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是一邊相愛一邊相殺
當我們看到一對年邁的老夫妻，在夕陽裡互相攙扶着慢慢地行走，白發被夕陽染上一抹紅色；或者在公園的長椅上，老兩口一起曬着太陽打盹兒，任陽光照射出臉上皺紋堆積出的溝壑。很多浪漫的人兒，都會贊美愛情的不離不棄和與子偕老的溫暖吧。而我卻常常感歎，很可能是兩口之間經曆了許多争吵與冷戰，在年老體邁，身心俱累，人困馬乏之時，才不得不停戰的和平狀态吧。
說實在的，天真如你我，在經曆了愛情的甜蜜，不管不顧地進入婚姻後，男女雙方才會蓦然驚覺，與自己結婚的那個人，原來演技如此高超，竟然能诠釋出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物角色，精神能分裂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來和你共度此生！
婚前的男女，演技爆棚，個個戲精附體，都可以稱之為“影帝”“影後”，溫柔動人，朗豔獨絕，體貼入微又陽光高尚；而婚後的男女，都摘去了“帝後”的面具，蓬頭垢面，出言不諱，吃飯吧唧嘴，睡覺鼾聲雷人，理所應當又理直氣壯地和你毫不見外，雙方關系直接更新為熟人戰友兼仇敵。
本來婚是奔着婚前的那個可人兒結的，結果卻收獲了婚後的“獅吼婦”或“豬隊友”，更兼要共同面對關系繁複的七大姑八大姨，日日瑣碎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于是消耗中的兩個人凡事無法商量，凡事也不心平氣和，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争吵，冷戰為常态，要說夫妻不吵架，鬼才信呢！前世的冤家，今世來做夫妻，那還不趁機報前世之仇，鬧他個天翻地覆，驚泣鬼神！？
可是婚後的“帝後”們偏偏還會再演回正派角色，深情款款，幽默搞笑，小鳥依人又兼體貼入微，讓雙方都在忍耐達到極限的時候，再一次被對方的閃光點亮瞎雙眼，找回了從前的影子，找回了小兩口戀愛期的甜蜜，于是一笑泯恩仇，繼續相濡以沫而非相忘于江湖。
據說人類對痛苦的忍耐能力遠遠大于對幸福的接受能力，人類在情感上的需求往往就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洪水就泛濫”。一時半會兒的柔情，幾日苦難中的依偎，心有靈犀的相視一笑，短暫卻排山倒海的溫暖，都足以堅強雙方的心靈，來對付長長的日日的鍋碗瓢盆和雞飛狗跳。如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裡的述說，傾城之下隻剩彼此，廢墟的家中，流離失所的暗夜，流蘇隔着棉被擁抱住了範柳原，範柳原也從被窩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刹那的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刹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中國古人早就洞察出婚姻中夫妻的關系，正因為雙方在這世間有着最親密恩愛的時光，是以才在身心遠離時，更讓人體會到這世間格外的無情和疏離。可是，正是因為那份至親時光，就可以讓雙方共同抵禦塵世間的風風雨雨，一生同舟共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地雞毛地相愛相殺到白頭。
有多少夫妻能像錢鐘書和楊绛般舉案齊眉，琴瑟和諧呢？如我們般凡夫俗子，市井百姓，還是會在争吵後出去買槍的路上，買回對方愛吃的鹹帶魚吧。
作者系“晚上八點”特約作家
祖籍安徽，現定居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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