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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梳子背後,是那些用畫筆與命運抗争的殘障女工

一把梳子背後,是那些用畫筆與命運抗争的殘障女工

在這裡,帶着屏障工作的遠遠不隻陳洪軍和周曉敏姐妹。2021年9月,一條“譚木匠720個勞工裡355個是殘障人士”的微網誌,讓這家企業和它的殘障員工們走入公衆視線。因為種種原因,他們身體的某些部分抱有缺憾,與缺憾的對抗,是他們人生中必修的練習。

文 |路杉

編輯 |周維

營運 |繪螢

屏障

萬州,一個坐落長江上遊、重慶東北部,深入三峽庫區腹心的城市。“萬”是萬川畢彙的萬,也是萬商雲集的萬——位于萬州西南角落的幾萬平米,是本地最知名的企業之一。

在眼前鋪開的,是石拱橋、亭台、大片的池水,和一叢又一叢的樹。成塊的綠色籠罩着,花園般的地方。隻有不遠處隐約傳來的轟鳴聲在提醒,這是一座工廠。

越往裡走,轟鳴聲越來越真切、刺耳。聲音的源頭是加工木料的工廠中的房間,在切割機器的飛速運轉下,圓木變成木片,木片又被分切出梳子的模樣。

廠子裡隻有一處稍顯安靜。早晨10點,白熾燈明晃晃地亮着,燈下的陳洪軍拿起一支毛筆,小心地把筆尖蘸着的顔料填塗到梳子上的花樣上。

她是譚木匠重慶萬州工廠C3工廠中的房間的一名女工。這個工廠中的房間負責的工序是完成梳子的漆藝和彩繪,離喧嚣聲遠了不少。作為一名半聾人,陳洪軍離得更遠,外界的聲音抵達她之前,要穿過一層厚厚的屏障。

某種程度上說,陳洪軍還算幸運,她可以接收到聲音,也會努力地說話,盡管表達沒有那麼流暢。但在周曉敏和周曉蓉姐妹倆那兒,屏障變成了幾乎徹底的隔絕。姐姐周曉敏先天失聰,妹妹周曉蓉後天性耳聾,隻能聽得見一點點聲音,說一點點簡單的話。

姐妹倆的工位挨得很緊,和陳洪軍一樣,她們也是給梳子上色、描摹的畫師。在空白面積有限的木梳上做彩繪并不容易。工廠流水線生産最重要的特點之一是标準化,得在控制單品誤差的同時,兼顧形神和細節,功力展現在毫末之間。

最開始為了不浪費成品梳子,畫工們隻能在邊角料的廢木片上練習。但周曉敏和周曉蓉都能做到下筆一氣呵成不停頓,隻要看一下圖紙,幾乎不用試就清楚用多少顔料摻多少水。

熟練背後是十幾年如一日,在一平米畫桌上的付出。從青春期到長大成人,三十歲出頭的她們,迄今一半人生都是在這座工廠裡度過的。

畫畫這件事,某種程度上給了姐妹倆一種庇護。在每天上工的幾個小時裡,她們要面對的隻有眼前這一排等待被裝扮的木梳,聽不見沒關系,大部分時候也不需要說話,屏障帶來的壓力暫時消失了。

一把梳子背後,是那些用畫筆與命運抗争的殘障女工

▲ 女工們在組裝梳子。圖 / 受訪者提供

缺憾

陳洪軍的面容看上去白淨、年輕,笑起來頭微微後仰,露出少女的神态。在她的講述中,30多歲的自己有一個12歲的兒子,工作收入穩定,家庭溫馨美滿,日子過得還不錯。

隻有聊到過往的時候,局促和緊繃會一下子浮現。

她的人生,被小時候的一場病拖入崎岖的通道。因為吃錯了藥,聽力受到了嚴重損傷,和不少聽障人士不同的是,她沒有去特殊教育學校,而是就讀于普通國小。

為了更清晰地聽見老師講什麼,她坐到了班級第一排。雖然學起來還是很吃力,但她拼着一股勁汲取和消化知識,聽不清的部分會記錄下來,課後反複琢磨,再不行就大起膽子問老師。

習慣了獨處的陳洪軍,也開始觀察生活中美好的事與物。她愛上了畫畫和寫字,手裡的紙筆成了最好的朋友。國小班主任也留意到這個有些特殊的同學,鼓勵她承擔下幫班級出黑闆報的任務。

聽障帶來的苦悶,一度被陳洪軍消解得差不多了,她覺得自己也有了自信。但當一切看上去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時,變故又突然而至。

家裡條件貧苦,陳洪軍是知道的。上國小的時候,她的學費就總是交不齊,好不容易捱到了國中,有一次學校發的成績通知書上,赫然寫着一行字:學校不是慈善機構,如果有困難就找慈善機構資助。

“我太明白了這個事兒,小時候我真的不懂事,還常常找我爸要錢……他也沒有錢。”她用顫巍巍的聲音說。父母都是文盲,實在很難找到一份可以繼續供她讀下去的工作,恰逢父親生了病也要用錢,家裡決定讓陳洪軍辍學。

陳洪軍一度覺得老天對她太不公道,既然讓她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麼又讓她的命運如此凄涼?

而在周曉敏看來,自己先天失聰是無法避免的命運,但親妹妹周曉蓉成為“聾啞人”,卻是最大的缺憾,她本可以不像自己這麼辛苦,過上容易一些的生活。

從懂事開始,周曉敏面對的就是一個無聲的世界。父母常年在外務工,她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也見不到面,她和小兩歲的妹妹曉蓉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

5歲的時候,身形瘦小的周曉敏已經開始幫奶奶幹起了農活,直到10歲,她才進入特殊教育學校接受啟蒙教育。和她一起入校的還有周曉蓉,因為姐姐先天失聰,家裡人想都沒想就把妹妹也送了進去。

沒有人知道,那時的周曉蓉其實可以擁有說話的機會,她原本是個健全的人,但在聾啞學校待久了,聽力和語言能力都退化了。

就這樣,她們被甩進了社會的洪流。2004年,經過在譚木匠工作的表姐介紹,陳洪軍走進了這座工廠,成為了一名機器操作工。兩年後,從特殊教育學校畢業的周曉敏也來到譚木匠,做的是打磨梳子的工作,沒過多久把妹妹周曉蓉也帶了進來。

一把梳子背後,是那些用畫筆與命運抗争的殘障女工

▲ 譚木匠門店。圖 / 視覺中國

2007年工廠的一則招聘,同時吸引了周曉敏和陳洪軍的注意,深加工工廠中的房間招募有美術基礎的畫工,工資比基礎的崗位高出一截。周曉敏順利地通過了考核,還親自教妹妹畫畫,幫助她也進了廠。

陳洪軍心裡有些打鼓,她擔心自己從前的小打小鬧的繪畫技巧太過初淺,但也按不下心裡的沖動。為了順利通過考核,她撿起了學習的熱情,提前做足了準備功課,不僅利用休息時間參加了一個短期教育訓練班,在夜深人靜的宿舍堅持繪畫練習,還時常抽空到圖書館翻閱美術方面的資料。

這一次,命運沒有虧待勤奮,她如願以償,“很興奮,因為我考到了第一名”。三個年齡相仿的女性的命運之河,彙至一處。

破繭

2008年,冉麗玲來到譚木匠的時候,已經28歲了。兒子的成長讓家裡開銷日漸增長,她從母親的角色中勻出精力,想要重新回到職場,找一份工。

她是萬州人,進來之前就聽說過,譚木匠工廠裡接納了不少殘障人士,“管理很人性化”。但等真正走到崗位上,冉麗玲才逐漸體會到,作為健全人的她,要融入的是另一個世界,也很有挑戰。

漆藝和彩繪工廠中的房間一共有80多個勞工,一半人的生活都不得不與無法改變的缺憾共存,其中又有20多位同僚擁有自己的一套交流體系。每天看着他們打手語,冉麗玲覺得被一層透明的繭子隔開了,裡面的人互相了解隻需要一個眼神或者一個手勢,他們的喜怒哀樂不為外人知。

一把梳子背後,是那些用畫筆與命運抗争的殘障女工

▲ 工廠中的房間内,女工們正在工作。圖 / 受訪者提供

冉麗玲很快意識到,想要真正地了解他們,和他們成為“自己人”,等對方主動有點不現實。她決定做那個捅破繭子的人,一邊買了《手語大全》上下冊學習,一邊抓住每一次可以和他們交流的機會。

最開始是連比劃帶猜,她請會手語的同僚教她最簡單的詞語,包括“你好”“去不去吃飯”和“你是不是不舒服”,都是最常用的問候。後來才知道,在他們的表達習慣裡,會把一句話最重要的資訊放在最開頭,不是吃飯而是“飯吃”,“今天去哪裡”也變成了“哪裡去今天”。

改變在悄悄發生。冉麗玲注意到,原先更願意把自己封閉起來的殘障員工,開始願意用他們熟悉的手語和自己交流。她也驚奇地發現,手語一直在更新換代,有時候他們有一些新詞她就搞不明白,“我也隻是學了一點,怎麼說呢,就是一二年級(的水準)”。

冉麗玲抛出的善意,傳遞給了很多人,陳洪軍就是其中一個。吃完午飯,她們散步到廠區裡的亭子,互相介紹說:這是我的好朋友。

陳洪軍有一樁埋在心裡的隐痛,哪怕這件事距今已經過去了十餘年,她還是很難原諒自己。出生5個多月的兒子一吃就吐,完全沒有照顧小孩經驗的她沒有察覺到危險,結果孩子患了腸梗阻,不得不做大手術,一度還等來了病危通知書。

說到這裡,陳洪軍伏在冉麗玲右肩,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她的朋友一邊摩挲着她的後背,一邊替她向我們解釋:“她初為人母,孩子那麼小也不會告訴你他不舒服……現在她小孩長得很高很帥的,他們很不容易。”

廠裡還有不少殘障女工的脆弱時刻,冉麗玲都見過。她們大多是在廠裡找了另一半,有同為殘障人士的,也有健全人,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收獲尊重與愛護。對于帶着婚姻生活中的雞毛蒜皮找她傾訴的同僚,冉麗玲每次都鼓勵她們,生活中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主動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

顯然,從裡面掙破繭子的力量要更加強大。這一點,周曉敏姐妹或許是最好的例子。

C3工廠中的房間的張主任記得,周曉敏剛來做畫工的時候很拘束,怯生生地縮在角落,默默無聞,但如今她已經能夠代表公司去全國各地推廣彩繪木梳文化,“基本上什麼時候都是很開朗很自信,做什麼東西都有她自己的想法”。抛開工作時間,她健身、跳舞,拍短視訊,樣樣玩得轉。

周曉蓉更是長成了一個活潑的姑娘。她身形瘦削,口罩把巴掌大的臉遮去了大半個,留下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她打的手語意思被猜對的時候,笑意會從眼角蕩漾出來。如果碰到讓她捧腹的事情,甚至會爆發出經久不衰的大笑。

雖然照顧兩個孩子很累,但她的業餘時間總有一個小時留給自己,盡情地玩手機遊戲,盡管聽不見“全軍出擊”的号角,但看到推塔勝利的那一刻,也是十足的開心。

在這個過程中,女工們也看見了更大的世界。

疫情還沒到來的2018年4月,譚木匠整個工廠裡的350餘名殘障員工,組成了一支浩浩湯湯的春遊隊伍。他們從重慶萬州出發,目的地是1000多公裡外的江蘇,應南京藝術學院邀請,走進了大學校園。

那次旅行,是周曉敏姐妹第一次出遠門,她們和廠裡其他幾位女工以及南藝學生一起,合作了一支名為《快樂Bossa》的舞蹈。訓練的時間非常緊張,隻有不到一天,排練的難度卻非常大,聾啞人聽不到指導、踩不準節拍等都是問題。

不想讓舞蹈老師失望,成為彼時最強烈的願望。從深夜11點半到清晨6點半,在有點淩亂的飯店房間,和狹窄的過道裡,女孩們一遍一遍地排練動作,沒發出一點聲音。

老師發現周曉蓉手臂上出現了三道傷痕,是道具捧花舞動的時候刮傷的。“其他人手臂上也有,正心疼,想要帶去擦點藥時,她們都擺擺手,指了指手腕作了個時鐘的動作,表示時間不多了”。一遍遍練習翻滾跪地的動作,有的手肘膝蓋都在地上磨得紅腫了,但都沒一個人喊疼也沒停歇。

最後的效果令所有人驚豔,她們在極限時間裡完成了一場非常出色的表演。

看見

除了陳洪軍和周曉敏這樣的畫工,譚木匠還有不少其他崗位的殘障女工,也在為事業和生活努力着。

2月28日,在拼多多“2022多多新國潮”直播間裡,譚木匠副總裁劉珂佳講解了木梳誕生的過程:一把小小的梳子從木片到木梳,需要經過數十道工序來完成,且每一道工序都有着嚴苛的标準,注入了大量手藝人的心血和時間。

這背後,有負責鑲齒的女工周春林。她腿腳落下了殘疾,但這并不妨礙她将手藝活做得非常熟練,粘膠、把梳齒嵌入,每一把梳子都穩固、整齊,合格率最高的時候能達到100%。

也有在漆藝工廠中的房間工作了十幾年的陳小蘭。她走起路來也不太友善,但她是漆藝高手,将金箔刷在木梳上時,能将厚薄和寬窄度都控制得剛剛好。

一把梳子背後,是那些用畫筆與命運抗争的殘障女工

▲ 女工正在給梳子鑲齒。圖 / 受訪者提供

還有因一場車禍高位截癱的劉志立。她一度非常介意“殘障人士”的标簽,第一份工作在商場服務台,她每天都能感受到陌生人投來的異樣眼光。後來到了譚木匠,她成為一名資料錄入員,每天她的同僚們會把自己的工時報給她記錄,寫進電腦的數字直接和薪水挂鈎。在這份工作裡,劉志立覺得自己得到了信任和寬容。

網際網路的力量,讓女工們的故事被更多人看見。1月15日,拼多多正式啟動 “2022多多新國潮”行動,聯合了譚木匠、美的、上海家化、立白、君樂寶、格蘭仕、顧家家居、鴻星爾克、艾萊依、薇諾娜等百餘家國産品牌,共同上線首季“新國潮消費季”。

拼多多正是希望進一步發揮平台廣大消費者以及數字技術的優勢,持續推動新國貨、新國潮直連新消費,助力像譚木匠這樣深耕傳統國潮二十餘年的品牌,被更多人看見。

資料顯示,過去一年,拼多多已經成為老字号品牌、新國潮品牌強勢增長的新高地,平台先後湧現出50多個過億的老字号品牌、30多個過億的新國潮品牌。其中,百雀羚銷售額位列老字号品牌第一,上海家化位列老國貨集團前三甲,譚木匠、張小泉、回力、海鷗手表等均呈現爆發式增長。

譚木匠等企業迎來新的增長,也讓員工們對未來充滿了新的期許和動力。

在日常的工作裡,廠房是灰色的,工服也是灰色的,女工們一直在與灰色周旋。唯一的彩色便是調色盤裡的顔料,和梳子上的畫。

陳洪軍最愛畫的,是重慶和萬州到處可見的山水。她喜歡看壯闊的景色,也喜歡李白的詩。在一次公開演講中,她吟了《将進酒》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來講述自己從自卑到自信的經曆,也引了《贈汪倫》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向幫助過她的人道謝。

而周曉敏盛夏畫納涼吃的西瓜,中秋節畫玉兔和月餅,到了寒冬下大雪,梳子上出現的就是玩雪的孩子……隻要給她一筐白淨的、未曾裝扮的木梳,她能還給你想要的一切圖案。

命運給了她們殘酷的一面,卻也淬煉出一顆顆發現美好,以及想把美好帶給更多人的心。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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