拔萃的重慶妹子乃上海戲劇學院舞蹈學院高材生，恰恰從内心迸發出了超常的激情和精湛的舞藝，一招一式，一颦一笑，一躍一踕，一轉一旋，一托一舉，皆由韻律而起心底而來，将張露萍身處隐秘戰線的艱難處境和有真話而不能表白，雖年輕卻堅守以信仰為圭臬的複雜心态，一點一滴通過舞蹈語彙展現出來，實乃編導和舞蹈家之巧思睿為也！
都說大丈夫輕易不垂淚。有幾個地方卻讓我淚眼婆娑。接受任務将要出發，小夫妻怎舍得就此别離？張露萍正是十八年華，和丈夫的雙人舞跳得宛轉百結，纏綿悱恻，缱绻如漆。此去即入魔窟，生死兩茫茫，懷中幼兒懵無邪，從此一别天地間。誰說共産黨人無私情？革命理想高于天！另一個場景在重慶，身着麗裳華服出入于高檔酒店豪華舞廳的“交際花”張露萍，偶遇延安時代的閨蜜梅姐，相識卻不能相認，想認卻不可相認，心中的糾結如火燒炙灸。梅姐以為她叛變投敵，将之視為仇雠醜類。及至兩人都被敵特抓入監獄，同為共産黨人的她們因為必須嚴守地下工作紀律，依然不能盡情傾吐心聲解去心結，那種始終糾纏于心的痛苦直至生命的終結……
如果說舞劇《杜甫》開創了重慶曆史舞劇現代化的先河，《絕對考驗》也同樣是革命題材舞劇的先行者。前行者有上海的《永不消逝的電波》等，《絕對考驗》無疑彌補了重慶本土曆史英雄人物在舞劇方面的空缺。我們有川劇《江姐》，平劇《張露萍》，有話劇《幸存者》《紅岩魂》等等，如今《絕對考驗》又開出了一支璀璨奪目的英雄之花，這支春日之花将會繁盛久遠，成為舞劇界的又一個經典。
隻看了一次此劇，了解并不透徹全面。編劇丁偉的這番話對我深有啟發：重慶獨特的立體城市地貌讓人印象深刻，是以這一點在舞劇中也有所展現。該劇運用了冰屏組合投影來展示重慶房屋的錯落感，還運用到“空中行走”的舞台裝置，以及高低、造型各不相同的樓梯推移組合成新的造型。幾乎整部戲都是在空中進行的，演員們會在高達數米的樓梯上跳舞。這樣立體的舞台裝置給舞蹈表演帶來挑戰的同時，豐富了表演的空間，也更符合重慶的地貌。
《絕對考驗》的故事背景距離現在不太遙遠，是以不同于重慶歌舞團的知名獲獎舞劇《杜甫》。在舞蹈形态的選擇和表達方式上，這部劇糅合了現代舞、民族舞、國标、街舞等多個舞種，劇情節奏也較為緊密，更貼近當今時代下年輕觀衆的審美與喜好。
而此劇的編導者的宗旨和用心也是值得稱道的。他們說，《絕對考驗》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舞蹈，吸取了其他舞種乃至世界舞蹈的語彙和精髓。編導者為本劇設立這樣的“精神内涵”：忠誠信仰的力量可以達到何種程度，是界定一個人生存價值的終極拷問。選擇信仰，需要自覺力量；堅持信仰放下自己，需要強大的人格力量；生死門下信仰不變，需要更強大的意志力量；慷慨赴死，即使無人了解、無人同情、無人贊頌，依然獨自前往，需要非凡的靈魂力量。張露萍展現了這種非凡的靈魂力量。她面臨的可以說是絕對考驗，超越一般的慷慨就義，是絕對孤獨境遇下人性光輝和信仰力量最極緻的爆發。
都是把脈點穴之語。
黨史專家厲華曾經這樣評價張露萍：她新婚别離、隐姓埋名，成功打入軍統機關内部，搖身一變成為同志、戰友乃至丈夫眼中的“叛徒”。面對無人知曉的絕對孤獨境遇，甯願犧牲生命也要保守秘密，甯願名節受辱也不暴露身份，生命永遠定格在24歲。她是一個面臨着“絕對考驗”超越一般“慷慨就義”、展現非凡“靈魂力量”、彰顯共産黨人犧牲奉獻精神的絕對忠誠的共産黨人。
評論家呂霖楓說，舞劇《絕對考驗》是一部革命者的心靈之舞，該劇以革命者的心理活動為叙事線索，獨辟蹊徑展現了地下工作者的内心困境，诠釋了革命者的奉獻精神、犧牲精神。《絕對考驗》從個體的、生命的、女性的角度切入，突破了革命英雄的類型叙事，流露出強烈的女性關懷、生命關注、普世價值，是近幾年重慶舞台藝術一次不可多得的創新和嘗試。
衆說紛纭，都贊“她”好。這個“她”既是張露萍，也是舞劇《絕對考驗》中的各位參與者。
我想，張露萍經受住了“絕對考驗”，是因為信仰的力量高于生命。而舞劇《絕對考驗》的編導、演出者們因為信仰的力量，也經受住了這場“絕對考驗”，他們都把此作為人生的一道絢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