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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劉亮程:作家是時間的魔術師

“江格爾的本巴地方,是幸福的人間天堂。那裡人都二十五歲,沒有衰老沒有死亡。”

這是蒙古族英雄史詩《江格爾》裡的美好句子。當它像風一樣吹過作家劉亮程的心頭,長篇小說《本巴》的種子就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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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亮程最新長篇小說《本巴》

《本巴》構築了一個遼闊無邊的時間,在時間的曠野上安置故事。史詩《江格爾》被重寫了,幾個孩子成為了新故事的主人公:他們搬家家、捉迷藏、做夢夢,把殘酷的戰争生活做成了好玩的遊戲。在這個世界,時間完全攤開,無處不在,人可以在一個念頭裡跑回童年,把幼時夥伴扔出去七年遠,也可以一伸手就拉住未來年月裡的美人。夢裡的時間也被看見了,與現實時間連成一片。在夢裡,他們發現自己的生活其實是被說出來的,他們來自現實世界的“說夢者”。

這是一部真正的“時間之書”,它有着孩童般天真的史詩氣質,也有着成年人再次進入童年時間後的精密與繁盛。它帶着讀者在時間與空間、夢與醒、史詩與現實之間穿梭,接續真實與虛構之間的斷裂,又用“了解”放下苦難與沉重,以孩童與成年人的複合眼睛撫慰人心。小說首發于《十月·長篇小說》2020年5期,剛剛由譯林出版社推出單行本。單行本還新增了三萬多字的内容,這部分補充在劉亮程看來是小說非常重要的一筆。

近日,劉亮程就這部新作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這也是他就《本巴》接受的第一個文學訪談。在講述中,劉亮程的語速總是很緩慢。他從容的聲音飄蕩在天地之間,時而引入幽微的觀察,時而卷起遼闊的想象,将人帶到自然萬物裡,仿佛是萬物自身在說話,使人靈魂出竅。聽他的述說,無疑也是一次時間之旅,在這樣一個時間之外的時間裡,死去的被賦予靈魂,遺忘的将被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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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亮程

【對話】

一個總是跟在時間後面的世界

澎湃新聞:在《本巴》裡,你對時間的描寫非常迷人,也很天真。為什麼會對時間有這麼豐富的感覺?

劉亮程:我在新疆,時常能感受到時間差。這裡的天比你們那邊晚兩個小時,這是一個在時間後面的地區。我在新疆所過的,是時間後面的時間。

你可以從地理上去想象:黃昏時,沿海地區的天漸漸開始黑了,一路從沿海、内地、西部黑過來,代表黑夜的時間緩緩靠近新疆,而新疆的天還亮着,它跟在中國大地的天黑後面,最後變黑。這樣一個總是跟在時間後面的世界,其實很像文學世界。

澎湃新聞:你眼中的文學世界,總是跟在時間後面?

劉亮程:在現實中,任何時間區域的人都會認為自己所在地的天黑和天亮是正确的。每個時區的人都活在自己的天亮裡。我在《一個人的村莊》中寫到“天是從我們村裡開始亮的”,還寫到“天不亮是天的事情,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早晨,時候到了人會自己醒來”。這是作家筆下屬于自己的天亮。

我在新疆生活,自然是在她的天黑天亮裡睡着醒來。新疆的天總是比别處晚,每天晚兩個小時,一年下來,就晚了将近一個月,幾百年幾千年下來,其實已經比别的地方晚了好多好多年。有一種生活在文學時間裡的感覺。

文學和現實之間存在着時間差。這也是文學的意義所在。在現實中過完的時間,在文學中可以重新開始。

我了解的文學是往事。大家都在往前走的時候,總有一些人跟在人群後面,撿起他們的往事。文學是人類的往事。對作家來說,文學世界的天黑和天亮或緩慢悠長,或瞬息千年,作家是時間的魔術師,創造時間、泯滅時間,最重要的是儲存時間。讀那些優秀的古典文學,看似講一段故事,其實是儲存了一段時間,我們通過故事進入的是過往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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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回村。攝影 劉亮程

澎湃新聞:新疆的天暗下來是什麼樣的?

劉亮程:一般到夏天的時候,這裡晚上十一點還有晚霞。因為地域遼闊,即使太陽落下地平線,晚霞依然在天邊,可以感到黃昏非常漫長。到十點多,十一點,你們那邊好多人睡了,朋友圈也安靜了,但這裡的人還醒着。

澎湃新聞:那時候有一種什麼感覺?

劉亮程:獨自。人家都在夢中了,你一個人在這個時間的深夜裡,獨自醒着。你說在新疆寫作跟在别處有何不同,有時間差的不同。不在一個時間裡想問題。當然,每個作家寫作時,可能都在獨自封閉的時間裡。一個獨自的作家獨占一個時間區。那個時間是他的。

澎湃新聞:你住在新疆木壘縣菜籽溝,還創辦了木壘書院,以耕讀寫作為業。我想《本巴》對于時間的特别感覺,是不是也和你這種慢節奏的鄉土生活有關系?

劉亮程:應該有關系吧。在鄉下,我能感覺到大的時間,這種大時間就是一天一夜,很完整。我家門前那棵白楊樹可以把完整的一天都展示給我:早晨醒來,它的影子在西邊,等到午睡醒來,它的影子已經在東邊了,等它的影子無限延長到黃昏的時候,一棵樹的影子生成了整個黑夜,這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在城市的高樓間,太陽升到半空才知道太陽出來了。在村子裡,我知道太陽從我家東邊的院牆後面升起,又從我家西邊的泥巴牆後面落下。日月星辰,鬥轉星移,都發生在我們家房頂上頭。是以,你居住的城市盡管很大,但淹沒其中。我居住的鄉村雖然很小,但在整個生存世界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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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籽溝日出。攝影:木貞

在睡與醒之間,創造另一種屬于文學的真

澎湃新聞:在這樣的世界裡睡着和醒來,感覺也是滿足的。事實上,關于“夢”與“醒”,《本巴》也有着非常迷人的講述。

劉亮程:我一直都在想人的睡和醒,它确實是非常重大的問題。我們每天三分之一的時間用在睡覺,用在做那些醒來後或記住或忘記的夢,一場又一場的夢,所有這些夢難道不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們也在做夢中衰老。

當然,你在夢中奔跑可能不會磨壞鞋子,你穿的是夢中的鞋,你在夢中哭,在夢中笑,在夢中死去,白天還會活過來。可我們沒辦法不把睡眠和夢當一回事,它近乎我們生命的一半,處在我們不能用現實尺度去觀察和掌控的一種狀态。我們說夢是假的。當我們說夢是假的時,我們人生的一半便都是假的,我們在假生活中過了半輩子,這是真的嗎?我們需要給夢找到意義。

澎湃新聞:《本巴》裡有兩個世界,一個是虛構的史詩世界,也就是本巴世界,另一個是史詩講述者齊所在的現實世界。在你的叙述中,現實世界并不比虛構世界更進階,甚至現實世界中帶有巫師氣質的“說夢者”齊反而是從史詩世界裡偷渡來的。我好奇這樣的寫作背後是不是隐藏着你對于現實與虛構的某些思考?

劉亮程:還是關于夢。夢是現實生活中多餘出來的時間。在《本巴》這本書的建構中,現實世界的齊創造了史詩,那麼史詩本身是一場夢,是齊建立的夢。但是齊創造了史詩和史詩中的衆多英雄,他不知道他所創造的那些人物會自己做夢,夢是這些史詩人物多餘出來的一種生活。是以最後變得史詩中的人物比齊更有能力,所有這些能力都是夢賦予他們的。最後,包括他們創造的做夢夢遊戲等,這都出乎了本巴世界建立者的意料之外。這個夢世界是齊不知道的,也不可管控的。

夢的現實意義在于,我們有做夢的自由,卻不能預設夢,不是說我想晚上做什麼夢,白天設計好,晚上閉住眼睛做就可以。我們無法管控自己的夢。夢有自己不可預測的生長。這就是夢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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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格爾史詩英雄。繪畫 張永和

澎湃新聞:《本巴》本身也是你小說觀的直接展現吧?故事中人自己會做夢,漸漸擁有了自己的本領和性格,這也暗含了你對于虛構人物的了解?

劉亮程:作家寫一個人物,在複活一個靈魂。小說家都知道,當把人物寫得活靈活現的時候,人物自己會行動,小說的走向會因人物性格而定,你把人物塑造成這樣,他自然就會發生這樣的故事,就會說這樣的話,也自然會有這樣的命運。這是活的小說人物在小說中自己獲得的一種行為本領。有時候小說家會跟着被他寫活的人物走,走到故事的末尾,看似是小說家在往下寫故事,其實是人物在往下完成他的使命。

《本巴》中的哈日王知道自己是被人說唱出來的故事人物後,反而更加用心地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精彩有趣的故事,因為他知道一個沒有故事的人物是要被說唱者扔掉的。

澎湃新聞:你有一篇散文,叫《文學是做夢的藝術》,裡面有一句話是這樣的:“作家所做的,隻是不斷把現實轉換成夢,又把夢帶回到現實。在睡與醒之間,創造另一種屬于文學的真。”我覺得這句話特别适合《本巴》。

劉亮程:這句話應該是對《本巴》的解讀。我在那篇文章中還提到了作家要向夢學習。作家可能是在夢中早早學會了文學表達的那一類人。沒有哪個學校能培養作家,對作家唯一的培養可能就是黑暗的夢學校,所有的夢,所有做夢的方式,後來都被我們轉化成了做文方式。如夢是跳躍性的,夢是隐喻的、不确定的等等,這些都是文學的,都變成了文學的寫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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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無盡的睡着醒來裡,都在回鄉。”——《本巴》

隐藏在成人之眼後面的童年之眼悄然睜開

澎湃新聞:《本巴》中有關時間的獨特思維,是孩子的思維吧?

劉亮程:在小孩看來,晚上做的夢和白天發生的事可能都一樣是真的。我不知道你的爸爸媽媽以前會不會告訴你,你夢裡的東西都是假的,白天醒來的世界才是真的。但孩子在某個年齡段不會輕易相信這些,他認為都是一樣的。白天發生的一切,等他睡着以後又朝夢裡延伸,時間的“睡着”和“醒來”被連通了,這可能就是孩子的時間概念。《本巴》世界中現實和夢,也是相連的。夢也是一種現實。

澎湃新聞:我想《本巴》也是一部以兒童為主角的小說,小說中本領最大的三個人物——洪古爾、赫蘭、哈日王,全部都是孩子。比起天真的孩子,永遠生活在25歲的青年人反而不那麼可愛。小說中提到,25歲是最美好的年紀,但也是最容易滑過的年紀,這樣寫是否和你對不同年齡段的看法有關?

劉亮程:我寫《本巴》,最早就是被江格爾史詩中“人人活在25歲”這句詩打動。人們是怎樣活在25歲不會衰老的?史詩不需要給出理由。但《本巴》是一部現代小說,我需要給人人活到25歲找到理由,這一點成為整個故事邏輯中的一環。江格爾号召全本巴人藏在25歲這個窄窄的時間縫隙中,那是人們最美好的青春時光,也是最有力氣,最有膽識,可以抵抗任何外敵的時間。但是本巴國唯一不在這個時間中的人是誰呀?洪古爾。他不跟着他們長大,他留在了哺乳期,在自己的念想中一次一次地出征和打仗。

是以你看,《本巴》裡的時間像風一樣,像曠野一樣,像叢林一樣,它無處不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過去和未來在同一塊時間裡。當我們走到25歲青春的時候,童年的自己也還在童年,長大的隻是那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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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劉亮程:作家是時間的魔術師

劉亮程和外孫女在一起

澎湃新聞:從你早期的散文、小說到《本巴》,童年好像一個影子一樣跟在後面。

劉亮程:從《一個人的村莊》到《虛土》《本巴》,都有許多孩子的形象。童年的記憶其實一直在影響作家,在不知不覺中,會回到童年去看世界,用童年視覺去看世界。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明明在寫一個大人的故事,但是莫名地就滑到了童年,看了這麼多年人世的眼睛閉住了,隐藏在眼睛後面的那隻童年之眼卻悄然睜開。

就像哈日王,他有一隻成年人的世故之眼,也有一隻童年之眼。這個人物我非常喜歡,我在他身上塑造的是整個的人,這個人包含了自己的童年、成年以及老年。本來他用兩隻大人之眼也可以管好國家,但是他要用兩種眼光把國家反複地看一遍,這就是一種複合性的眼界吧。我在寫作中也經常這樣,其實哈日王可能是我自己吧,我時常覺得自己的眼睛背後還有一隻眼睛,它不一樣。當寫作進入到很深的狀态,那隻眼睛就睜開了。

澎湃新聞:會不會覺得随着年歲漸增,對時間的感受也越來越豐富了?

劉亮程:我的時間觀或者說這種時間模型的形成,是從最早的詩歌開始,從《一個人的村莊》開始,到《虛土》,到《本巴》,可能都是延續的。我生活的區域,有遼闊的田野、無際的沙漠、漫長的西北風,這種地域空間的無邊無際,使人對時間的認識也不同于别處。

作為寫作者,我一直在創始時間,創造讓自己能夠長留于人世的時間。《本巴》創造了一種時間願望:所有的生命走到老,又可以回過頭來,即使這一場生命結束了,人還可以到夢中去續命。生命不在了,但夢還在,人在夢中還活着,包括做夢的遊戲,盡管那些遊戲變成了一種戰争,變成了對做夢權利的争奪,但在所有夢中,人們都在以另外的方式活着。

在一個作家的筆下,時間不會丢棄任何一個生命

澎湃新聞:《本巴》單行本比雜志版多了一個篇章,講述本巴東歸的故事,這一部分加得特别好。當時怎麼想到做這麼一個補充?

劉亮程:“東歸”這部分我在《十月》雜志發表時還沒寫出來,它本來是另一部小說。我原計劃寫“東歸”,準備了好多年。那場土爾扈特人從伏爾加河流域穿過漫長冬天回歸祖國的大遷徙,十萬人和幾百萬牲畜犧牲在路上,終于回歸祖國,《江格爾》史詩也是他們從這場東歸中帶回來的。這個線索在《本巴》中有呈現。《本巴》是“東歸”的一部分。在書寫笨重的現實之前,我先寫輕松好玩的《本巴》。

但是當《本巴》快寫完的時候,我對“東歸”題材失去了原初的興趣,是以把“東歸”濃縮到《本巴》中,你看到的十二英雄去救赫蘭齊,是東歸的主要故事,我把它壓縮成一章,寫在這裡了。但《本巴》完到最後,仍然留下了伏筆,到最後那一段,赫蘭出生了,策吉說他生在災難重重的年份了,預示着赫蘭五歲的時候東歸開始。其實依然是可以再寫一部的,但目前還沒打算去寫,先放一放吧。

澎湃新聞:為什麼想先放一放?

劉亮程:東歸這段曆史确實太沉重,那麼多的死亡,我還是不願意用自己的小說去面對。就像我在《本巴》中所寫的一樣,你在寫死亡的時候,死者又死了一次,而且作為寫作者,你也加入到那場死亡中,你也死了無數次。

澎湃新聞:你如何了解人世間的疼痛?

劉亮程:我的前一部小說《捎話》,寫的全部都是疼痛。一千年前,兩個不同信仰的國家開始了戰争。那場信仰之戰發生在我所生活的區域,盡管是一千年前發生的,但當我讀到這段曆史的有關文獻,依然能夠感受到那場戰争中人們的疼痛。那樣的疼痛,關乎身體,關乎心靈。那樣的疼痛,不管過去多少年,總是會從曆史深處感受到。

《捎話》寫完以後,我想我應該從這種疼痛中走出來,是以我在《本巴》中解讀史詩的時候,提出了一個觀念:史詩中那些英雄是沒有疼痛的,一個民族走出了自己的曆史,走出了曆史中的疼痛,這些故事才能存活在史詩中,它沒有把現實的疼痛帶到史詩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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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亮程在木壘養驢場

澎湃新聞:《本巴》其實給了我一種“輕盈”的感覺,像帶着翅膀,解放了大地的深沉與史詩的厚重,應和了你的散文——“把地上的事往天上聊”。很多大地上的事是苦難的、沉重的,但你會讓文字去承載那些苦難和沉重,你怎麼看待小說創作中的重與輕?

劉亮程:如果沉重、苦難的生活最終被我們了解了,這種重和苦就被安穩地放下了。如果我們不能了解,那麼大地上的苦難依然是苦難,沉重依然是沉重。我覺得文學要呈現大地上的苦難和沉重,同時,文學也需要作家用個人獨特的了解方式,把大地上的沉重和苦難放下,這也是我們對待生活的一種态度。

當然,有些東西是無法回避的,像《本巴》寫到十二英雄去救赫蘭齊的那一段,它是沉重的,像岩石一樣硬碰硬,沉重無比,躲不過去。史詩想躲過它,讓所有的戰争變成遊戲,但是近在眼前的現實卻又無法躲避。是以在《本巴》中多出來的這一章其實也是整個文本中我認為非常必要的,包括最後讓史詩人物回到現實,去看一看故事的原生地,看一看就放心了,因為還有齊在講他們的故事。史詩中人終于知道他們是被齊創造的,他們一次次地回到現實世界中,一方面史詩本身會造就齊,另一方面他們也從現實的層面回望那個史詩世界,兩邊彼此關照,就像我們的夢和現實其實也是彼此關照一樣。被我們遺忘的那些夢,是在我們睡着的時候,生命中睜開的另一隻眼睛,在窺視、關照我們心中的世界。

澎湃新聞:在《捎話》,你也在所有死亡的盡頭創生了鬼魂。似乎在你的小說裡,你總會想辦法,可能通過夢,可能通過鬼魂世界,總之,你不會讓生命完全地消失。

劉亮程:在我的筆下,時間是溫柔的,時間不會丢棄任何一個生命,當屬于自己的一生過完的時候,生命會用另一種形式在時間中繼續往前存在。至少在我的小說中,在我的文字所開創的時間裡,所有的生命都在。死亡以死的形式存在,即使人走到了時間盡頭,他曾經有過的那些生命也還在。因為我開啟的是一個無邊無際的時間曠野,在這個時間曠野上,每個人都活成了自己的人群:童年的自己、青年的自己、壯年的自己、老年的自己,密密麻麻地遍布在這個時間曠野上,往回走會碰到自己的青年和童年,往前走會遇到自己的老年。

專訪|劉亮程:作家是時間的魔術師

譯林出版社推出“劉亮程作品”系列

【後記】

在這次對話中,劉亮程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時間”。

無論是談新作《本巴》還是他一以貫之的小說觀,無論是談虛幻的夢境還是深沉的史詩,無論是談遙遠的童年還是當下的鄉村生活,所有的講述都與“時間”有關。甚至在接受采訪最初,他都表示小說寫完以後其實不大想談了,因為他想盡快地逃離小說裡的那個“時間場”。當時他說:“我也回避了好多采訪,因為再去講那些耗費了你幾年時光的那些故事,就又被拽進去了。”

所幸,從新疆“總比别的地方晚兩個小時”開始,從新疆非常漫長的黃昏開始,劉亮程帶人走進了《本巴》魔法般的時間世界。事實上,第一次閱讀《本巴》時,最不可思議的感受就源于其中的“時間”:它可以暫停、快進或者倒流,可以像具體的物件一樣被看到、被觸摸,所謂的“過去、現在、未來”都在同一個空間次元中,前後左右全是時間,天上地下也都是時間。

是以,這個采訪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想弄清楚這樣一個問題:一個人為什麼對時間能有這麼豐富的感覺?是因為地處“時間之後”的新疆?因為豐富的文學想象?還是因為一顆天真的童心,抑或是對天地的敬意?每一個讀者聯想起自身對時間的種種感覺,或許也會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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