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站在世界的隔壁思索——《務虛筆記》

站在世界的隔壁思索——《務虛筆記》

悲劇

什麼是專一的(忠誠的,始終不渝的)愛情?

如果那時普遍的、固有的、自然而然的事,人類又為什麼要贊美它?

如果它幻想紛纭(或欲望紛纭)是真實的、不可消滅的,人類又為什麼主張專一的愛情?

如果愛情是一種美好的感情,又為什麼隻應該一對一呢?

《愛情的故事》中的幾句對白:

女主人公:“你為什麼愛我?”

男主人公:“就因為我愛你。”

女主人公:“很好,你的理由非常充足。”

悲劇,都是好人與好人之間的事。

詩人相信,愛,需要全部的真誠,不能有絲毫隐瞞,他不懂得白紙黑字的危險,他還不懂得詩的危險。

時間一般連貫的詩人的欲望和痛苦,在這塊廣袤而古老的土地上到處流傳,随時設想着和他的戀人不期而遇,蓦然重逢。

所有的海誓山盟都僅具現在性,并不能保障未來。與其認為這是海誓山盟的悲哀,不如看清這是海誓山盟的起源。對于别人的情緒,我們無從把握,我們害怕在别人變化了的情緒裡受到傷害,是以我們乞靈于海誓山盟。

海誓山盟是掩耳盜鈴式的恐懼。海誓山盟證明孤獨的絕對。

這不怪誰,這是我們的處境。

“那麼曾經,對你來說,我與許許多多的那些男人的差別是什麼?”

“看見他們就想起你,看見你就忘記了他們。”

我依偎在母親懷裡,閉上眼睛不再看太陽,光線正無可挽回地消逝,一派荒涼。 我害怕忘記,我害怕那兩個冷漠的字,“忘記”這兩個字能使一切珍貴的東西消滅,仿佛不管什麼原本都一錢不值。

“你是說我并不想死,我是在這兒虛張聲勢?”

“不是虛張聲勢,是搖尾乞憐。别生氣,一個真正想死的人不會再計較别人說什麼。一個拿死說來說去的人,以我的經驗看,其實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還在……還在渴望愛……”

她說:“兩個人,可能隻有一次相遇的機會,也可能一次都沒有。”

她想說的是:“我對于你,是一個偶然。”

往事,過去的生活,分為兩種。

一種是未被意識到的,它們都無影無蹤,甚至談論它們都已不再可能。

另一種被意識到的生活才是真正存在的,才被儲存下來成為意義的載體。

這是不是說僅僅這部分過去的生活才是真實的?

不,好像也不,一切被意識到的生活都是被意識改造過的,它們隻是作為意義的載體才是真實的,而意義乃是現在的賦予。

那麼我們真實地占有現在嗎?如果占有,是多久?

“現在”你說是多久?一分鐘?一秒鐘?百分之一秒抑或萬分之一秒?

這樣下去“現在”豈不是要趨于0了?

也許,“現在”僅僅是我們意識到一種意義所必要的時間?

但是一切被意識到的生活一旦被意識到就已成為過去,意義一旦成為意義便已走向未來。

現在是趨于0的,現在若不與過去和未來連接配接便是死滅,便是虛空。

那麼未來呢?未來是真實的嗎?噢是的,未來的真實在于它是未來,在于它的不曾到來,在于它僅僅是一片夢想。

過去在走向未來,意義追随着夢想,在意義與夢想之間,在它們的重疊之處就是現在。在它們的重疊之處,我們在途中,我們在現在。

我們從未在沒有别人的時間裡看見過自己。

就像我們從未在沒有距離的地方走過路。

我知道詩人想要說什麼:

有差別才有自己,自己就是差別;有距離才有路,路就是距離。

我沒統計過我與多少個世界發生過關系,我本想借此機會去看看另外的、非我的世界,結果他們隻是給了我一些材料,供我構築了這個對我來說的世界。

正如我曾走過山,走過水,其實隻是借助它們走過我的生命;

我看着天,看着地,其實隻是借助它們确定我的位置;

我愛着她,愛着你,其實隻是借助别人實作了我的愛欲。

最香的味兒

一個人早晚會知道,世界上沒有比母親炒菜的香味兒更香的味兒了。

每一個人或者每一種情緒,都勢必會記得從這個世界上第一次獨自回家的時刻。每一個人或者每一種情緒都在那一刻埋下命定的方向,以後,永遠,每當從這世界上獨自回家,都難免是朝着那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