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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麗君:在波蘭文學譯林中傳道授業解惑的人

易麗君:在波蘭文學譯林中傳道授業解惑的人

文/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文藝 孫磊

“以奇麗曼妙的譯筆開啟了波蘭文學在新中國譯介的第二個階段,為改革開放後的國内讀者了解瑰麗奇崛、韻味悠長的波蘭文學打開了一扇扇難得的視窗。”

《世界文學》主編高興用這段話來評價易麗君的一生。

2022年2月7日,著名波蘭文學翻譯家易麗君因病在北京病逝,享年87歲。

這位在波蘭文學翻譯界耕耘多年的翻譯家,近兩年才走進大衆的視野中。2019年,波蘭作家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使作為譯者的易麗君擁有了更多知名度。多年前,易麗君和丈夫袁漢镕一同翻譯了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太古和其他的時間》以及《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在尚無太多讀者關注的情形下,在中國提前發掘了這位諾獎作家的文學價值。

同時,易麗君還譯有亞當密茨凱維奇詩劇《先人祭》、史詩《塔杜施先生》(合譯)、《火與劍》(合譯)、《十字軍騎士》(上下卷,合譯)、維貢布羅維奇《費爾迪杜凱》(合譯)等數十部波蘭文學作品。

此外,她常年從事波蘭語教學工作,培養了一批批年輕的波蘭文學翻譯者和研究者,并是以被授予波蘭格但斯克大學榮譽博士學位、波蘭總統勳章,以及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她對嶺南地區波蘭語言文學研究的影響,則随其關門弟子茅銀輝來到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任教而日益加深。

易麗君:在波蘭文學譯林中傳道授業解惑的人

開拓性的“首譯”者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在尚無讀者關注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情況下,易麗君、袁漢镕夫婦率先翻譯了托卡爾丘克的作品——《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并于2003年由台灣大塊文化出版,她其後翻譯的《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于2007年也在台灣出版(台灣版書名為《收集夢的剪貼簿》)。

高興認為,在翻譯界中重譯和首譯完全是兩個概念。重譯在某種程度上是别人已經打下基礎,是踏在前人肩膀上做翻譯,而首譯則是從零開始,首譯者遇到的困難往往是重譯者難以想象的。易麗君和袁漢镕做的就是開拓性的首譯工作。

“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作品涉及很多領域,比如心理學、醫學、音樂、生物學等等。而且她的寫作手法還是融合性的,裡面可能有浪漫主義、存在主義、自然主義等多種風格雜糅,各個作家在她身上的影響也很明顯。”高興認為,翻譯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作品,需要翻譯者具備很高的藝術修養及很深的語言功底,是要求翻譯者與作者的綜合素質相比對的。

“宣布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獲獎的那天晚上,易老師家的電話都被打爆了。她特别興奮,自己翻譯的書引起重大反響、獲得諾獎認可,這是确認自我價值的一種最好的方式。”高興說,一般的讀者看到的僅僅是漢語表達,實際上翻譯一部作品對原文的精準了解才是最重要的。“易老師的譯作值得信賴,是高品質的、平衡的,可以說,她把托卡爾丘克還原給了中國讀者。”高興這樣評價易麗君的譯作。

遊走在翻譯舒适區外

《帶馬嚼子的靜物畫》是易麗君翻譯的又一波蘭文學力作,被納入廣東花城出版社的“藍色東歐”譯叢項目。

“波蘭作家茲比格涅夫·赫貝特的散文《帶馬嚼子的靜物畫》在‘藍色東歐’系列裡的難度系數是特别高的。這本書太難了,它涉及歐洲美術史,主要講荷蘭的繪畫。”高興也是“藍色東歐”的主編,他認為,茲比格涅夫·赫貝特的詩歌和散文随筆風格不太一樣,其詩歌叙述性較強,隻要把握那種基調,翻譯工作是比較好進行的,而散文随筆卻不一樣。

“茲比格涅夫·赫貝特是一個博學的人,他在散文寫作中喜歡‘掉書袋’,這類作品的了解難度可能比學術論文還要高。是以不是光懂波蘭文就能翻譯他的散文,還需要有深厚的波蘭文化、曆史積累,并且具備出色的語言能力。”高興表示,在拿到赫貝特《帶馬嚼子的靜物畫》選題時,尋找能與之比對的譯者是一個難題,“所要求的語言能力是指可以把握和了解波蘭文中的精神,然後傳達過來落實到漢語中,達到一種精妙的平衡,以展現出原著的神韻來。”

易麗君大學畢業于武漢大學中文系,又被公派到波蘭的華沙大學留學,一生深愛文學。在高興眼中,易麗君是翻譯赫貝特散文的最佳人選。“易老師那時年事已高,我們不敢輕易打擾,但最後還是向她提出了。易老師則表示,她從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翻譯赫貝特的詩歌,很清楚這位作家的分量,現在要翻譯散文,她說再難也願意嘗試一下。”高興說,通過這件事,從易麗君身上看到的是一種不斷挑戰自己、逃離翻譯“舒适區”的精神。

易麗君:在波蘭文學譯林中傳道授業解惑的人

将波蘭文學的種子傳到嶺南

除翻譯文學作品外,易麗君還承擔北京外國語大學東歐語系(今歐洲語言文化學院)的教學和文學研究工作,并在2000年她即将退休的時候開始招收博士研究所學生。易麗君是國内第一位波蘭語博士生導師。

她一共培養了三位波蘭語博士生,現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西方語言文化學院副院長、波蘭語系系主任茅銀輝教授是易麗君的關門弟子。

“她給大學生上課,特别重視學生們的口語表達能力,大一時,一上課就跟我們直接用波蘭語對話。面對她這種風格,我們有一定的壓力,需要做很多課前準備才能從容應對。”茅銀輝回憶,易麗君特立獨行的教學風格給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也為她打下了很好的波蘭語語言基礎。對文學感興趣的茅銀輝,碩士研究所學生畢業後順利進入易麗君門下,繼續攻讀博士研究所學生。

随着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不斷推進,像波蘭語這樣的絲路沿線國家非通用語種得到了井噴式的發展。2013年,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開設波蘭語系,茅銀輝通過人才引進計劃來到這裡。

“易麗君教授對廣外波蘭語系一直關愛有加,還曾戲稱廣外波蘭語專業是自己衣缽在嶺南的傳承。”茅銀輝介紹,2016年11月,年逾八旬的易麗君欣然受邀來到廣外,為波蘭語學子們做主題講座:“當時她的思維非常清晰,不像80多歲的老人,基本上都是脫稿講的,把波蘭文學的曆史精簡集中在一個半小時裡,娓娓道來。”

近年,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波蘭語系的規模不斷壯大,一批學生開始走上這條并不輕松的文學翻譯之路。茅銀輝認為,這也是導師精神在嶺南的一種傳承。

一代代學子的精神導師

“和她最後一次視訊是大年三十的下午,那天她已經出院回到家裡,精神看着蠻好。大年初一她沒有直接跟我視訊,保姆說她有點累。”2月7日下午,易麗君在京離世。茅銀輝很傷感地談到,近兩年來受疫情阻隔,她一直未能回京與導師相聚,這給她留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易麗君走了,但她的精神卻影響着一代代波蘭文學翻譯者。茅銀輝與導師合作翻譯的斯沃瓦米爾·姆羅熱克的短篇小說集《大象》,是易麗君教授最後一部翻譯作品。這次合作令茅銀輝再次看到了導師對文學翻譯的投入與熱情。

“文學翻譯的回報率很低,跟做一場商務或外交口譯收入是不成正比的,還需要投入很多精力反複推敲,獲得的認可也不一定相比對。是以說,一定要坐得住冷闆凳才能真正做文學翻譯。”在茅銀輝心中,導師不僅是學業上的指南,更是她精神上的明燈,“如果沒有她的存在,可能我們在專業精神上都不會有這樣堅定的追求,事業上也難以具備始終向上的力量。”

“老師走後,曆屆學生都去參加了她的葬禮,那是上百人的場面。她擁有凝聚所有弟子的力量,每個學生都很愛她。”茅銀輝這樣說道。

對比易麗君的職業生涯,當下的文學翻譯在技術條件上便利了很多。“現在翻譯中碰到的一些知識點,上網幾分鐘就能解決,以前隻能徒手查找資料。還得手寫,一個字一個字地翻譯。”高興認為,雖然科技讓翻譯工作更加便利,但是前輩們留下的精神是應當傳承的,“真正的一流翻譯家就要像易麗君老師一樣,始終堅持自己的熱愛,順從内心召喚,乃至不斷進行自我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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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麗君,女,1934年12月4日出生,湖北黃岡人。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波蘭文學翻譯家、研究家。

因在人才培養、學術研究方面的卓越工作,易麗君于1984年、1997年先後兩次獲得波蘭文化功勳獎章;2000年、2011年先後獲得波蘭共和國總統頒發的“騎士十字勳章”和“軍官十字勳章”;2008年,被波蘭共和國議長提名并獲得“波蘭語言文化大使”稱号。

2018年,易麗君榮獲中國翻譯家協會頒發的翻譯界最高獎——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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