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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慢詞的發展既和詞體演變有關也與社會環境與個人經曆不可分割

長調詞指篇幅較長的詞,按字數多寡來劃分,是相對小令詞、中調詞而言的。慢曲則是按照曲子的音樂節奏來分的。清毛先舒《填詞名解》卷三:“詞以慢名者,慢曲也。拖音袅娜,不欲辄盡。”兩者既有聯系,又有差別。

慢詞與長調之間的關系是雜糅的,不是一對一的關系。

一、慢詞多為長調

這是詞中的普遍現象。晚唐锺輻的《蔔算子慢》,89字,是現在所能見到的最早标明為“慢”的調名。李存勖的《歌頭》,雙調,136字,被稱為“長調之祖”。吳熊和認為:“‘歌頭’就是大曲的中序或排遍的第一支歌曲,是以稱‘歌頭’。”

二、有些令曲是長調

如柳永《采蓮令》91字;《六幺令》94字。歐陽修的《涼州令》105字,《梁州令》106字,《洞仙歌令》84字和82字各一首。這些令詞,如果就字數來說,都可歸之于長調,但它們仍是令詞而不是慢曲。可見令曲也有長調,長調也并非盡為慢曲。

宋朝慢詞的發展既和詞體演變有關也與社會環境與個人經曆不可分割

歐陽修

三、無穩定的體式

如《萬年歡》(慢)一調,五首詞的字數、句數、句式各不相同,篇幅最長者百字以上,最短者不到50字。這樣看來,長調可為慢詞,也可以有令詞,短調可為慢詞,更多情況下為小令。

以《滿江紅》為例的宋代長調發展

《滿江紅》是宋代常用詞調之一,兩宋共傳詞551首,在宋詞“四大長調”中更位列第三名,僅次于《水調歌頭》、《念奴嬌》而排在《沁園春》之前。在兩宋傳存下來的五百多首《滿江紅》詞作中,以嶽飛的《滿江紅·寫懷》一詞最為著名。但兩宋《滿江紅》的創作卻并不局限于豪放這一種風格,甚至并不以豪放風格的作品居多,而是表現出較為豐富多樣的藝術風格和美感特征。

1、清新綿邈

當我們走進《滿江紅》的藝術世界進行審美體驗的時候,仍然覺得借用元人所概括的“清新綿邈”一語,來概括兩宋《滿江紅》歌詞所展現的一種較為主體而普遍的藝術風格,還是較為客觀和恰切的。周德清《中原音韻》中說:“大凡聲音,各應于律呂,分于六宮十一調,共計十七宮調。仙呂調清新綿邈,南呂宮感歎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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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

《滿江紅》一調雖非出自柳永的創制,但柳永卻是北宋詞壇上第一個創作《滿江紅》的詞人,而且也是北宋詞壇創作《滿江紅》數量最多的詞人之一,是以柳永對奠定《滿江紅》一調藝術風格的基本類型起到了重要作用。這首作于後期出仕之後的羁旅詞便展現了與《滿江紅》一調的本色聲情較為貼近的清新綿邈的藝術風格。茲引錄全詞如下:“暮雨初收,長川靜、征帆夜落。臨島嶼、蓼煙疏淡,葦風蕭索。幾許漁人飛短艇,盡載燈火歸村落。遣行客、當此念回程,傷漂泊。桐江好,煙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繞嚴陵灘畔,鹭飛魚躍。遊宦區區成底事,平生況有雲泉約。歸去來、一曲仲宣吟,從軍樂。”

此詞所抒寫的羁愁旅情已大大減淡了感傷的色彩,詞人用筆着墨的重心在于對桐江風物人情的描寫。上片描寫暮雨初收、征帆夜落時分所見長川景色和島嶼風情,疏淡蕭索之中不乏溫馨明麗;下片描寫白日行舟所見桐江美景和嚴陵灘風光,更是清麗如畫,宛如一幅潑墨山水。全篇思清神爽,格調遒上,語言自然流暢,意境開闊悠遠,結拍曲終奏雅,抒情亦含蓄不盡,堪稱是兩宋《滿江紅》清新綿邈風格的奠基之篇和典範之作。

清新綿邈風格在《滿江紅》創作初期就開始呈現,即使在南渡後詞壇上已唱響慷慨激越的歌聲之後,這種以清新含蓄為主質的詞風也依然得到繼承和流行,所占詞作數量較多,是該調較本色的聲情面貌和審美特征的鮮明展現。

2、慷慨悲壯

在兩宋《滿江紅》的創作中,慷慨悲壯的歌聲雖遲至南渡之際才在詞壇上唱響,但其詞史影響和審美意義的深遠與巨大卻是超越于清新綿邈之風的《滿江紅》的創作。

宋朝慢詞的發展既和詞體演變有關也與社會環境與個人經曆不可分割

辛棄疾

辛棄疾不僅以34首的作品數量将《滿江紅》的創作推向高潮,而且也以博大的胸襟和沉雄的筆力深化了《滿江紅》慷慨悲壯的風格美感。請看其“建康史緻道留守席上賦”一詞:“鵬翼垂空,笑人世、蒼然無物。還又向、九重深處,玉階山立。袖裡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補天西北。且歸來、談笑護長江,波澄碧。佳麗地,文章伯。金縷唱,紅牙拍。看尊前飛下,日邊消息。料想寶香黃閣夢,依然畫舫青溪笛。待如今、端的約鐘山,長相識。”

此詞大緻作于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前後。這是一首交遊應酬的詞作,也是辛棄疾創作《滿江紅》較早期的作品。作為下級的詞人雖不無對上級的稱美與歌頌,但辛棄疾卻能以抗戰恢複的大業相激勵,揮灑淩雲之志,寄托愛國之情,寫得大氣磅礴,頗有豪邁奔放之風。陳廷焯《雲韶集》卷五評曰:“幼安《滿江紅》、《水調歌頭》諸阕,俱能獨辟機杼,極沉着痛快之緻。”

經過辛棄疾的繼承與深化,慷慨激越、雄放悲壯之風一直貫穿于南宋中後期的詞壇,在張孝祥、吳潛、方嶽、黃機、戴複古、劉克莊、王清惠、文天祥等人的創作中都有較突出的表現,已俨然成為《滿江紅》一調最具代表性和影響力的一種主體風格。

3、閑淡超逸

此類風格的詞作主要集中在閑适、隐逸、詠物、節序、寫景等題材類型,多表現與世無争、妙解山水、恬淡閑适、甯靜緻遠的思想感情和審美情趣。審美主體的情懷既達至超凡脫俗之境,歌詞作品的風格也就自然趨向于閑淡超逸了。比起清新綿邈風格的清麗疏朗和細緻幽婉,則更具沖淡淳樸之風、通脫超逸之緻。

宋朝慢詞的發展既和詞體演變有關也與社會環境與個人經曆不可分割

呂本中

南北宋之交或南渡之際,以《滿江紅》表現閑淡超逸之風的最著名的代表作,當推世稱“東萊先生”的南渡詞人呂本中所寫一詞。詞雲:“東裡先生,家何在、山陰溪曲。對一川平野,掩映數間茅屋。昨夜江頭新雨過,門前流水清如玉。傍小橋、環合柳參天,搖新綠。疏籬畔,叢叢菊。虛檐外,蕭蕭竹。歎古今得失,是非榮辱。須信人生歸去也,世間萬事何時足。問此春、新釀酒如何,今朝熟。”

此詞黃舁《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卷一收錄,題作“幽居”,蓋作于南渡之後也。詞中所寫“東裡先生”家居村野風物和恬淡閑适情懷,或為其南渡後或晚年時落職閑居生活的自我寫照。正因為詞人看穿了“古今得失”和“是非榮辱”,懷抱着“歸去好”的信念和“萬事足”的心态,平淡質樸的村野風物和家居生活才會在他的眼中筆下顯現得那樣清新可人,閑逸有緻。

就《滿江紅》詞調的音樂構成及其所具有的本色聲情來看,它本來在創始之初就富含着闊大雄壯、豪邁奔放一面的旋律和聲情,隻是在轉化為詞調的創作初期,它清新綿邈一面的風格得到了柳永等人的優先開發,而慷慨悲壯一面的風格受到抑制罷了;當靖康之難引發南宋社會文化和文學創作産生巨變的時候,《滿江紅》則不僅唱出了慷慨激昂、豪邁悲壯的最強音,也拓展出閑淡超逸等新風采。

北宋慢詞的演變軌迹

在北宋詞史上,慢詞的發展經曆了一個不斷典雅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柳永、秦觀、周邦彥的創作具有很強的代表性,分别展現了慢詞從初創到走向典雅這一程序中的不同特征。

宋朝慢詞的發展既和詞體演變有關也與社會環境與個人經曆不可分割

秦觀

1、北宋詞史上裡程碑式的詞人——柳永

柳永是北宋詞史上裡程碑式的詞人,從文學史發展的意義而論,柳永當是慢詞的開創者,他用自己的藝術天才征服了這種形式,并在他的創作實踐中為後人提供了一套可行的經驗。作為慢詞的創造者,柳永幾乎沒有前人的創作經驗可以繼承,依靠自己在創作實踐中探索、總結,柳永創造了鋪叙的手法—— 直線型的平鋪直叙,按自然的時空關系展開詞情。這些經驗典型地展現在他的代表作《雨霖鈴》中:“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裡煙波,暮霭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别,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此詞從内容上看抒寫的是單純的男女之情,從叙寫中可以看出,詞人追求的是一種自然的感發力量,把心靈深處的真情實感毫無遮掩地噴發出來,使我們看到一對世俗小人物依依話别的動人場面,而不是“庭院深深深幾許”深宅大院裡的幽婉之情,因而此詞情感真摯,坦露直率。在表現手法上,運用了層層鋪叙的描述方法,多層次、多角度地進行細節描寫,并把寫景、叙事、抒情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情景交融。在結構上,詞中雖然有小小的頓挫,但整體上用的是“直線型結構”:一方面作者按時間的原始順序展開詞情,由近而遠,一目了然;另一方面是空間上的自然轉換,亦是由近及遠,自然而然。

2、北宋詞史上承前啟後的詞人——秦觀

詞發展到了秦觀生活的時代,慢詞的創作已經積累了一定的經驗。秦觀慢詞的創作直接繼承柳永的成就并拓而深之,其拓深的特征在其代表作《滿庭芳》一詞中表現得淋漓盡緻:“山抹微雲,天黏衰草,畫角聲斷谯門。暫停征棹 ,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霭紛紛。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赢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滿庭芳》和《雨霖鈴》題材相同,都是叙寫離别之情,但是在内容的表達、表現手法的運用以及結構的安排、語言的錘煉上和柳詞多有不同。在這首詞中作者抒發的不再是柳詞中單一的離情,而是借離情的抒發寄托了朦胧迷離的人生況味。就表現手法來看,作者繼承了柳詞的鋪叙手法,并以此展開詞情。但作者不滿足于柳永直線型的結構,而是運用回環往複型結構,仍以男女離别為叙事線索,以自己的感情流動來結構全詞,把過去、現在、将來的時空變化圍繞叙事線索上下跳動,場景不斷變換,并且離情中糅進無法明說的黨争之苦,使離别之情淋漓抒發而又迷離凄楚,讓人可憐、可歎,可謂言有盡而意無窮。

宋朝慢詞的發展既和詞體演變有關也與社會環境與個人經曆不可分割

周邦彥

3、北宋詞史上自成一家的詞人——周邦彥

稍後于秦觀的詞人周邦彥,可以說是北宋詞壇上的殿軍,他博采衆長,尤其承繼秦觀的慢詞創作,自成一家,最終成為南宋格律派的鼻祖。周邦彥仍以豔詞著稱,而藝術上的精深鑽研使其成為慢詞創作的集大成者,這種集大成的特征同樣展現在其代表作《蘭陵王》的創作中:“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迹,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積。漸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這首詞充分展現了周詞的結構特點,詞人在未别之時回憶離别的痛苦,離别之後又回憶相聚的歡樂,由實入虛,由虛入實,虛實不斷轉換,有時虛實之畫面疊加在一起,我們可以把這種結構叫做疊加回環往複型結構。這種結構比秦詞更富有跳動感,意識流動的層次更多,作者感情抒發得也更飽滿,富有立體感。

由以上論述我們可知,慢詞的發展經曆了一個不斷典雅化的過程,并且這一過程的進展一方面是詞體内部的演變規律所緻,另一方面又與社會環境和個人經曆密切相關,諸多因素緻使慢詞在内容、表現手法,布局結構、語言風格等多方面不斷深化。南宋格律派詞人在周詞的基礎上進一步把慢詞引入玉堂華屋,變成了隻供少數人欣賞的陽春白雪,至此,慢詞也完成了它繁榮的曆史使命而走向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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