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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風度清新玄遠,雖僅二百年卻是承上啟下的重要過渡時期

“魏晉風度”展現了一個曆史階段的文化狀态,在古代文學史上具有濃墨重彩的一筆,其内涵無法通過一兩句話概括。它既指魏晉士人飲酒服藥、長嘯談玄的名士作派中展現出來的風流自賞、形神超越的獨特人生模式,又包括魏晉文章、書法、繪畫、音樂等藝術作品所具有的清峻通脫、華麗玄湛的詩學美學特征等。宏觀的“魏晉風度”涵蓋了整個魏晉階段文人的精神風貌、文化底蘊與對待人生的态度。

名士服藥:“魏晉風度"的生活表達

魏晉士人服藥與美姿容之間有密切關系。王瑤先生認為:“服藥後是有現實效力的,那就是他的面色比較紅潤了,精神刺激得比較健旺了,這都可以視為‘長壽’的一種象征。”這種愛美的風氣,且是傾向于女性美而非陽剛美的氛圍,在魏晉時期得到絕大多數人的認同,就連曹操都是舍英雄之美譽而取儀容之美稱。

《世說新語·容止》載:“魏武将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遠國,使崔季畦代,帝自捉刀立床頭。既畢,令問諜問日:‘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聞之,追殺此使。”崔琰被殺的真正原因是否如《世說新語》所言不得而知,至少說明當時上層社會關注儀容可謂到了自戀程度。

魏晉風度清新玄遠,雖僅二百年卻是承上啟下的重要過渡時期

五石散用藥

可以肯定的是,服藥本來是一件危險事,這一點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裡談過,除了酒之外不能吃熱東西,而且必須不斷走路以便于發散,現在所說“散步”一詞就是從此而來。孫思邈在臨終之前念念不忘讓徒弟毀掉這個配方就是證明。但是這确實是一種風尚,是以魏晉服藥之風隻能是貴族階層所能享受的,且迅速風靡上流社會。美姿容是養生的外在表現,服藥的最大好處是使人神清氣爽,旁人視之則風姿特秀,是以後世對魏晉人的印象是褒衣博帶、飄逸如雲。正如魯迅所說:“一班名人都吃藥,穿的衣都寬大,于是不吃藥的也跟着名人,把衣服寬大起來了!”

魏晉清談是一項思辨性強、耗體力的思維活動。而服藥有助于清談,固精凝神,使人思理缜密,言說流利,何晏便說:“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從這個角度來看,五石散對其談玄實是大有裨益的。

魏晉清談名士有服藥的,也有不服藥的,但清談名士中,能稱得上論壇領袖的卻多有服藥的。《世說新語·文學》日:“何晏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與之同樣貌美令時人傾倒的夏侯玄、王弼,都為當時清談高手,也是服藥之人。

魏晉清談主要涉及有無之辯、言意之辯、聲無哀樂論、養生論、聖人有情無情論及才性四本等内容,品評人物是魏晉清談一個常見論題,由才性四本衍生而來。品評人物包含了人的品性、才能、容止、風度等品鑒内容,但魏晉人物品評已由漢末的政治品評轉向了審美與鑒賞,故有時儀容比起風度更引人注目。

魏晉風度清新玄遠,雖僅二百年卻是承上啟下的重要過渡時期

竹林七賢

《世說新語·容止》曰:“骠騎王武子是衛玢之舅,俊爽有風姿。見蚧,辄歎日:‘珠玉在側,覺我形穢。”王濟已經是才華出衆一表人才了,但一見衛玢,不是佩服其玄談的理論水準,而是為其容顔所折服。像左思隻是仿效潘嶽的樣子到外面逛逛而已,便引來“群妪共亂唾之”,更别說一群人會耐心坐下來聽他旁征博引、高談闊論了。

超脫玄虛:“魏晉風度"的人格表現

漢魏之際可算得是中國文化史上世風為之一變的時代,由經明行修變為通悅清遠則是一種漸變,而非突變。漢初至武帝時的士風昂揚,有囊括宇宙、筆挫萬端、直露胸臆的氣勢,這可從漢賦創作的鋪排縱橫感受到漢人的積極進取精神。司馬相如《上林賦》曰:“于斯之時,天下大說,向風而聽,随流而化,喟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羨于五帝。”

漢賦固然有溝通天人之壯麗,才氣橫溢,但從漢人極具描摹之能來看,也讓人看到了漢代學風的日漸繁雜,其崩離繁瑣也已顯山露水。《晉紀總論》批評漢學日:“率多不便屬辭,守其章句,遲于通變,質于心用。”要求漢學“通變”,實際上也是當時學風凝滞、呆闆的反映。至漢末,這種呼聲也就自然為以簡馭繁、舉一統萬的學風所取代,中經漢末魏初之蒼健悲涼,終歸于魏晉之通悅清遠。嵇康《釋私論》日:“夫稱君子者,心無措乎是非,而行不違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氣靜神虛者,心不存乎矜尚;體亮心達者,情不系于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

魏晉風度清新玄遠,雖僅二百年卻是承上啟下的重要過渡時期

何晏

任自然的魏晉名士實際上可以分為兩派:一派是遵名教而任自然派,何晏、衛玢、謝安、山濤等人可歸此派;一派以竹林七賢的嵇康為首的越名教而任自然派,阮籍、劉伶、張季鷹等人都可歸入此派。

前一派的“魏晉風度”主要是服藥美姿容以養生,清談老莊以怡性。這一派由于家底殷實,屬于既得利益集團,遵名教也是可以了解的,是以“魏晉風度”在他們身上更近神仙道教,在未涉及政治鬥争的前提下,可以說他們是真正的逍遙派。

《晉書·謝安傳》日:“寓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遊處,出則漁弋山水,人則言詠屬文,無處世意 嘗往臨安山中,坐石室,臨潔谷,悠然歎日:‘此去伯夷何遠!’”對謝氏大族的人來說,無處世意或許有些矜持的成分,他們寄情山水多出于修身養性的需要,該當官的還是當官,不當官的也不愁生活會否困頓。

後一派也可稱荒誕派,雖然後人多認為他們長嘯山林、縱酒狂歌更代表“魏晉風度”之美學内涵,但他們的内心是痛苦、壓抑的,換句話說,他們是以反常的風度來對抗現實,宣洩内心的抑郁與憤懑。《康别傳》日:“康性含垢藏瑕,愛惡不争于懷,喜怒不寄于顔。所知王淆沖在襄城,面數百,未嘗見其疾聲朱顔。此亦方中之美範,人倫之勝業也。”

魏晉風度清新玄遠,雖僅二百年卻是承上啟下的重要過渡時期

嵇康

觀此語當不假,然嵇康實有臧否人物、簡傲難馴之性。這就是名士沖突之處,處于政權過渡時期的文人,其處境進退兩難,往往堅守風度與生存是難以兩全的。 在文人學者眼裡,“魏晉風度”代表着率真脫俗、潇灑自然、不拘禮法、超脫任性的人生态度,這也象征着魏晉士人的精神境界。

通悅清遠:“魏晉風度"的文風特點

通悅清遠本是形容“魏晉風度”,是概括士人的個性氣質。在中國人眼裡,人的精神主要在于氣,文章也在于氣,通悅清遠的本質實際上仍然在于氣,這在魏晉大量談論氣與文之關系的文章裡可以看出。曹丕的《典論·論文》日:“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緻,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建安文學重風骨,同樣強調氣的重要性。曹丕《與吳質書》雲:“仲宣善于辭賦,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曹丕評王粲體弱并非指其身體,而是論其文章。鐘嵘《詩品》亦言其“文秀而質赢”,仍然是指文章之氣力不足的問題。

魏晉風度清新玄遠,雖僅二百年卻是承上啟下的重要過渡時期

曹丕

建安文學高揚風骨,其内涵是追求通悅清遠,這從本質上是排斥繁辭麗藻的。“辭繁則力求物具,藻麗則言外無物”,但這恰恰在曹丕、曹植的詩文裡已漸呈麗藻之勢,隻是二人才氣高逸,以氣統文,不至于風骨盡散。他們不再寫那些憂時傷世之作,而将題材擴充到了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公宴、遊覽等生活情節無不被詩人寫入詩中。如曹植《公宴》:“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随。明月澄清影,列宿正參差。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潛魚躍清波,好鳥鳴高枝。神奴接丹毅,輕擎随風移飄飄放志意,千秋長若斯。”

這些詩,或激昂,或委婉,或清麗,或淡雅,從不同的角度強化了詩歌的抒情氣氛,渲染了當時動蕩不安而又積極向上的時代精神,騰發出俊爽之氣。

魏晉風度雖然持續了不過短短兩百多年,但它卻在中國文化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影響深遠。“魏晉風度”所囊括的文化内涵上承先秦兩漢,下開大唐盛世,其自身就像此時代一樣具有過渡意義。雖然魏晉時期處于政治混亂、社會動蕩的階段,不過在這樣特殊的曆史時期所衍生出的“魏晉風度”以獨一無二的美學風貌,前所未有的時代精神,成為永駐的精神寓意,為後世的文人所仰慕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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