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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歌唱家李光羲的最後一篇文章

編者按:

二月底,我收到一封李光羲老師寫于2月17日的親筆信,信中附有一篇題為《歌劇〈茶花女〉66年》的文章,希望本報能刊發。

李光羲老師不僅是享譽國内外的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同時也是一位熱情的寫作者。這些年來,但凡有所思所想,總願意寫成文章交給本報編輯,這足以說明他對《北京晚報》的信任和厚愛。時逢北京舉辦冬奧會和冬殘奧會,五色土編輯部原計劃在冬奧會結束之後的3月20日刊登李老師的文章,誰知3月13日竟傳來噩耗,李光羲老師因病在京去世,享年93歲。

著名歌唱家李光羲的最後一篇文章

2019年11月,時年90歲高齡的李光羲在國圖與歌迷分享自己的藝術人生。 供圖:視覺中國

李光羲老師上世紀五十年代曾因主演歌劇《茶花女》而一舉成名。在親筆信中,他提到不久前在《北京晚報》上看到漫畫家李濱聲寫的幾篇文章,覺得充滿情趣,遂有感而發,寫了一篇自己66年前出演歌劇《茶花女》的回憶文章。他在信中回憶說:“李老師比我大幾歲,我也已93歲了。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就看《北京晚報》,當時工資很低,但再窮也要訂報紙……一晃快70年了,如今還能看報、寫信、聊天,活一天賺一天……”

這封信是李老師手寫的,字裡行間透露出老人豁達的性格和對人生的感悟。抱憾之處,是李老師在信中提到,可以将《茶花女》首演照片交與我們,原計劃于刊發前緻電李老師,卻終成遺憾。今日将他的《歌劇〈茶花女〉66年》一文刊出,謹以此紀念李光羲老師。這篇文章也将是李老師作為我們的作者,在《北京晚報》的最後一篇文章。

著名歌唱家李光羲的最後一篇文章

李光羲老師手寫的書信

歌劇《茶花女》66年

歌劇《茶花女》不僅僅是一部世界名著。早在它出現之前的十九世紀中葉,法國作家小仲馬的小說《茶花女》就流傳到中國,而話劇《茶花女》在二十世紀初已經在上海、北京、天津等大城市公演。1956年,歌劇《茶花女》的音樂流傳甚廣,如《飲酒歌》是獨唱音樂會上最受歡迎的曲目之一。應該說從曆史的角度看,《茶花女》是大陸打開國門與世界接軌、認識世界的一個媒介。《茶花女》的藝術成就和影響,是歐洲文藝複興幾百年,到了十九世紀創造的偉大而輝煌的文藝作品的代表之一,它同樣豐富了大陸人民的音樂生活。

著名歌唱家李光羲的最後一篇文章

李光羲81歲時和其女兒李棠在《祝酒歌——李光羲、李棠父女演唱音樂會》上演出 供圖:新華/TAKEFOTO

我是在1954年秋天作為一個業餘愛好者從天津考進中央歌劇院的。記得一次周總理談到文藝工作,說過去我們打遊擊、農村包圍城市,演出文藝節目也是在農村土台子上,沒有劇場。今天全國解放了,占領了大城市,有了大舞台,就應該用古今中外的經典名著占領舞台,提高人民的藝術素養。根據當時的國情,周總理訓示在演出《茶花女》時,除文化部外,要舉全國之力搞好,誰合适誰上演。我當時屬于初出茅廬,上司覺得我的條件不錯,就作為學習演員排在男主角阿弗萊德·阿芒的第四組,天天看老演員排練。

讓我沒想到的是,兩個月之後,當彩排首演時,蘇聯專家建議讓我出場。《茶花女》于1956年12月底在北京天橋劇場公演了,當時真是文藝界的大事,稱得上盛況空前。全國各地有不少文化部門的上司和名演員來北京觀摩,演出後,大家提出演阿芒的男青年演員是哪兒來的,不認識啊。當時文化部藝術局長周巍峙告訴大家,就是天津來的一個愛好者,是個小青年,嗓子不錯,沒演過戲。現在回想起來,這已經是66年前的事了。

有件事值得回憶,周總理看戲那天,他在劇場換了幾次座位,從一樓到三樓去考察什麼座位看得最舒服,聽得最清楚。那個劇場有1500個座位,我們是不用話筒電聲的。演出後,他向大家表示祝賀,同時向樂隊提出建議,“你們今天是作為伴奏的樂隊,不是交響樂自主發揮,如何讓演員唱得省力,不要用你們的‘音牆’阻礙了演員的聲音發揮”。周總理還鼓勵大家說:“你們演的不錯。我建議陳老總(當時是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請全北京的各國外交使節團來看戲。”劇院的幾位專家是從歐美各國留學歸來的,經他們建議,演出的模式完全按照國際标準。如每一幕結束後拉上大幕,主要角色一一出場,接受觀衆的祝賀,這在大陸是首次試行。

《茶花女》的演出品質是通過實踐和交流得到提高的。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劇院請來了美國指揮考德威爾。她在與我們合作一段後表示,她在紐約曾與不少世界知名歌唱家合作,但中國的演員表演最感人。她的稱贊是符合我們的實際的。究其原因,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蘇聯專家指導下,我們學習了斯丹尼·拉夫斯基表演體系,加上我們同時接受了大陸戲曲表演手法,如手、眼、身、法、步、字兒、氣兒、勁兒、味兒……我們多數演員都是學聲樂的,曾問過京戲老師,為什麼不提聲音?回答說隻要傳統的手法做到了,聲音随之完善,并說你們天天練AEIOU,那隻是單純的聲音,而不是演唱表現,尤其是對意大利唱法也産生了誤解,這就是隻講聲音的結果。我們劇院的經驗是多數院校畢業生到了舞台上,都要重新學表演。

歌劇《茶花女》之是以有名,是作家威爾第用音樂塑造了美麗善良的維奧列塔的悲慘命運,隻要我們能從人物出發,悟出音樂形象所賦予的啟示,就會在獲得美感之外,通過韻律和節奏的起伏變化獲得感人的演唱效果,把聲音演唱變成聲樂藝術。蘇聯專家提示我們,在演出中,開幕前就要通過聽序曲進入角色:悲劇主題,愛情主題,歡樂主題,幫助演員把全劇裝進心裡,再開始第一幕的演唱。

回憶我們的創作過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如有人認為不需要排戲研究表演,也無須翻成中文演唱,這當然是不正确的。從規律講,藝術離不開三個字,即“美”和“明白”。但有的外國劇團的演出,演員唱的時候,就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有的演出在第三幕結尾處,為表現維奧列塔貧病交加,把演員打扮成潦倒不堪,完全丢掉美感的窮婦女,滿台堆着要變賣的舊家具,垂死的病人還滿台走動,阿芒也毫無關愛之情,坐在一邊表現難過,完全脫離生活依據。還有的演出在維奧列塔第一幕出場時,就和所有男賓擁抱狂吻,旁邊椅子上還有兩個男女作為場景陪襯,真是慘不忍睹。我們不能接受那種所謂現代派的東西。歌劇《茶花女》的作者威爾第當年就對首演不滿意,認為從演唱到造型都不到位,令觀衆不滿,并表示他的藝術是心靈和鋼鐵一樣的意志凝結出的!

我前後演出了《茶花女》28年,通過和觀衆的多次交流,更加懂得藝術的嚴肅性和價值。總之,演出經典、熱愛經典,是我們文藝工作者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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